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打搅了你们。”

  看着放下手机后整理袖口的青年,夏油杰露出了揶揄的笑容：“抱歉，这么突然叫你来出外勤。”

  神山透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摇头：“工作需要，谈不上什么打扰,而且当时的协议是我去谈的,现在我来接待对方也是最恰当的行为。”

  他们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迎接来自上海的一艘13800teu的货船停靠横滨港口。

  这艘船由s所运营的货船属于当前最新的第六代集装箱船,13800teu的装载量是当世最新，它的成功靠泊和装卸货便意味着横滨港将正式踏入10万吨级别深水港的行列。

  也意味着横滨将成为全球-15米以下深水港的28个港口之一。

  不是他们要搞□□，而是这一标定对于刚刚从纷乱中走出来的横滨而言非常重要,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是政-府向民众宣告他们没有放弃这块土地的最有力证明。

  也是他们对去年选择了横滨捐税的民众的一份答卷。

  即便他们的新港建设工程目前只完成了一期工程。

  不过横滨要搞个仪式感，这一举动也需要对应船公司的配合,上海距离横滨的距离并不远,加上时差，要在黎明时候抵达横滨也就意味着对方需要在半夜起航，而且还需要船长等人的配合。

  所以之前神山透为此特地跑了一趟华-国,好在对方很看重横滨市场，也有意推广自家的造船技术,除了要求到时候给船标一个大特写之外，几乎是一口就答应了。

  而现在,船要到了，神山透作为整个事件的促成者自然要在这里,虽然他本人不在乎,但他如果没有出现在新闻上,难免会有知情者生出误解。

  “多谢你的体谅。”作为最有可能被误解成夺取下属功劳的准·受害者,夏油杰冲他颔首致意,同样穿着一身正装的少年人看起来好极了。

  西装是为了提现欧洲人身材的产物，并不完全适合亚洲人。

  若是寻常人为了贴合身材，便会去选择高定或者手工，但夏油杰如今的职位是政-府职员，又只是副市长，即便他自己小有恒产，但在这方面还是要避嫌。

  所以他选择的依旧是日本本土品牌——青山洋服的柜台款。

  但气人的是，就算大家穿得都是20000日元的工薪阶层款，因为这位副市长的好身材和身高，站在一众相似款中，他愣是有鹤立鸡群的姿态。

  从站到这里开始，不光是挂着各地台标的记者，就连顶着寒风站在那儿等大船的横滨市民，看过来的眼神都热烈了不少。

  照例来说夏油杰天天自行车上下班，他们早就该看习惯了。

  不过这也正常。

  帅哥谁不喜欢看。

  也就是夏油杰如今还没有成年，否则今天一过，他估计就能收到各种小卡片了。

  话说回来，悟的身材也不错，只是他不太喜欢穿束缚性太高的衣服，平时即便不穿校服的时候也多是穿卫衣为主。

  唔，有些想看男朋友穿西装的样子。

  白色的款式和发色很配，但是黑色应当也别有风味，还可以搭配腋下枪套或者衬衫背带，那个挺帅的。

  ……对了，可以给家里的小朋友们也买一件配套的，大家一起穿一套衣服，那看上去一定很有趣。

  “对了，”正当神山透思绪乱飞之时，就听应付完记者，过来吃点心补充体力的夏油杰仿若不经意间一句：“悟昨天发的消息老师有看到吗？虽然我应该直接去问他的，但他似乎将手机关机了。”

  神山透闻言看过去，夏油杰露出了三分歉意四分迟疑还有三分纯善的表情：“唔，我就是想知道，明年我到底要准备多少份年玉？老师你知道的，我家只有一个孩子，我得算算我会亏多少本。”

  啊，这可真是特别成熟特别委婉的问话方法啊。

  其实就是想问悟昨天晒出来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吧？夏油同学也变成说话会转几个圈的糟糕大人了呢。

  神山透有些尴尬得摸了摸鼻子，他轻咳一声：“理论来说，应该是三份……但是悟的话，应该会问你要五份吧。”

  夏油杰……夏油杰的表情肃然起敬。

  那一刻，他的眼睛让神山透清楚读到了里面：带那么多孩子，你辛苦了的意味。

  神山透沉吟了片刻，很认真地解释了下：“其实悟也有帮着带，他还挺会带孩子的，基本不需要我……”

  啊，眼神更不信了。

  似乎是看出神山透眼神中的无奈，夏油杰还宽慰道：“老师，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

  你就差用咒力在天上写：嫁给渣男の嘴硬了。

  悟，你在你挚友心中的形象为什么会那么糟糕？

  神山透不由自主对五条悟平时在友人面前的为人产生了一点点怀疑。

  不过不管他在朋友面前是什么样子，在神山透面前的五条悟还是很可靠的——虽然这么说，大部分认识五条悟的人都会表示不相信。

  但事实如此，恋爱前五条悟还常常在他面前撒娇，但随着他距离成年越来越近，五条悟对他的态度也开始转变。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从粘人的大个子猫咪，变成了肌肉纤长、全身充满野性和安全感的大豹子。

  就比如这次小褚的事情就是。

  小褚是麻仓叶王送给他们的“见面礼”，准确形容应该是强塞，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

  当时麻仓叶王只是一抬手，就将原来在地上和男孩们一起玩耍的小纸人捏了起来，因为大家此前的交流还挺愉快，神山透便也没多做防备。

  哪料这个男人冲着茫然的小纸人吹了一口气，小家伙就飘飘荡荡飞过来，然后稳稳落在了刚要被关上的盒子上。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小纸人便光华大作，若非五条悟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眼睛盖上，他恐怕到今天还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这一耽搁，却让他想要抓住小纸人的手摸了个空，下一刻，他抓到的只有一把灰烬。

  神山透当时就心下一紧，因为他在那一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抓离了，可是他的理智又在他告诉他麻仓叶王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其中必有什么缘由。

  事实也是如此。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片冰凉握住了。

  盒子里，原本蜷缩成一团的胎儿自混沌中睁开了双眸，现出了了一双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便没有人有机会看到过的瞳仁。

  那是一双明亮有如黑曜石的眸子。

  那孩子雪白的睫毛眨了眨，视线追随着小手的方向落到了神山透身上，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同时，他吐出了一个快乐的口水泡泡。

  “这个孩子就是悟炫耀的那个？”夏油杰虽然看似脱离咒术界，他隐藏在五条悟背后给了不少方便，所以他对于咒胎一事也多少了解。

  在听完第一手八卦消息后，少年立刻皱起了眉毛：“也就是说，那位大阴阳师将式神转到了咒胎身上？然后咒胎便有了生命？”

  这种事情，真的可行吗？

  当然不行。

  小纸人现在的情况十分特殊，他和小翼龙、禅院太太、甚至于和他的三位兄长都不一样，他们能够活动如常，且可被常人看见完全是依赖于神山透的巫力。

  虽然平日里活动、思考都没有问题，但如果用通灵界的语言来说，他们其实都是神山透的持有灵，而且是相当高级的【超灵体】。

  持有灵是完全依附于主人而存在，拥有自己的思维，但本质上是依附于主人力量的提线木偶，一旦神山透收回巫力，他们便会立刻恢复到最初的灵魂模样。

  而之前的小纸人比之他们都不如，他们是【依附】，而小纸人是神山透【制造】的。

  若非小家伙是神山透第一次制作式神，当时又有五条悟打断，小纸人绝不是如今灵性十足的模样。

  它本该是阴阳师们庭院里只能听从简单命令的使役，而现在，小纸人完完全全获得了生命，他从一个人造的物件，变成了一个人类。

  “虽然这样说有些傲慢，但是据我所知，这种事情不是简单的扭转生死，而是给予生命，这种事是神明的领域，就算是那位大阴阳师……他能搞的定吗？”

  夏油杰向着天空指了指，意思是天上的八百万神明。

  别看神明这种东西平时压根不管事，除了一些需要人类信仰或者是天性比较善良的生命，别的都傲慢到了极点，任民间疾苦，说不干活就不干活。

  但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力量领域，这些家伙立刻就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张牙舞爪得喊着制裁。

  当然，这些家伙还是很保护自己逼格的，所以一般不会自己出手，而是会指使信徒们去做，而自己则是在一旁敲边鼓，也就是所谓的神罚。

  神山透这件事说起来完全是不是他的责任，但是纵观日本神话史，就找不到一个讲道理的神明。

  而且以夏油杰对这位神山老师的了解，就算一切并非他之故，如果真的有哪个神喊着闹着要杀死那个式神……他肯定是不同意的，当然，悟也一样。

  最后这两人九成九会被牵扯到一桩莫名其妙的战役当中！

  这两人被拉进去，他肯定也得出手吧？好家伙，这不就是诸神之黄昏ver大和版本？

  到时候的画面太美，夏油杰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对了，这些家伙打完了也就打完了，但是到时候烂摊子恐怕都得丢到他身上……

  想象了一下自己到时候要重新从废墟和蛮夷状态重新点亮智慧的火种，一边预防外国的毒手，一边努力搞复兴……那可是百倍于如今的工作量啊！

  只是稍微发散一下思维，夏油杰就有一种想要把时间调到10分钟之前，自己问这个问题之前的想法。

  有些事或许不知道才会比较快乐，逃避可耻，但有用。

  神山透不知道身边的少年人在想什么，如果他知道，恐怕会拍拍夏油杰的肩膀，表示少年你太小看他们了。

  好歹是用【世界】来做单位的俩个人，如果那两个家伙来真的，日本岛还能不能存在都不知道。

  说不定到时候大家都得从茹毛饮血重新开始。

  正因为他不知道，神山透才没有在学生面前吐槽，而是一本正经地冲着夏油杰解释了一番小褚能够成功的特殊性。

  “小褚本身就是特殊的存在，我在制造他的时候，刚刚近距离接触过悟的咒力，加上当时一些特殊情况，以至于小褚在之后可以和悟产生联系。”

  “因为这层联系，悟的一部分咒力也被传输到了小褚的体内。巫力是正向的力量，咒力则是负向，所以小褚本身就是一个同时兼存两股力量的存在。”

  “而这一特性和【新死相】非常类似，新死相踩在生和死之间，而小褚兼具阴和阳的力量，但主导的还是我的力量，所以他附身后便将新死相的状态向【生】的方向推动了一步。”

  “然后他就活了，严格来说，这和创造生命没什么关系，只是两股相似力量碰撞之后的结果。”

  如此说着的神山透不由勾起了嘴角，他直视前方，表情柔和地轻轻说道：“就我的角度来说……我还挺欣喜于看到这个变化的。”

  因为小纸人的特殊性，神山透很少将它当做式神来用，在有了禅院一家之后，它更是有了惠这个小伙伴。

  在一起长大的过程中，它跟着惠和血涂一起，学习了太多【人类】才会学习的内容。

  加上还有五条悟时不时的附身，这个孩子渐渐改变了。

  它不再是单纯的护主，也不仅仅是听令而动，它会捣蛋、会调皮，还会在犯错后认认真真讨好人。

  它有了喜恶、有了偏爱、有了朋友、它甚至还会跟着家里的小朋友一起被体罚——即便那些措施对于本体是一张纸的它来说毫无意义。

  但是就算大家和它的关系再好，也不能改变它的外形只是一张巴掌大的小纸条的事。

  随着惠和血涂的渐渐成长，小纸已经渐渐跟不上他们的游戏了，就算他有小翼龙作为坐骑也一样，而等到菜菜子和美美子姐妹到来、几个孩子陆续开始上学前班开始，他的存在便愈加尴尬。

  神山透没办法和他解释为什么他没办法去上学，只能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并且以“爸爸需要小褚保护”说服孩子。

  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欺骗。

  总有一天小褚会发现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是他，而是【它】。

  那一刻，那孩子一定会伤心的吧。

  “所以，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是可能在某一个瞬间，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希望——小褚要是有生命就好了。”神山透微笑着说。

  这种想法本人未必能意识到，然而叶王拥有能够直接看到人内心的【灵视】，或许他在某个时候捕捉到了神山透的念头，于是在那一刻恰巧时机成熟，便给他实现了。

  就这点来说，神山透必须感谢他。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它身上还有悟的力量，所以那个孩子就长成了悟的模样？”夏油杰立刻明白了神山透的言下之意。

  但他还是有一点不解，那个小家伙全身都是五条悟的缩小版，只除了眼睛，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这个黑色是哪里来的？是咒胎本身的模样？

  他也只是随便一想，这一点之余这一整件事件来说根本毫不重要。

  用了特殊手段第一个注意到那艘迎着日出，挑破海平面缓缓驶来的大船后，夏油杰没有再想之前的话题。

  少年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抹去或许并不存在的饼干屑，调整了一下坐姿后微微前倾，提醒还在饮茶歇息的神山透：“老师，船来了。”

  神山透闻言亦是十分配合，他将茶杯放下，冲着夏油杰微笑颔首，然后就想去提醒周围歇息的工作人员，在船真正靠泊之前，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其中也包括解决个人问题，之后可能会有几个小时，大家都不方便离开。

  随着现场变得嘈杂，坐在原地微微发愣的夏油杰便也有些明显起来。

  “夏油君？”之前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市长先生走过来轻轻提醒，夏油杰从愣神中醒了过来，他揉了下自己的脸，然后冲着市长先生道歉：“抱歉，有些分神。”

  “没事，你已经很好了，我刚才可是打了个瞌睡。”市长先生哈哈一笑，然后一伸手猛地拍向夏油杰的后背。

  少年硬生生吃了这一下，然后他就听到老人说：“挺直脊背，少年人，这可是你走向星辰大海的第一步啊。”

  夏油杰一默，他忽而笑了开来，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脊背，他目视着踏着晨光远远驶来的大货船——现在它还是很小的一点，但是很快它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就像他的梦想一样。

  一点、一点、从渺小到尘埃那么大一点，渐渐长大。

  他站在日光里，站在市长先生的边上，而他的身边和身后，也同样站着很多因为信任他而站在这里的人。

  夏油杰心中一动，在镜头开启之前，看向了神山透：“老师……”

  “嗯？”神山透正在和自己的笔记核对最后一遍流程，听到叫声他抬头，循声看了过去，却见夏油杰错愕又了然的眼神，尽管那只有一瞬，还是让神山透有些奇怪得微微偏头。

  “没事，我就是发现了一个秘密。”夏油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之吐出，他露出了一个少年气十足的灿烂笑容，对着他疑惑的老师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您，现在先让我保密一段时间吧。”

  神山透不解，不过看他的样子应当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只是将纸条塞入口袋，也跟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远方。

  我本来是想说的。

  夏油杰暗忖。

  神山老师眼睛的颜色是褐色的，但是如果是从下往上看的话，又是笑起来的话，他的眼睛却是黑色的。

  这个角度应该是那个小式神的角度。

  但是后来夏油杰又发现了一点，如果站在身高高于老师的位置，而恰巧老师在很认真地做一件事的话，他的眼睛看上去也是黑色的。

  闪闪发亮，像是星星坠入其中，又像是黑曜石闪耀。

  这个角度却是悟那家伙的角度了。

  呜哇，这种发现……

  才不会告诉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