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第6章 试胆
作者:渺渺飞游      更新:2023-07-24 13:41      字数:5652
  竹内春曾听人提及过特级咒灵祈本里香的故事。

  里香原本并非诅咒,她是乙骨忧太的青梅竹马,十一岁那年死于车祸,被难以接受现实的乙骨诅咒后,成为咒灵一直陪伴在身边。

  而今乙骨忧太的表情却十分奇怪,仿佛身后耸立的庞然大物不是儿时亲密的玩伴,而是杀人如麻的怪物。

  手上一疼,乙骨的指头几乎嵌入他的肉里,竹内春努力克制却还是发出了抽气。

  声势浩大的烟花下这点细微的响动却惊醒了少年,竹内春被猛地推开,好不容易站稳人海里却已不见乙骨忧太的身影。

  这夜后乙骨忧太消失了,班主任只说请了病假,却不想这一病竟然病到了暑假来临。

  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初始竹内春还有点担心,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也就看淡了。

  毕竟对他来说这辈子绝不会再踏足咒术界,会关心乙骨忧太也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犯下的错。

  【竹内春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句话在学生中不断流传,最终传到了加藤耳里。

  他无法忘记被喜欢的人说“恶心”时的绝望,那张脸多好看啊,比老头子藏在外面的情妇还美。

  他想让那张脸露出痛苦的表情,想让他流泪,想让人跪在身下祈求自己。

  所有午夜梦回见不得光的渴/望令他更加惧怕同性恋的身份被曝光,所以舔着脸找到女友寻求原谅。

  各种礼物送出后总算把人哄了回来,女朋友也相信了他的假话,只以为两人当时在为旁的事情吵架。

  可之后加藤一旦有分手的打算,这女人就跟疯了一样质问他是不是因为竹内春。

  竹内春竹内春,怎么上哪儿都能听到他!

  放暑假那天加藤又从班主任口里听到了赞美。

  当然不可能是赞美他,是曾经的黄毛小子,四处泡妞打架的混混竹内春成绩突飞猛进,直接冲进了年级前百,曾贻笑大方的“我要考东大”变成了老师们激励学生的例子。

  这种眼睁睁看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比杀了加藤还难受,有句话说的好,比起自己的失败更看不得兄弟的成功。

  加藤喘不过气般发出野兽般的呼吸,最近他的情绪越来越难控制,时常发怒,家里能砸的都砸了,妈妈甚至露出了不想再管他的表情。

  凭什么啊。

  凭什么竹内春能拥有那么好的父母,凭什么他做什么都能成功,凭什么自己只能仰望他?

  求而不得慢慢变成了嫉妒,加藤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看着他——想将这块奶酪占有己有,又想把它彻底毁掉。

  新野等一帮兄弟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与从前一样商量着这个暑假要不要办试胆大会。

  这令加藤想到个地方,两年前的东区有片森林出了件事,一群学生深夜试胆,却无意发现了一具女尸。

  那女尸的身体被剁成数段挂在枝桠上,血流了满地,现场很快被赶来的警察封锁,几个月后凶手被捉拿归案,因为作案手法残暴恶劣,全城通报了这场情杀案的判决。

  可不久,最初发现女尸的那名学生离奇死了。

  躺在家中浑身淤青,仿佛经受过一顿毒打,流言霎时四处,说孩子是被父母活活殴打死的,警察赶到后,法医从他胃里和嘴中挖出大片泥巴,最终判定死于缺氧。

  那之后有几个开发商想联合推了那片森林建一座神社,山脚下的鸟居刚刚建成就出了事故。

  又有人死了,被发现时嘴里全是泥巴。

  从此有关那片森林的怪谈越来越多,也越传越离谱,加藤才不信什么鬼神,他只想借这个机会把竹内春彻底据为己有。

  他直言将目的地定在那片森林,新野有些发怵,显然在惧怕那些传闻。

  “你是不敢吗?”他刻意的加重语气,听上去就像在取笑新野的无能。

  “怎么可能!”

  果然新野点下头。

  看他前前后后的联系人,却怎么都没有听到想要的名字,干脆问:“怎么不叫竹内?”

  新野奇怪地看着他,“你俩不是断交了么?”

  断交这事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虽然不清楚其中原因,但他和加藤同班,两相对比最终选择了加藤这个兄弟。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跟他……只是某些事上意见不合。”话是这么说可加藤的表情极其难看。

  新野耸耸肩,表示知道了。

  夏日试胆人多一点才好玩,到时候带上彼此的女朋友,再叫些弟兄、女生,没准完事后都能凑成几对去开房呢。

  但万事难料,新野挂断电话后对着加藤摇了摇头。

  “一放假就跑了。”

  “什么?”

  “去国外旅游了啊,”他随口感叹,“该说不说他家里是真有钱,放假出国浪,哪像我们还要看爸妈的脸色,费劲口舌才能拿到零花钱。”

  加藤目光渐深,突然对满脸羡慕的新野道:“有乙骨的电话没?”

  “你要干嘛,忘记阿春哥之前怎么说的了?”

  乙骨忧太是他罩的人。

  哪怕现在竹内春翻身变成了各科老师眼中有志气的学生,但他曾经作为校霸的身手他们有目共睹,除非想死否则不会挑战对方的底线。

  “他不是很看重那家伙吗,你把人威胁出来,看他会不会来。”

  新野不肯,但在加藤吃人的目光下终是照做了。

  一家三口的旅行竹内春没玩几天就借口全国大赛要合宿赶回了日本。

  等到家,倦容都来不及打理,眼里是冲天的怒火,行李箱一扔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他哪是回来参加合宿的,分明是被人气得半死又不得不回来!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科学,有诅咒更有恶灵,一帮蠢蛋不仅要试胆,还要赶着去屠宰场送死,把他的告诫当耳旁风就算了,居然拖着乙骨忧太一起去。

  乙骨忧太可是有咒灵保镖的人!

  如果把人欺负狠了,惹怒了特级里香,新野等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竹内春整颗心脏狂跳不止,飞奔中他满脑都是乙骨忧太被新野揽在身前的样子。

  小半个月没见模样憔悴得仿佛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他在一片催促声下隔着屏幕虚弱地喊他。

  “竹内。”

  他妈的不要叫我了,叫我也不会变成鸟飞回去!

  可回神竹内春已经购买了返回日本的机票。

  大概这就是孽缘吧,乙骨忧太是他的债主,而他是可怜兮兮的还债人。

  黄昏西斜,东区的半边山常年照不到阳光,整片山崖隐没在灰暗的阴影里,遥遥看去有种说不上来的阴冷。

  夏季的气温持续升高,原本闷热的空气在踏进这片山脚下的阴影时瞬间门凉爽,不多时新野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身后七七八八的站了不少人。

  男的嬉皮笑脸,女的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从集合到现在零食就没离过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春游的。

  有人在催促,问竹内春什么时候到。

  提起这个心里就发怵,新野没好气道:“催什么催,不知道大佬总是最后一个登场吗?”

  “但这也等得太久了吧,都快三个小时了。”

  “是啊,他到底来不来。”

  “我摄像机都举累了,能不能再催催啊。”

  新野皱眉,“烦不……”

  这时加藤挣开女友的手,过来拍他肩膀,“先上去吧。”

  “可是……”

  “他已经不是咱们的老大了,更没理由寒了弟兄们的心。”

  新野张张嘴,终是无话可说。

  加藤拉着乙骨忧太走在前面,女友见状快步上前挽住他,眨眼一行十人两队两队地穿过了鸟居,朝深山走去。

  等竹内春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天色已经漆黑,看着空无一人的山脚,他急得骂了句脏话,慌忙摸出手机却怎么都打不通。

  占线,占线。

  无论打给谁都是占线。

  他不停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珠,望着漆黑又寂静的山林终是咬牙冲了上去。

  穿过鸟居后有数百步阶梯,再之后便是一地荒废的建筑器材,竹内春开着电筒敏捷地跨过,这几日都是艳阳天,地面上能留下的痕迹很少。

  他废了不少功夫确定方向,埋头直冲,直到在密林中看见几束晃动的光点,是电筒,有人在那边!

  竹内春兴奋地加快步伐,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不敢有半点迟疑,他折下根一指粗的树枝做防身朝喧闹奔去。

  看不到诅咒,也感受不到危险,烟火大会那晚能看见里香全然是巧合,这一次明白新野他们要去干嘛后,从赶过来前就在说别去,后者也许是嫌他烦,直接挂了电话,其他人的手机也莫名其妙的一直占线。

  十个人,仅靠他能救下吗?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前几世作为咒术师在面对未知的诅咒时仍然会恐惧。

  这种状态就像努力复习的学渣,在迎接试卷时不断祈祷——简单点,出些我能做的题!

  “小心!”

  从左侧的黑暗里传出一声大喝,眨眼竹内春被人扑倒,身体翻转了两三圈才堪堪停下。

  顾不得身上的酸麻,他低头看见乙骨忧太忍痛的脸终是松了口气,这一口气却让他反应过来周边的古怪。

  四周太静了,明明是炎夏却听不见半声虫鸣,某种感应他向后看,却被人拽住手臂,力气极大令他吃疼。

  “不要!”乙骨忧太盯着他,脸上全是不作假的恐惧,“走。”

  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他不是有里香吗,作为守护神一样的存在,祈本里香怎么可能让他受伤?

  心里疑惑但竹内春分得清场合,在察觉到乙骨的腿受伤后他搀起人,听话的一次也没有回头。

  下山的路极其险峻,这片山林常年无人踏足,山体整个倾斜完全没有落脚的凹槽。

  他从搀着人慢慢变成了背,别说乙骨忧太虽然清瘦,但到底是男生,再瘦也有一百多斤。

  没背多久竹内春已经大汗淋漓,哼唧哼唧地像生产大队的驴一样,乙骨忧太趴在他背上,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压抑着竟是流下泪。

  在他找来前这里究竟出了什么?

  竹内春明白现在并不是谈这些的时机,便开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真够意思啊,我给你打了三天电话一个不接,一放假别人给你扔个电话,你就点头哈腰的来了。”

  哼,看不起谁呢。

  他嘀嘀咕咕的抱怨着,没得来回应,倒是脖子发凉,像是有人在摸。

  “你干嘛啊。”

  竹内春忍着脾气,没好气的说,正要回头可突然想起乙骨忧太的话。

  不要。

  不要回头。

  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

  联想到什么他整个汗毛竖起,深山密林极其幽静,他背着人,却渐渐感觉自己背的是一块没有体温的石头。

  极其艰难地控制自己不要回头看,拿着手机,微弱的灯光照着崎岖的山路一点点磨豆子般向下挪。

  直到踏出鸟居,那种死一般的寂静才消失,听着晚风,竹内春瘫在地上,仍维持着背人的动作大气不敢喘。

  直到肩膀一疼,乙骨忧太撑着他借力离开才像被点醒了般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汗水像是流不完一样簌簌地往下掉,他回头,看见同样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的乙骨忧太。

  他穿着卡其色的休闲裤,小腿受伤后,大片血液弄脏了面料。

  “竹内……”

  竹内春二话没说,爬起来又背着他朝医院跑。

  等一切结束已经晚间门九点,他们坐在医院大厅的休息椅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漫长的沉默。

  夜里医院关闭了大厅的中央空调,空气沉闷无比,但和室外相比,屋里的温度还是凉快不少。

  竹内春哑着嗓子道:“我刚刚差点回头了。”

  乙骨忧太没出声,因为他也是。

  在察觉到背他的人动作僵硬又奇怪,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甚至极其糗的哭出了声。

  “你们到底遇见了什么?”

  乙骨忧太张张嘴,仿佛还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好半天才道:“山上有那种东西。”

  “鬼吗?”

  “……是。她突然出现,有人回头就立刻被咬断脖子,血太多了,很多人在叫,我挣、我推开加藤后拼命朝下跑,太安静了,山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一直到看见一束灯光,才发现她一直站在我身后。”

  乙骨忧太深深呼出口气,满脸疲倦,“她一直跟着我,里……你是不是也能看见?”

  “啊?我没看到……”迎上他的目光,竹内春迟疑了会儿才道,“你是指那晚出现在你身后的守护灵吗?”

  “我看不见的,平时最多能感应到一点气息,那天晚上能看到它可能是巧合吧。”

  乙骨忧太抬头盯着他,脸上的懦怯被深深的麻木取代,他咀嚼着他的话,半响扯了扯嘴角,丧着脸道:“那不是守护灵。”

  没有发现他变得微妙的表情,乙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是今晚一起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经历让他有了倾诉的冲动。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患上肺炎后总是不停住院转院,也是这样认识了同样住院观察的祈本里香。

  她很漂亮,气质与同龄人完全不同,总是很成熟的说一些叫人似懂非懂的话,面对他会发出开朗又温暖的笑声。

  年纪相仿的两人很快玩到一块,甚至过家家一样约定了长大后结婚,要永远在一起。

  后来里香出了车祸,漂亮的头从脆弱的脖颈上脱落,乙骨忧太离她半步距离,亲眼目睹了这场灾难。

  所有人都说祈本里香死了,可活在他身边的又是什么?

  里香变了好多,性格暴躁,说话做事完全不受控制,在得知妹妹被她推下楼后,乙骨忧太决定离家出走。

  他不想无辜的人被牵连受伤,却又可耻的想要有人来拯救自己。

  没办法的,里香是不会允许他的身边出现别人,同理,他永远不会被救。

  乙骨忧太眼眶发烫,经历这场事故后他很难说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着。

  反反复复的想,却发现这么努力的逃出来,自己却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我逃出来了,他们却……是不是我害死了他们?”

  寂静的空气突然响起一阵铃声,乙骨忧太受惊地抬起头,看见竹内春举着手机,朝视频那头露出八齿笑。

  “这不是在医院吗,没注意到电话……不是我,是乙骨摔伤了。”

  “这边好热,别回来了继续玩吧……放心啦合宿管三餐的……谁说我不会做了,其实我、算了。”

  竹内春无奈道:“我马上就回家。”

  那头竹内妈妈支开老公的头,眉头倒竖,“妈妈还是不放心,能不能拜托乙骨君陪你?”

  “啊?”

  竹内春下意识偏头,与满脸是灰的乙骨忧太四目相对。

  脱口而出的拒绝消失在唇边,他看着人改口问:“去不去?”

  “……可以吗?”

  竹内春对着视频说:“他去。好了真的不用担心我,你们玩开心,晚安。”

  说完做了亲亲的动作,电话才挂断。

  脸不红心不跳地收起手机,面对习惯了自怨自艾,满满负能量的乙骨忧太道:“这么担心的话,要回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