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不像夏天那么豪迈,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第二天空气中还飘着几点水星。

  秦姝穿了个毛衣外套，临走的时候想了想，把自己的金牌和冰迷送的加油鸭都带上了。

  秦振宏开车带着秦姝,父女俩在拐角的超市买了点水果,匆匆赶到住院部。

  加加的主治医师就是上次给秦姝看伤的那位,见爷俩一来,跟秦振宏抱怨说：“这些运动员,一天天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孩子小不懂事,父母都不心疼吗？现在治得再好，长大了也都是隐患。”

  秦振宏：“老周同志，你教训得是。”

  秦姝凑到两个大人面前，悄悄问：“妹妹怎么样？”

  “今天下午做半月板次全切除术。”那个被称作老周的骨科医生回道：“呃，是放射状撕裂，手术完之后得休息三个月,大概率再也不能上冰，因为关节可能会过早退变，出现关节炎等情况，那块东西主要是用来稳定膝关节,缓冲跑步跳跃冲击力的,对你们花滑选手太重要了……“

  秦姝沉默着推开病房。

  病房需要安静，目前只有父母陪着加加。

  这个小姑娘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捧着一本英文版的安徒生童话，给妈妈一字一句翻译。

  “forthefirstrayofdawnthaouldbrgherdeath，这句话的意思是：头一缕阳光就会让她灭亡……”

  “加加。”秦姝喊。

  小姑娘听到秦姝的声音立刻放下手里的书,第一句话就和花滑有关：“姐姐，我看到你的比赛了，你好厉害！”

  “我这次状态比较好。”秦姝有点不好意思。

  “甜钱姐姐，这个名字真好听，嘿嘿。”

  外号突然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叫出来实在太羞耻了，秦姝脸一红，赶忙把怀里的鸭子放到床边：“好好养伤听到没？这是冰迷送给我的，我现在送给你了，一定要加油鸭。”

  加加立刻抱住这只毛绒玩具，问：“你会不会去参加世界青年锦标赛呀？”

  “这个还要看国家的安排。”

  “可是你的成绩都赶超成人组了。”

  “我现在参加的比赛太少，如果全国锦标赛还能第一，应该问题不大，不然可能会加个什么预选赛。”

  “姐姐，你可以的，到时候我的腿就好了，我要去斯德哥尔摩给你加油！一定拿个金牌回来。”

  明年的世青赛定在著名的北欧雪国首都，斯德哥尔摩是一座壮美漂亮的城市。

  秦姝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酸。

  小姑娘大概也预感到自己以后不能上冰了，不然依着她的性格，会抓紧每一秒钟训练的。

  “我已经有金牌了，你看。”秦姝从兜里拿出大奖赛的那块奖牌，递给加加。

  加加把金牌捧在手心里摸来摸去，赞叹说：“好漂亮。”

  秦姝弯下腰，看了看那本童话书：“你在看海的女儿啊？”

  “嗯，姐姐这次表演滑不是小美人鱼吗？我想看看原本的剧情是什么样。”

  “噗。”秦姝笑了笑：“我那个表演选的是电影里的曲子，电影是改编版，剧情没那么惨烈，华国式大团圆结局。”

  加加：“哦哦，那我不看童话了，这个故事越往后让我觉得越难过，完全没有小时候翻译过来的版本梦幻。”

  最后加加把金牌还给秦姝，小脸严肃：“姐姐，你来看我我很开心，放心吧，我会加油做一只快乐的小人鱼。”

  秦姝被逗笑了，点点头回道：“我相信你。”

  ……

  回去的路上，秦姝脑袋靠着副驾驶，很长时间都在闷闷不乐。

  快到家的时候她忽然说：“爸，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有一件不好的事情，你明明能够避免，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没有避免，你会怎么样？”

  “在刑法中，这个定义是疏忽大意的过失，需要负法律责任。”

  “啊？这么严重！”秦姝大吃一惊。

  秦振宏看了女儿一眼：“你犯事儿了？别怕，你这个年纪没任何责任。”

  “不是，如果是和自己无关的事呢……就，也不是完全无关，比如我朋友，我队友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阻止。”

  秦振宏松了口气，他还真以为小姑娘做了什么错事，比如在省队跟谁起了争执，把人家踹了一脚，踹进医院躺半个月都起不来。

  “那就是意外事件，确实与你无关。”

  秦姝深呼一口气，并没有接受意外事件这个说法。

  秦振宏的三高她勉强能提醒，但是关榆的沉湖，琴修鹤的受伤，白欣卸任双人滑总教练……

  这些她要么不知道事情原委，要么实在无能为力。

  从看到加加那一刻，她就觉得，命运像一张无形大网一样，给她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甚至有一种错觉，上天重新给她一次机会，不是让她来拿金牌的，而是要让她拯救更多的普通人。

  “女儿，有关道德层面上的东西，你尽力做就好了，我希望你开心。”秦振宏说。

  秦姝：“好。”

  “过两天你就要去国家队，你妈说要给你换个冰鞋，再买几套舒适的运动服，到了b市一切就靠自己了。”

  “还有我哥呢。”

  “他？他忙得找不到影子，根本指望不上。”

  “……”

  -

  周一。

  楚骊霞忙里忙外，给秦姝办了转学手续，把女儿学籍转到了自己所在的中学。

  秦姝学习成绩优异，在她眼皮子底下念书她比较放心，还方便她根据课程的进度给女儿开小灶。

  招收花样滑冰体育特长生的学校太少，温哥华冬奥开展之前几乎没有，双人滑比赛获得冠军后，国家才开放了一批面对冰雪运动特长生的学校。

  比如l省师范学院，s市体育大学，h市师范大学等，可是这些人在高考中并不能获得加分优待，空顶了个体育特长生的名头。

  最关键的是，秦姝不喜欢那些学校。

  秦姝数学好，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物理学家，跟她哥一样泡实验室，研究天体物理。

  后来她彻底被冰雪吸引走了兴趣，此事才作罢。

  秦振宏、楚骊霞当时齐齐松了口气：儿子没事，女儿发际线万万不能后退。

  傍晚，下了班的楚骊霞领着秦姝去买鞋。

  作为冰雪运动人才辈出的省市，冰鞋品牌遍地都是，秦姝没有犹豫，选择了很多国际选手也会穿的牌子，edeaicefly的四星冰鞋，又配了两个很有少女感的彩刀。

  回来时她接到关榆的电话，这孩子语气神秘兮兮的：“有个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我也要去国家队了！”

  秦姝惊讶，然后兴奋问：“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这事儿！”

  “你一直没关心我吧，我跟朱一月去年就有资格去的，她是因为不舍得教练，我是因为状态不好，怕浪费一个名额。”

  秦姝：“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两个是无情的人，我们就舍得教练一样，要不，临走时请陆教练吃顿散伙饭？”

  “别了吧，我怕他哭。”

  “……”

  “你想想，他手底下一下子少了两个天才选手，他带我还带了三年。”

  秦姝思考了一下，关榆说得还真对。

  陆虹影回来后确实很郁闷，把手头工作处理完后，直接扎根在飞越无限想再挖个好苗子。

  可是在花滑女单界，伯乐难寻，千里马更难寻，他眼睛都盯直了，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陆耽觉得堂哥这两天有点癔症，怕他憋出什么毛病。

  “你之前不是跟刀喆申请过，可以一起去国家队吗？”陆耽发问。

  “那些都是激情发言。”陆虹影叹口气：“教练不比选手，有人事档案要调动，队里还得给你添编制，一切都不知道有没有着落，最重要的是不能把家里那口子扔在l省啊，那我儿子不成单亲了吗？”

  “我不理解。”

  “打个比方，你已经成家立业，朋友亲人妻子都在本市，还在郊区有套小别墅，忽然有一天总局局长说你能去局里上班了，你的别墅在b市只能买个平层，你去不去？”

  陆耽毫不犹豫：“去。”

  “那是你还没对象！也没房！”陆虹影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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