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寻来的？”范叶霄问。

  “浸石菌于重涯,濯灵芝以朱柯。”陈庆之给她擦去泪水，“你不用管怎么得到的，我也是听说能补气血才找人去寻来的，再哭下去眼睛就红肿了。”

  “子云，谢谢你。”范叶霄抱住了他的腰。

  “谢我做什么，丞相为国操劳才是要保重身子。”陈庆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担心丞相的不只是你，还有陛下、我和大梁的百姓。”

  陈庆之很快放开了范叶霄，“我要回去处理公务了，近些日子应该没时间来看你，你也要保重身子。”

  “嗯。”范叶霄点点头。

  望着陈庆之的背影范叶霄意识到，即便是又活了一世陈庆之仍是那个细心守护自己的人。

  “大人，让奴扶着您。”侍从走到范云面前道。夜里范云才从宫中回来。

  范云笑着说：“这点路我还是能走的。”走着走着范云突然觉得腿软，他伸手扶上侍从，“等一下。”

  侍从见范云脸色苍白，“大人。”

  “大人！”

  “来人！快来人！”侍从冲着府中大喊。

  “外面怎么了？”范叶霄正和医师聊着如何给父亲调理身子便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阿萤破门而入，“女郎，家主昏倒了。”

  “什么！”范叶霄急忙跑了出去，医师紧跟在她的身后。

  医师把脉的时间范叶霄的汗不停从头上冒出来，范夫人的手被范叶霄握出了一个个红印。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范夫人宽慰范叶霄。

  医师放开范云的手低着头转过身来。

  “医师，我父亲怎么样了？”范叶霄心中无比害怕。

  医师摇摇头，“女郎，在下无能为力。”

  范叶霄双腿发软，“啪”的一声膝盖砸在地上。“我求求您，救救我父亲。”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和前世一样甚至更加难过。

  “女郎，丞相气数尽了。”医师也跪在了地上。

  “住口！”范夫人隐忍着泪，“丞相一定会醒来的。”

  房中太安静了，外面跪在地上的侍从心中都不安稳。

  范夫人走到床边紧紧握着范云的手，“彦龙，你睁开眼，你看看我，你看看霄儿看看孝才。”她的泪滴在范云的手上，“你看看外面大梁的百姓，你还要去边境看奋勇杀敌的战士。”

  可无论范夫人怎么说范云都没用动静。

  “彦龙，你不是答应我要陪我终老吗？你说你只能陪我到四十岁，可如今我刚三十。”范夫人用手轻抚过范云的脸颊，“你醒醒，你看看我。”

  气息微弱的范云真的睁开了眼，范夫人分明是笑了泪留的却更快了。

  “哭什么？”范云的声音极小。

  “孝才、霄儿。”范云又轻声唤。

  范夫人大喊，“霄儿、孝才！快过来，你们的父亲醒了。”

  范云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和夫人，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范叶霄忍着泪，范孝才紧紧咬着牙。

  范云的手从范夫人手中脱落，在范云闭眼那一秒，房中传来凄惨的哭声。

  “父亲！”范叶霄紧紧抱着范云的尸身，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一次次给她希望而后又突然一击。

  外面的侍从开始嚎啕大哭。

  闻讯的萧衍瞬间泪流满面。

  陈庆之在一旁站着心中慌乱，他想冲出去，去范府，去看看范叶霄。

  “走吧。”萧衍摆了摆手，“你代我去送彦龙一程。”

  “是。”陈庆之出了门便一路狂奔。

  萧衍躲在房中哭了许久，他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一幅打字，‘日慎一日’。

  “陛下须得日慎一日。”范云恭恭敬敬站在这个房间的柱子旁说这句话的场景萧衍此生都忘不掉。

  “朕初登基，政权不稳，日后爱卿恐怕不能得闲了。”萧衍笑着走向范云。

  范云也笑了，“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子之幸事。”

  新年第一次大朝会后萧衍留下了久病初愈的范云，“本想让爱卿休养一段时间，可边境朝中唯有爱卿能委以重任。”萧衍道。

  范云比往常消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好，但他仍旧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今承蒙陛下信任，委以重任，臣必当全力以赴。”

  “能遇卿，朕之幸。”萧衍又道：“待边境安稳，朕定让爱卿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萧衍稍不留意自己绊了自己一下，一旁的婢子与太监想过来，萧衍也只是摆手示意不用，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当日范云站的地方蹲下来大哭。

  “爱卿！爱卿啊！”范云见证了萧衍的雄心壮志一点点实现，看着萧衍从一个又一个泥坑里爬出来。他几乎没有缺席过萧衍的每一次成功。他走了，萧衍身边能信任之人又少了一个。

  陈庆之到范府的时候范叶霄已经穿了一袭白衣跪在灵堂前，他有些局促不知现在向前合不合适？正当他犹豫之时范孝才走了过来，身为丞相的独子今日不是他该难过的日子。所有的宾客都等他的招待。

  他牵强扯出一个嘴角，不显得那样无神，但在陈庆之看来却有些可怕，“今日恐怕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陈主书见谅。”

  陈庆之同样微微低着头，“节哀。”

  范孝才没再理会他，因为外面又来了新的人。陈庆之一咬牙走到了范叶霄身旁跪下，两人就这么并排跪着，确实不和礼仪。好在鲜少有人看向这里。范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给丞相磕个头吧。”范夫人道。

  这在陈庆之与范叶霄的意料之外，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认同了陈庆之日后要娶范叶霄。

  虽然心中疑惑但陈庆之的动作丝毫没有犹豫，他直接俯身点了三个头。“范大人放心，日后子云定会尽全力守着范府的人。”陈庆之又说。

  范夫人轻咳一声，“叫伯父。”

  “伯、伯父放心。”陈庆之说的磕磕巴巴，接连又是点了三下头。

  范夫人心中很清楚，如今丞相不在了，孝才虽有官职在身但人不够圆滑，陛下定然不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子承父位，范府需要一个能依靠的人。而陈庆之就是这个人选。

  “子云，你先出去吧，被旁人看了不好。”范夫人又说。

  陈庆之又起身朝着范夫人微微颔首，最后不忘俯身在范叶霄二胖轻声说了句，“我先走了。”

  范叶霄没有说话，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中，不止是悲痛，她不明白甚至不理解上天为什么让她重新活一次，若是如现在这样，再活一世所有的走向还是和前世相同，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她知道陈庆之来了，直到他跪在自己身边行了礼，也知道阿母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但是她不想说话，在她想明白之前什么话都不想说。

  范云的尸身在放了三天后下葬，按照范府的意思要从简，陛下向来提倡简朴想必范云也会按照陛下的想法行事。萧衍听说要从简后立刻就否定了，“厚葬丞相。”范云给了他来到建康的一份厚礼，今日范云走了他理应给范云一个厚礼。

  丞相下葬的当晚陈庆之再一次来到了范府，今日他只想见见范叶霄，走到门口又想折回，想必范叶霄近日来很累要早些休息。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范夫人刚好从门口路过看见了陈庆之。

  “伯母。”陈庆之拱手道：“想来霄儿今日疲惫，今日子云还是不打扰了。”

  “无须担心，霄儿心情不佳也是睡不着，你陪她说说话说不定她还能睡个好觉。”范夫人道。

  陈庆之这才进了门，他跟在范夫人身后往范叶霄的闺房走。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范夫人问。

  陈庆之就知道范夫人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丞相生前虽说要给范叶霄退婚，但是还没有走到退婚那一步便匆匆离世。如今范叶霄和沈趋的婚约还是存在的。

  “伯母可有什么教诲？”陈庆之心中无良策，只想先听听范夫人的意见。

  范夫人倒也直接，“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那日我认定了你不过是因为霄儿与丞相都认定了你，但是沈家那边我不会去给你处理，如今丞相不在了沈家若是要翻脸那就像风一样快。”她敢让陈庆之拜范云，却不敢走一条让沈家与范家决裂的路。范孝才还在朝中处事，若是得罪了沈家，那他日后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子云定会好生处理这件事。”陈庆之回，即便他心中没有良策这件事也不能推给其他人做。车到山前必有路，陈庆之就不相信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行至门前范夫人停住了脚步，“你自己进去就好。”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陈庆之敲敲门里面没有声音，“是我。”他开口道。

  范叶霄从里面打开门，她一脸疲惫因为前几日一直哭到现在眼睛还是肿的。

  “你怎么来了？”范叶霄问。

  “我不放心你。”陈庆之答。

  范叶霄将门完全打开，“先进来吧。”陈庆之人走进去后便顺手关上了门，范叶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若是范叶霄想哭也不会想被人看见。

  他直接坐了下来，一只手拉着范叶霄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霄儿，人死不可复生。”陈庆之道。

  范叶霄没有回他，反倒是说：“我曾做过一场梦，梦里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着走着就剩了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