四十七年是个暖冬,正月里大家都换上了夹袄。自二月起天一日暖过一日，柳树抽芽，御花园的花也跟着开了。

  去岁,康熙就下旨今年要巡行塞外,刚入三月大家就准备起来。

  这次去塞外与几年前去江南差不多，若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康熙带上了所有嫔位以上的后妃、皇阿哥以及公主们。

  宣妃照旧与云柔挤在同一辆马车，她掀开轿帘看着外面骑马的皇阿哥们，确切的说是看十六阿哥。

  虚岁才十岁的十六阿哥跟个小大人似的骑在马上，那姿势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差。

  目光收回的时候看到五阿哥与八阿哥，宣妃道：“上回去江南灭了曹家这个地头蛇,你说这次去塞外，会不会也出点什么事儿？”

  这两年五阿哥和八阿哥就较劲似的拉拢朝臣,其中就包括蒙古等诸多部落。其他部落宣妃可以不管，蒙古不行,尤其五阿哥还打着太后的旗号。

  若依照皇上的眼光肯定是拉拢大半朝臣的八阿哥可恨，但在宣妃看来五阿哥比八阿哥还可恶。她私心里是希望皇上能尽快处置五阿哥的。

  云柔笑道：“你可别乌鸦嘴，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我可不想铩羽而归。”

  这几年皇上不是没去过蒙古等诸多部落,她念着十公主还小不宜长途跋涉就没跟着去。现在十公主虽然年纪依旧不大,吃喝都不需要人照顾,她才会跟着前往。

  塞外蒙古她只刚刚重生的时候去过一次，那一次是为了救人,沿途的风光都没来得及欣赏。

  一直听宣妃说蒙古如何如何,她早就发誓要亲自去看看，感受一番，若再次半途而废她能哭死。

  宣妃赶紧呸呸几口,“说的也是，他们闹腾也是在前朝闹，碍不着咱们。咱们还是好好的玩自己的。”

  良妃是个安静的，郭妃倒是想闹腾，可惜没人理会她。别人她不敢找，找良妃，任她说破嘴皮子良妃都不带回一句的。到头来生气的还是郭妃自己。

  久而久之，郭妃也学聪明了，除了偶尔对着八侧福晋呛声几句，剩下的时间里就安静的坐着。

  若不是小梁子时不时传递些消息过来，证明前朝依旧风起云涌，这样安静的岁月很容易给人错觉，让人以为世界就是如此。

  越往北走天气越凉爽，好在他们出发的时候日头够足，倒也不觉得冷。

  车队在盛京停下，众人入住行宫，康熙又开始忙碌起来。

  女眷们开始接见留守盛京的福晋、命妇，还有特意从蒙古赶过来的福晋、夫人。

  入住之前，佟贵妃给云柔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这段时间没事儿别去太后身边凑。”

  云柔不明所以，佟贵妃说道：“咱们都知道太后无儿无女，她养大的端敏公主就嫁在科尔沁，这位公主嚣张跋扈且最看不起庶出。她啊”佟贵妃左右瞧瞧，又凑近几步，“听说她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常常直呼其名。”

  “皇上她都看不起，咱们这些后妃，”她眨眨眼，“你懂吧。”

  佟贵妃是好意，云柔受宠，她担心端敏说些不好听的。云柔的性子她这些年也看出来了，不是好惹的，若两人闹起来，皇上顾忌着蒙古说不定要委屈云柔，到时候两人少不了闹矛盾。

  这不是佟贵妃不看好云柔，觉得她比不过端敏公主。

  你想，端敏公主对着皇上颐指气使都能活的好好的，何况云柔？

  她的姐姐孝懿皇后，当初还是皇贵妃呢，端敏公主照样看不上给她姐姐脸色看。姐姐委屈的不行，皇上不也当做没看见。

  端敏公主？

  她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位公主的事情，倒是从五福晋的记忆中翻找出来一些。

  说起这位公主，那真是传奇。

  她确实如佟贵妃说的嚣张看不上皇上，她看不上皇上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皇上是庶出而非嫡子。

  说她是传奇，那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得罪了皇上还能活的很好，甚至活的无上荣宠的人。

  端敏公主的丈夫班第是科尔沁的汗王，她在科尔沁说一不二，比班第都有威严。班第过世后，她直接插手蒙古的政务，俨然又是一个科尔沁王。

  端敏公主是先帝养女，她的生父是简亲王济度，生母是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济度是个宠妾灭妻的，简亲王福晋的日子并不好过，后来她唯一的儿子过世，端敏就恨上了济度和他所有庶出的儿子。特别是继承了简亲王爵位的雅布。

  雅布的儿子雅尔江阿与八阿哥交好，就因为雅尔江阿支持八阿哥，她就不问缘由的支持八阿哥的死对头四阿哥，结果四阿哥上位晋封她为固伦公主。

  五福晋的记忆里她是大清唯一一个活的肆意且长寿的公主。

  当然这是正史。

  那本书里端敏的下场比她好不了哪里去。

  她依稀记得，因为五阿哥的野心，云宛曾去拉拢过端敏，可惜端敏看不上她也看不上五阿哥，因此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五阿哥上位后，云宛在他耳边吹枕头风，说端敏一个女人执政是想要学习武后，蒙古那边很有意见，不利于满蒙交好。

  五阿哥本就对这个姑姑没好感，更忌惮她手中的权势，于是找了个理由把端敏害死了。

  之后大概是害怕端敏的儿子给她报仇，他直接把科尔沁的汗王位传给别人。

  抛开其他不谈，只从女人的角度出发，云柔是羡慕端敏的。一个女人能活到她这样，手握大权，说一不二，当真少见。

  羡慕归羡慕，她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意思。佟贵妃特意告诉她这些，想必是在端敏公主身上吃过亏。人家特意过来告诉她这些，她也不会不识好歹。

  谢过佟贵妃，云柔打定主意依旧跟之前在宫里一样，隔几日去请安，之后就窝在行宫，等皇上处理完政事跟着去围场打猎。

  “主子，荣妃娘娘来了。”

  云柔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还等什么，还不快请。春燕，把咱们带来的好茶沏上一壶。”她一边吩咐着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线头。

  宫里后妃们相处和谐，她闲着没事就做起衣裳来。十六阿哥正是贪玩的时候，衣裳破的快；小公主懒散归懒散，她长得快，也废衣裳。

  云柔现在做的正是金秋要穿的衣裳。

  她刚说完，就听见荣妃的笑声，“瞧见没有，咱们来的正是时候，你淑额娘好东西多，等会儿不用客气。”

  云柔抬头，她这才看到荣妃身边还跟着个年轻的妇人。那妇人看着跟她差不多大，看穿着是蒙古郡王福晋的规制。

  荣妃指着妇人说道：“这是荣宪。”

  荣宪公主赶紧上前请安：“儿臣见过淑额娘。”

  不等人蹲下，云柔就把人拉起来，“我说今儿怎么喜鹊喳喳叫呢，原来是有贵客到了。”她左右瞧瞧，又打量荣妃，最后说道：“就冲这长相，姐姐不开口我也知道是亲生的。”

  荣宪公主与荣妃有八分相似，与三阿哥更是相像，搭眼看去就知道是一母同胞。

  荣宪公主嫁人的时候她还没入宫，于是又让人拿了一些东西送给荣宪。

  荣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荣妃说道：“拿着吧，她手里好东西不少，你不用跟她客气。”

  “就是，你十六弟跟十妹也没少从你额娘手里讨东西。”

  荣宪公主是个安静的性子，第一次见面给云柔留下的印象不错。印象好她也不会吝啬那点东西。

  各自坐下，云柔说道：“难得荣宪公主过来看你，你怎么舍得跑我这边来？”

  荣宪公主下嫁漠南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衮为妻。漠南蒙古与京城相隔千里，两人几年见不着一面，此时正应该亲香才对。

  荣妃给了她一个白眼，“还不是听说你最近都闷在行宫，正好荣宪带了些特产，我就过来找你说说话。”

  荣妃态度随意，看的荣宪公主很惊讶。她额娘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如此没眼色。她小心的看了淑贵妃一眼，发现淑贵妃并没有不悦，似乎两人一直都是这般相处的。这让她更惊讶。

  荣宪站了起来，“往常一直有收到十六弟的礼物，儿臣这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他，就是一些皮毛、山参，听说十六弟喜欢稀奇古怪的植物，儿臣外出的时候也遇见几样，似乎能吃，也给十六弟带了来。”说到这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生怕云柔嫌弃。

  云柔高兴的让人收下，她摆摆手让荣宪坐下，“你送别的那才是真客气。你十六弟就喜欢研究些花草，若能吃用就更好了。”她指着荣宪对荣妃说道，“瞧见没这才是亲姐弟。”

  “你十六弟不知被十阿哥拉着跑哪里去了，等他回来一定让他去好好谢谢你。”

  每个民族都有其特色的饮食文化，他们前脚到行宫，后脚十阿哥就嚷嚷着要去吃好东西。

  两人有十福晋这个地道的蒙古人带着，这几天颇有些乐不思蜀。

  荣宪有些拘谨，她赶紧站起来，“淑额娘客气，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六弟喜欢就好。”

  她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东西加上的。三弟来信说过，十六弟不是小气的人，他并不在乎东西贵重与否，和他心意最重要。

  亲弟弟的眼光她还是相信的，现在看来他做对了。

  荣妃眼睛转了一圈没发现宣妃，她有些惊讶。

  像是看出她想什么，云柔说道：“宣妃去太后那边了，端敏公主来了。”

  荣妃眼中划过了然，端敏公主啊，她们这些老牌后妃谁没在端敏公主手里受过委屈。就连同在蒙古的荣宪听到这位姑姑的名声都不免皱眉。

  荣妃叹息，“那咱们这段时间确实要躲着点了。你看好十六跟小公主，或许是因为先皇，端敏公主最不喜欢的就是宠妃和宠妃所出的子嗣。”

  先皇的孝献皇后，也就只有端敏公主敢跟对方呛声。同样也只有孝献皇后曾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公主吃过亏。

  如今孝献皇后过世，淑贵妃又独得圣宠，她很担心端敏会把在孝献皇后那里受得起撒到淑贵妃身上。

  这不是没可能的。

  早年跟着来蒙古，她就亲眼见过端敏公主为难一个小宠妃。

  云柔心里感动，她点头，“你说的有理，你看我现在哪也不去，就连昭和宣妃要带着去太后那我都没让。”

  宣妃是蒙古亲王的女儿，她跟端敏公主同样有姻亲关系，她本身不受宠，所以，端敏对她倒不错，端敏不仅不会为难她，真出了事还会护着。所以，这些天，宣妃一直都跟太后住在一起，两个人跟端敏说话聊天。

  大概也知道端敏的脾气，宣妃只是提了一嘴太后跟端敏说起小公主，见云柔岔开话题她也识趣的没再提。

  论血缘她跟端敏最近不假，但她跟端敏没什么交集，真要论还是跟云柔、小公主最亲近。她宠着的小姑娘也不愿意让人去作践。

  小公主还好，这丫头懒散、不爱动弹，若没人催她是不会出行宫一步的。云柔最担心的是十六，这小子皮实，跟太后也亲近，她担心十六阿哥会遇上端敏。

  云柔从不把十六当成小孩子看，出门之前她就把利害关系跟十六阿哥说清楚，旁边十阿哥还跟着补充。她想十六阿哥应该不会这么倒霉遇上端敏。

  云柔不会知道，她念叨的时候十六阿哥跟十阿哥刚好入了太后的住所。两人手里拿着打包好的吃食。十六进去就喊：“皇玛姆，您快看十六给您带什么来了，正宗的蒙古烤肉干。特别好吃。”

  他说着就往里走，差点跟要出来的端敏撞了个正着。

  十六不认识端敏，但他会看啊。端敏的穿着加上陌生的面孔无一不是在告诉他她是谁。

  十六后退几步，紧接着就打了个千儿：“十六见过端敏姑姑，姑姑万安。”他紧接着抬头，忽闪着眼睛说道，“姑姑长的真好看。”

  端敏本来板着脸。太后喜静，这人还没进门就大户小叫让她很不高兴。她站起来就打算去教训对方一顿，然后就差点撞上一个瓷娃娃。

  小娃娃水润的眼睛满满都是真诚，端敏轻哼几声，她伸手在十六阿哥脸上使劲儿拧了一下，入手软润。在十六阿哥鼓起的脸时松开手，就见被她拧过的地方留下一个红印子。

  看着对方控诉的眼神，端敏心里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歉是不可能，她只能粗声粗气的说道：“太后宫殿尔等也敢喧哗，当真是放肆。”

  十六阿哥是谁，他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在十阿哥吓的跟个鹌鹑似的，他张嘴道：“端敏姑姑，十六这么可爱，喜欢十六很正常，您不用不好意思。”

  端敏：……

  “哈哈哈，”赶过来的太后听到这话不厚道的笑了。

  她就是担心端敏这暴脾气欺负了小十六，现在看来她不用担心了。

  听到太后的小声，十六阿哥眼睛亮了，他小跑几步过去，“皇玛姆，十六跟十哥给您送好吃的来了。”他献宝似的把带来的肉干递过去。

  太后还没说话，端敏走过来道：“小十六你这也叫正宗的蒙古烤肉？该不会是被骗了吧。明儿，你跟我去我府上，我让你尝尝什么才叫正宗。”

  端敏的丈夫班第是蒙古汗王，博尔济吉特氏掌管科尔沁不知多少代，她府上的厨子自然是最好的。

  话顺嘴就说了出来，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端敏又有些不高兴。她不是应该讨厌这群皇阿哥的吗，为什么到十六阿哥这边就破例了。这话说的好像自己上赶着似的，也太没有格调了。

  她以为十六阿哥会拒绝的，毕竟自己的名声自己清楚，她觉得十六阿哥出来前，他额娘肯定交代过。

  哪知十六阿哥眼睛亮晶晶差点闪瞎她的眼，胤禝拉着她的衣摆，“真的吗？十六谢端敏姑姑。”他回答的超级大声，看的旁边十阿哥羡慕不已。

  可能是感受到十阿哥的眼神，十六阿哥又说道：“那我可以带着十哥一起吗？”

  十阿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十六弟你自己去就好。”对这个姑姑，十阿哥很怂。他都不敢跟端敏公主说话，更别说去她府上吃东西。

  端敏冷哼：“怎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十阿哥的福晋也是博尔济吉特氏，虽然不是同一个祖先，看在都是蒙古人的份上，端敏对十阿哥比其他皇阿哥也好很多。只是十阿哥这个人态度让她很不高兴，就跟自己是洪水猛兽一样。

  十六阿哥拉着十哥，“就是啊，十哥，难得姑姑要请咱们吃好东西，咱们要给面子。”十六阿哥冲着十阿哥眨眨眼，他自认为自己做的隐蔽，可因为身高的原因还是被大家看在眼里。

  太后笑的差点断气，端敏也哼哼几声，不知是生气还是乐的。

  胤禝道：“姑姑，我跟十哥也不占您便宜，我自己培育了些好吃的，到时候给您带去。十哥也带着府里的厨子，他会做很多地道的汉人菜色，尤其是福寿全可好吃了，咱们可以让他给咱们做来吃。”

  福寿全需要的材料很多，还需要提前准备，胤禝是‘举全宫之’才凑齐材料，那味道真是绝了。

  说起福寿全太后也开了口：“若是别的哀家不敢保证，那福寿全确实是美味，哀家吃了几回，至今难忘。”

  皇宫里不缺吃的，福寿全要求比较高，有些食材只有东北这边的才最正宗。太后贡献出来的那些食材也是端敏公主给她的。

  听到太后都说好，端敏公主更不高兴了，她伸出手，“你把食材给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美味，居然还需要准备好几日。”

  胤禝高兴的哎了一声，他让人拿来纸笔当场就写下了材料的名称。写完之后他顿了一下，有用蒙文写了一遍。这是担心下边的人不懂满文找错食材。

  端敏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字，嘴上不说，她心里点头。小家伙看着年纪不大，字写得倒是不错。她记得皇上的五阿哥也是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般灵气。

  想起五阿哥，她难免想起这几日五阿哥跑这边跑的勤快。能把蒙古管理的井井有条，端敏的觉悟也不低，五阿哥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什么来给太后请安实际上是找她的。

  原本她对支持谁并没有意见，只要不是跟雅尔江阿交好的八阿哥就行，五阿哥好歹也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他上位对蒙古也有好处。只是跟五阿哥聊了几句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五阿哥虽然言之有物，眉宇之间却带着一股高傲。端敏本身就是高傲的人，她这样看人的时候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被人这样看着心里十分不舒服。加之太后言语之间并不看好五阿哥，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现在看来她的想法是对的，五阿哥连一个小孩都比不过，更别说被精心培养的太子。

  她看不上皇上没错，那也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皇上的能力还是有的。他培养的儿子也继承了他的优点，政事上确实比五阿哥强。

  班第大概是真的很爱端敏公主，端敏公主把单子给了他，不到三日，他就给备齐了上面所需食材。端敏公主二话不说带着东西就去了行宫。

  得知端敏公主带来了食材，十六阿哥喊上十阿哥，拉着厨子就跑。他直接扎根在太后的住所，与端敏公主一左一右盯着厨子的动作。

  十六阿哥吸吸口水，端敏有些嫌弃，“有这么好吃？”

  胤禝用力的点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材，没有之一。”说到这他哼哼几声，“九哥你知道吧，他出一万两想买我的方子，我都没卖。”

  福寿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好菜不假，现在做的却是经过十六阿哥改良过后的。也不能说改良，只是十六阿哥多加了几道食材，减少了一些作料。做出来的味道比之前好了很多，香气四溢，很远都能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