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2-03-07 18:24      字数:5792
  蓝管家闻言朝展鸰拱拱手, “姑娘有事且先去忙, 老奴自己歇歇就好了。”

  大约是公务缠身,最近张远轻易不往这边来,饶是城内分店开张也只是托人送礼,展鸰也怕他此刻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略一思索就过去了。

  她三步并两步的转到前头去, 老远就看见张远站在大柳树下头, 繁茂的柔嫩枝叶随风摇摆, 几乎将他大半个人都挡在里头。他一手牵着马,一手背在后面, 仿佛有什么心事。

  “张捕头可是有什么紧急案情?怎的连马都不拴?”展鸰上前问道,“且先到棚子下头坐坐吧,我叫人上茶。”

  “不必!”张远抢道。他的喉头滚了滚,神色罕见的有点紧张, “就在外头吧,我问一句话就走。”

  这人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大对。

  展鸰也不勉强,点点头,“好, 有话请讲。”

  她这样干脆,可张远却忽然犹豫起来, 此刻的他就好像一条被忽然丢上岸的鱼, 只是嘴巴大张, 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一张脸憋的通红。

  展鸰静静的看着他, 也不说话。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被渲染成橙黄色的阳光不再刺眼,好似给万事万物都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晚风吹来,枝叶摇摆哗哗作响,空气中的花香也宛如有了生命蜿蜒流淌。

  景色该是美丽的,可却无人欣赏。张远心跳如擂鼓,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忽然就有点后悔过来了。

  或许,或许他今日过来本就是错的,若是不问,他们依旧是朋友……

  他正踟躇,却听前头的姑娘石破天惊的丢出来一句:“你喜欢我,是不是?”

  轰隆,张远脑子里好像有一个闷雷炸开,将他整个人都震得懵了。

  他本能的抬头望去,就见那姑娘一身烟灰蓝的衣裙与身后的树木似乎融为一体,随风摇摆,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世人大多情感内敛,于情爱一事更是羞于开口,可展鸰却一点儿也不扭捏羞涩,只是表情平静的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与席桐成亲在即吧?”

  这一句话就好似一瓢冻透了的冰水,直接将张远不停翻滚沸腾的内心浇透了,一片冰凉。

  他本能的攥紧了拳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展鸰歪头看他,“既然如此,那你来问我什么呢?”

  也不等他回答,展鸰就好像有读心术一般,石破天惊道:“有人给你做媒了,是也不是?而且那人或许位高权重,令你无法正面回绝,对不对?是你的上司陈大人吗?”

  这人过于忠厚保守,什么事儿但凡不逼到门上是绝不会迈出这一步的。

  张远惊的眼睛都瞪起来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午时陈大人忽然说他家中有个侄女,只比自己小两岁,十分贤惠秀丽,端午节要过来走亲,想叫他俩见见。后头的话虽然没明说,可谁都知道:若是没什么不妥,便定了这门亲……

  张远一直知道陈大人很器重自己,若放在之前,他听了这话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毕竟那陈小姐的祖父也曾做过县令,算个正经官家娇娥,他不过出身农户的小小捕头,实在是高攀了。

  然而这一回……

  他到底还是不死心的。

  事到如今,张远也顾不上犹豫,他猛地向前一步,有些着急的问道:“你,你果然是非他不可吗?”

  只要她对自己有点情分,他就敢回去回了大人!

  展鸰毫不迟疑的点头,“对,非他不可。”

  张远腔子里的一颗心骤然下坠,到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又追问道:“倘若,倘若你我相识早于”

  “没有倘若,没有或许,更没有如果,”展鸰的表情淡淡的,声音更是被风吹的轻飘飘的,仿佛在漫不经心的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可谁都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认真,“现实就是现实,又不是话本小说,可以随意涂抹,哪来的倘若?”

  “情之一字,奇妙非常,一往而深,要的就是一个非他不可。”

  “若是没有这个非他不可,我宁愿孤独终老。有没有旁人,本也没什么要紧。”

  爱情于她而言,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既然来了自然要牢牢抓住。可若是没有,也不必出那等丑态,好似饥渴难耐的人,非要抓点什么填补一般。

  是他的就是他,不是他,换谁也无用。

  张远惊的眼睛都直了。

  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竟能这般坦诚的大谈情爱之事!

  “我没有别的意思,”展鸰没什么表情的看过来,“只是张捕头你如此行事,既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我和那位姑娘。”

  既然是陈淼保媒,想来介绍的也是官门之中的姑娘,张远这样做,拿人家当什么了?

  顿了顿,她又有点不可思议的问:“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你我私交不多,自认也没什么值得日久生情的。更未同甘苦共患难,可若是一见钟情,又实在谈不上……你这份情意究竟从何而来?又或者,你所以为的喜欢难道真的就是喜欢吗?”

  只怕更多的,还是一时新鲜罢了。

  而起于新鲜的情感,便如空中楼阁,既不稳固,也必然不会长久。

  “当然!”眼见着自己的感情被否定,张远十分迫切的喊道。

  展鸰却笑了,摇摇头,“我是不信的,这话只怕你自己内心深处也存疑虑。”

  见张远又要说话,她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你我的心思都已明了,既没有转机,张捕头还是请回吧。”

  说完,当真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张远是真的有些急了,额头上微微沁出汗来,不由自主的向前跟了几步,可脑海中回响起方才展鸰说的话,却又不自觉停住,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了。

  晚风微凉,吹在脸上倒叫他发热的头脑冷静许多,他不禁喃喃自语,“我,我当真倾心于你……”

  来时他便是这样想的,他自认自己的心意未曾改变过,可如今再说出口,却鬼使神差的弱了许多似的。

  展鸰脚步轻快地转到前院,就见郭先生和纪大夫刚送走了最后一人,正在满脸放光的收拾东西,瞧着十分满足的模样。席桐和展鹤也搬了一张桌子坐在他们不远处,借着最后的日光,一个正垂头用小刀刻着什么,另一个对着一张人体骨骼表念念有声,时不时还伸手捏捏自己和席桐的身子两相比对,学的十分用工。

  “走了?”席桐不必抬头便知道是她。

  “走了。”展鸰去他身边坐下,顺手摸了摸展鹤依旧肉乎乎的小下巴,“胫骨在哪里?”

  展鹤飞快的抬起小腿,刚要指,却又有点犹豫,迟疑片刻,才指了指下面。

  “不对,”展鸰摇头,顺手纠正过来,“这里才是。”

  展鹤就有点沮丧,不过旋即又振奋起来,背的越加认真。

  “鹤儿真棒。”展鸰特别喜欢小家伙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会儿没法子解剖,许多细小的骨骼单靠摸是摸不出来的,但至少先把大块和经常会用到的骨头记住。多了解下人体,总没什么坏处的。

  被夸奖之后的展鹤果然连残余的一点儿失落都没了,抿着嘴儿嘿嘿笑了几声,双手捂脸,有点害羞却又壮着胆子要求道:“那姐姐你多夸鹤儿几句,鹤儿就更棒啦!”

  展鸰和席桐都忍俊不禁,这小东西!

  两人果然狠狠夸了一回,美的这小家伙都快飘起来了,自己搬着小板凳,脸蛋红红的去花丛边背书去了。

  桌边只剩下展鸰和席桐,后者又继续刚才没问完的话:“都说明白了?”

  展鸰点头,“说明白了。”

  说完,又撑着下巴看他,眨眨眼,“危机意识起来没?吃醋不?”

  席桐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认真点头,“自然是有的。”

  他又垂头在那块木头上刻了几刀,“不过我对我们有信心。”

  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他们自己好好的,外头再来十个八个张远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展鸰哼哼几声,心里鼓鼓胀胀的都是甜意。

  “你刻什么呐?”她有些好奇的往席桐手里瞧了瞧。

  “龙。”席桐举起来给她看,说到下面的话时,眉目便不自觉柔和许多,“刻一对儿,回头成亲了,就摆在屋里。”

  展鸰失笑,“成。你如今是越发能干了,竟连龙都刻的出来。”

  两人说笑一回,展鸰忽然来了兴致,用力拍拍自己面前的空地,“来来来,我给你弄弄头发,换上才买的簪子。”

  席桐难免有点踟躇。

  做饭他自然是甘拜下风的,可这论起手巧……天晓得直到今天为止,展鸰可就只会两个发型,还是李慧豁出去老命才教会的,这会儿又要给自己弄头发?

  然而到底是不忍心打击未婚妻的积极性,席桐老老实实挪到她面前,心道罢了,反正自己剃光头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这些头发且给她耍吧。

  展鸰果然开始活动手脚,兴致勃勃的拆了他的头发。

  席桐的发质很好,黑且亮,莹莹泛着光,每一根都饱含水分。以前短头发的时候看不大出来,如今留长了,竟叫人爱不释手。

  也不必用梳子,展鸰用手指一勾,那黑发便乖乖去到一边,蹭在衣服上沙沙作响。

  展鸰很有几分贪恋的摸了几把,感慨道:“生不逢时啊,这要是还在现代,等你以后退了,完全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嘛!”

  席桐低笑,眉眼弯弯,便好似后头那溪水潺潺流动,轻快地透着亮。

  像他们这些前线的人,哪个不是一身伤病?职业寿命往往都不长。而等他们打不动了,拼不动了,若还侥幸活着,估计也正值壮年,那时摆在眼前的无非两条路:彻底退了,从此做个并不十分普通的普通人;或是留下,不过必然要转成文职。

  两人之前有事儿没事的时候也曾聊过这个话题,都觉得文职不适合自己,还一本正经的规划过乱七八糟的退休生活……

  没成想阴差阳错的,如今他们倒是提前圆梦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分明是不久之前的,可竟也有恍如隔世之感。

  正说着,那头郭先生和纪大夫就一前一后背着手来了,见他们两个大咧咧坐在院里,还披头散发的,都有些吃惊,“这是作甚么?”

  展鸰忽然噗嗤笑出声,然后就趴在席桐背上哆嗦起来。

  席桐本能觉得不妙,抬手一摸,好么,一条□□花辫子!

  俩老头儿也顺着绕到后头一瞧,一个两个俱都笑翻了。

  最后到底还是席桐自己三下两下挽了头发,顺势换了新买的簪子。

  纪大夫眯着眼睛瞧了,笑道:“这簪子好看。”

  席桐就语带笑意的强调了下,“她买了送我的。”

  纪大夫刷的变了脸,哼了声,“谁没收过礼似的,哼!”

  说罢,气呼呼的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今儿晚上吃什么?”

  忙活了大半日,倒是有些饿了。

  展鸰带头哄笑,最后拍着手道:“锅贴吧!”

  锅贴是个啥?俩老头儿都没听过,可既然掌柜的都说吃了,必然是好吃的,嗯,就是锅贴了!

  因外头燥热又有风,难免沾染灰尘,众人分别回去洗了手脸换了衣裳,这才陆续去大堂。

  展鸰和席桐先迫不及待的去瞧了冰淇淋,见罐子里原本软软的液体已经成了淡黄色的固体,不由得欣喜非常。

  李慧与高氏等人麻利的和面、拌馅儿,并严格遵照展鸰的指使,将那面团揉的十分柔软,馅儿调的润润的。

  展鸰看了一回,点头,又给她们讲解,“这锅贴啊,不同于饺子、馄饨,下锅后本就会流失水分,若馅儿再干些,便硬茬茬的,没法儿吃啦。”

  馅儿是猪肉蘑菇的,混了点葱姜,都剁的细细的,一加进去盐便窜出来一股咸香,叫人口水直流。

  展鸰带头捏了几个,又指导她们做,自己转头去搅和粥水。

  晚上吃小米粥对身体好,便是金灿灿的米里头切了小颗的腊肉丁,待熬到粘稠即可。

  只两样,到底单薄,展鸰去抓了几把腌制过后的香醇出来,切成丁,与那鸡蛋、面粉调和成糊糊,在平底锅内烙了几张厚实的蛋饼。

  没吃过的人不知道,这香醇蛋饼配粥,着实美得很!

  中间给锅贴浇水时不免要掀起锅盖,水汽翻滚,香味弥漫,外头等候的众人努力嗅着里头飘出来的香气,越发心痒难耐,急的抓耳挠腮。

  纪大夫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肚子,忽然看向郭先生,“你离得近,去瞧瞧。”

  郭先生瞅了他一眼,从鼻腔中发出一个高傲的哼,然后便转过头去对展鹤道:“眼见着便是端午,不若你做几个灯谜来猜。”

  展鹤称是,席桐就觉得眼皮子一跳,起身道:“我去瞧瞧。”

  说完便溜了。

  展鸰听见门帘响动,转头看去,“呦,等不及啦?”

  如今厨房里人手多了,除非是情调,倒也不大用他进来帮忙。

  席桐幽幽叹了口气,“郭先生叫鹤儿做灯谜过节呢。”

  灯谜,灯谜,又是灯谜!你们大庆朝的人这么痴迷的么?

  展鸰噗嗤一笑,心头一动,“前儿蓝府不是送了好些纸笔么?我瞧着里头有几摞厚实硬挺的卡纸,据说是用来做拜帖、笺子的,只如今我们如何用得了那许多?倒不如刻几幅扑克出来,也叫大家多些乐趣。”

  字谜什么的,他们俩是真的菜啊!去了那就是千里送人头。偏偏这边还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听了这话,席桐两只眼睛都亮起来了,情不自禁的上前用力抱了她一下,“你可真聪明!”

  这顿饭众人吃的都十分满足。

  那锅贴底部金黄酥脆,表皮劲道弹牙,里头馅料满是肉汁,略蘸一点儿香醋,一口下去三种口感,都不知该怎么形容好了。

  又有那香醇蛋饼,夹一口慢慢嚼,再吃一口热乎乎香喷喷的小米粥,那滋味儿,真是绝啦。

  待吃了饭,展鸰又抱出来一个小罐子,从里头挖出一些个淡黄色的膏体,每人都用个小碗儿盛着,上头浇一勺山楂酱,光看着便是一种享受了。

  谁也不知这是个甚,挖一口瞧瞧,凑近了便有一股凉意。入口细腻绵软,又酸又甜,竟叫人将一整天的疲惫和燥热都去了似的!

  可惜每人只有一小坨,不过三两口便没了,哪里过瘾?只是意犹未尽。

  蓝管家兀自擎着勺子,双眼微眯,不住回味着方才那言语难以形容的绝妙口感,“妙,妙啊!”

  嗨,若非几代人都在蓝家侍候,待日后告老,他竟也想在这长长久久的住下去啦!

  他暗自唏嘘一回,又问道:“姑娘,这同素日老夫所见的冰碗子相去甚远,却叫个甚?”

  “冰,咳咳,雪糕!”展鸰刚要习惯性的回答冰淇淋,可又转念一想,自己的马如今就叫这个名儿呐,便又改口叫雪糕。

  “雪糕?嗯,好名字!”郭先生先念了一回,含笑点头,“沁凉似雪,细腻如膏,果然不负其名。”

  展鸰和席桐就笑,到底是文化人,一说就说着了。

  纪大夫腆着脸道:“这点如何够吃?”

  “再多可不敢啦,”展鸰笑道,“这玩意儿凉的很,如今又不大热,不过尝个意思罢了,吃多了该闹肚子。”

  说完又看他,当众点名道:“尤其是您呐,体瘦的倒罢了,您如今有了点年纪,且得注意着呐。”

  话音未落,旁边“体瘦”的郭先生就骄傲的挺起胸膛,纪大夫微微涨红了胖乎乎的老脸,重重哼了声!

  有啥了不起的?!

  不就是瘦么,想当年,想当年我也瘦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