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

  两声整齐的刀剑出鞘声。

  蹲在地上的大妖怪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朝着杀气传来的方向勾了勾唇，“喂喂, 冷静啊。”

  “好呀。”

  诶？

  奴良滑瓢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银色长发的小女孩走过来, 抬起手, 用一种摸狗狗的手法摸了摸他的头，非常大气，“我会负责哒。”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骤然复杂起来的总大将：“……额，我现在说开玩笑的还来得及吗？”

  泽田弥放下手，疑惑地看着他歪了歪头。

  大妖怪盯着她看了两眼，突然就笑起来。他站起身, 然后往侧面让了一步, 露出还僵立在原地的家将, 双手笼进袖口，下巴尖点了点那个人的方向，“这一位, 准备怎么处理呢？”

  感觉到瞬间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家将脸色苍白，双腿颤抖得像筛糠。仿佛被那目光压垮了一般, 他忽然往前迈了一步，整儿跪倒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大声喊道, “信, 信长大人, 我什么都没看到……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连串语无伦次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泽田弥看着像是疯了一样说着完全听不懂的东西的人，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茫然。

  “大将。”她身后的药研藤四郎扫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家将，低声开口，“那是今川家的家将，在桶狭间的时候曾与您有一面之缘。”

  泽田弥懵逼地回头看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伏见的目光从地上的家将扫到身边表情沉静的付丧神，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滚落在地上的松明快要燃到尽头，火光越来越暗。泽田弥看着已经变回了人类模样的家将，浅浅叹了口气，“你走吧。”

  家将呆滞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放过了，他如获大赦地用力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走过药研让出来的通道，战战兢兢地离去了。

  “这样好吗？”奴良滑瓢双手抱着臂，懒洋洋靠在墙面上，“那个人刚刚可是差点变成了妖怪哦。”

  “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的。”泽田弥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最大的罪不在于他，而是这个让人变成了妖怪的时代。”

  “是么，您是这样想的啊。”

  松明在地板上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老妪缩在一边不敢说话，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把黑色的头发。门楼上一时间安静下来，水滴打在窗台的声音弱了下来。

  大妖怪回头看了一眼，“雨停了哦。”

  他的侧脸在阴影中被遮了半面，垂在鬓边的金色碎发显得桀骜又亮眼。奴良组的总大将轻笑着开口，像警告又像叮嘱，“最近这一带似乎有很强大的妖怪出没，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才会到这边来看看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还是不要再来罗城门了。”

  药研藤四郎将短刀收入了鞘中，朝他点点头，“我们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

  奴良滑瓢懒洋洋地勾起唇角，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要说再见了，小殿下。”

  泽田弥眨了眨眼，看着大妖怪淡金色的眼睛，“这是约定吗？”

  “什么？”

  “还会再次见面的意思？”

  大妖怪失笑地扶额，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拨动的琴弦，“喂喂，小殿下，您再这样说话我真的感觉自己要被攻略了啊。”

  “滑瓢？”

  “不，别叫名字，我真的有点……”奴良滑瓢放下手，有点无奈的样子。然而对上小女孩带着点茫然的漂亮眼瞳，他微微一顿，最后放弃了什么般叹了口气，唇角轻轻勾起，眼底的笑意温柔又明亮。

  “嗯，还会再见面的，小殿下。我保证。”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城主府的牛车，樱姬公主因为见泽田弥几人许久没回来，特意派出了车来接。

  于是一路乘车回去，路上自然少不了对刚刚遇到的那个大妖怪的讨论。

  “大将，您以前见过那位妖怪吗？”

  “没有呀。”

  “感觉大将您和妖怪相处起来很自然呢。”

  “咦，是吗？”

  同样坐在车上的伏见倒是没有多问什么，一路上都是漫不经心地垂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牛车驶入城主府的时间尚早，泽田弥扶着药研的手从车上跳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微笑着站在正屋门前的樱姬公主。穿着浅粉色和服的大美人亭亭玉立在门廊中间，像一支留住了春光的樱花。小萝莉眼睛一亮，开心地扑过去。

  “樱姬你是在等我们吗？”

  “是。大人，日安。”

  樱姬公主接住了朝她跑过来的银发萝莉，然后抬起头姿态端雅地朝跟在泽田弥身后的另外两个人微微颔首，“伏见君，药研君。”

  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樱姬牵着泽田弥走进了屋子里，一边愉快地对着话，“大人见到五条家的那位刀匠了吗？”

  “见到了，可是那位刀匠也说没有办法。”

  拥有强大的治愈力量的樱姬公主可以说是这座城的中心所在，作为她父亲的城主一边利用她的力量大肆向前来请求她治病的人收取钱财，另一边对她的安全也十分上心，特意请了和他合作的花开院本家的阴阳师来保护。只要在樱姬在的地方，至少有一个队的阴阳师守护在周围。

  伏见扫了一眼那些警惕地站在外围穿着阴阳师服饰的人，伸手拍了拍药研的肩，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药研藤四郎郑重地点点头，“放心，交给我吧。”

  正被樱姬牵到里屋坐下的泽田弥似乎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目光，侧过脑袋看过来，歪了歪头。伏见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乖乖待在那里，收到小萝莉乖巧的点头回应之后，他扭过头对一旁的侍女说，“带我去藏书阁。”

  被交代过这几位贵客的所有要求都尽量满足的侍女连忙俯身行了一礼，恭敬道，“是，伏见大人，请这边走。”

  从前屋拐出去到后院的书阁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木质走廊，穿过有着樱花和水池等美丽景观的庭院。穿着浅色衣衫的侍女安静地在前方带路，樱花的香气和池水蒸腾的水汽漂浮在空气里，漫过院墙的风吹进来，缀满樱花的树枝摇落了几点淡粉色的花瓣，轻飘飘落在碧色的水面上。

  伏见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庭院，被视线习惯性收录进去的某个画面在他脑海中停顿了一秒，他的脚步突然一顿。

  察觉到身后的客人似乎停下了，侍女微微转过身，垂着头疑惑地低声道，“伏见大人？”

  “……为什么是六朵？”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是一句声调极低的自言自语。他侧头看着庭院里的樱花树，视线的落点不明，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阴雨过后暗沉沉的天光从屋檐下洒落进来，他背脊笔直，半边身子站在了天光后的阴影里，就连腰间的长刀都只被光照亮了一半。

  侍女原本正用眼角的余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被交代过要慎重对待的客人，然而在某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到某种沉重的压力从他身上蔓延过来，她心底惊慌了一下，立刻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了。

  似乎过了很久也或者只有短短一瞬，伏见猿比古收回了目光，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走吧。”

  “是。”侍女不敢多问，温顺地继续领路。

  前厅的屋子里，泽田弥正盯着樱姬拿出来的一把刀发呆。

  暗红色的刀柄，黑色的刀鞘上缭绕着火焰一样的红色，最中间还有一枚金色的扬羽蝶铭纹。

  这个家纹好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本来想着如果那位五条家的刀匠能够修复好伏见君的刀的话，就把这一把也拿去让那位大人看看的。看来还是不行吗？”

  泽田弥眨眨眼睛看着跪坐在对面的樱姬，然后慢吞吞地伸出手握住了刀柄。一声清脆的低吟，银亮的刀锋乖顺地划出刀鞘。然后她就看到了刀面上和伏见那把刀严重情况几乎不相上下的，蛛网一样的裂纹。

  “真可惜。”

  “是啊。”樱姬低声叹了口气，纤长的眼睫沮丧地垂下，“这把刀是我在父亲的库房里发现的，虽然大家没找到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记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它，要是能够修好就好了。”

  泽田弥注视着刀鞘中心那个家纹没有说话。

  “啊，不说这个了。大人您今天和伏见君他们出门了吧，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樱姬没有出去过吗？”

  “没有呢……”樱姬脸上刚扬起的笑容黯淡了些许，“从来没有出过城主府的门，一直一直，都是在这个院墙里生活的。”

  “虽然……不，也许这也是我的宿命吧。”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门外。几缕墨色的发丝从眼角滑下来，黑色长发的少女看着院墙外的天空有些出神。

  “为了父亲大人和这个家，我必须留在这里。就算像笼中的鸟儿一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一抹银色的流光在少女膝上的长刀上微微闪了闪。泽田弥看了看那把刀，又看了看樱姬，浓密的眼睫小扇子一样低低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信长大人……”

  “信长大人……”

  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跪坐着等在屋前的侍女在纸门上投下一道婉约的剪影。

  泽田弥揉了揉眼睛，从床榻上爬起来。她习惯性地左右看了一圈，视线在墙角的巨大青花瓷瓶上停了一下，盯着瓶子里那个多出来的长长的卷轴发了会儿呆。

  “药研。”

  床头的短刀旁边凝结出黑发付丧神的身影，药研藤四郎跪坐在地上注视着刚刚起床的小萝莉，“大将。”

  “昨天晚上有什么人来吗？”

  “没有。”药研将本体刀拿起来，闻言疑惑地抬起头，“大将你，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泽田弥有点纠结地顿了一下，摇摇头。她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感觉到“什么”。

  这时候，等在门外的侍女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轻轻敲了三下房门，低声询问，“大人，您醒来了吗？”

  “唔，进来吧。”

  “是。”

  在平安京的时候就被晴明家的式神们服侍熟练了，这一次也依然驾轻就熟的小萝莉抬起手任由侍女帮自己换上衣物，打理整齐，带往前厅和樱姬一起用餐。

  路上路过了昨天那条走廊。

  侍女安静地在前方引路。在走过院子里那颗樱花树时，泽田弥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扭头看过去。

  “大人？”侍女不解地停下来，回过头。

  银色长发的小萝莉盯着那个方向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低声嘟哝了一句话。

  “又变回十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