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雪雾茫茫,刮着寒风，方兰之递了两把伞给戚妄和赵念,两人撑着,赵念握着伞柄，指尖发麻，回头望向老太太,目光透着徘徊和忐忑。

  她打心眼里排斥出门。

  并不是讨厌戚妄或者不想跟他出去，而是她无法接受自己穿着裙子出现在大街小巷或者茫茫人海里。

  方兰之微微抬颔,面目慈祥，示意她不要怕，去吧。

  赵念抿着唇,脑海里想起老太太先前在卧室里跟她说的话。

  “念念,难道你要因为那些伤害你的人，而永远困在恐惧中吗？”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你喜欢穿裙子,学了十几年的古典舞,因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放弃自己的爱好,折磨的是谁？伤害的又是谁？”

  “就算外婆求你了，试试吧。”

  赵念喜欢古典舞，更喜欢穿着裙子跳舞，她享受于舞蹈带给她肢体的释放,那种感觉让她如痴如醉。

  可是,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不仅畏惧裙子，也害怕穿着漂亮的古装练习古典舞。

  她断了十几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

  前来为她做疏导的心理医生,早就给她制定了适合的方案,但是赵念自己跨不过那道坎,她无法真正意义上直视存在问题，不接受配合的病人，医生能怎么办？她的亲人能怎么办？谁都不敢去逼她一把。

  方兰之也想过这个问题，好的坏的结果都思考过。

  好的结果自是不必说，但是坏的结果，无疑让他们这些做亲人的痛心，赵念依旧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那个曾经注定会耀眼自信的女孩子再也回不来了，谈不上泯然众矣，但总归很可惜。

  她本可以有更美好的未来和人生。

  戚妄撑着伞，淡淡的看向赵念，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方兰之对她点头，“去吧。”

  赵念最后看了眼老太太，握紧伞柄，转身，慢吞吞的跟上戚妄。

  方兰之站在堂屋的门口，目送他俩的身影消失在院门，k甩着尾巴坐立在她脚边。

  “方老夫人，需要我们跟过去吗？”赵念出门，按照赵祈桢的交代，他们这些保镖应该随行保护。

  “跟过去吧，不要被念念他们发现。”

  不是方兰之不相信戚妄，而是她赌不起，她怕赵念在外面遇到危险。

  有人在背地里跟着，至少多了层保障。

  …

  赵念今天穿了双雪地靴，鞋帮有点高，踩在积雪堆积的道路上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她撑着伞，裹紧外面的羽绒服，慢吞吞的跟在戚妄身后。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

  戚妄个高腿长，正常速度走路也快她不少，他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女孩已经落下一大截，那蜗牛一样的速度，恨不得永远待在离家近的范围。

  他微抬伞面，露出整张脸，纯黑的碎发戳着薄薄的眼皮，那双眼睛深邃又冷漠。

  戚妄嘲她“大小姐，你能不能走快点？”

  赵念和他离了段距离，冬天刮着寒风，吹散他的声音，她听得不真切，只觉得断断续续。

  她没吭声，戚妄大步朝她走去，站在她面前。

  赵念抬头看他。

  “跟你说话，装什么聋？”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戚妄“……”

  他俯看赵念，被她气笑“让你走快点，现在听清了吗？”

  赵念点点头。

  应的时候倒是挺乖。戚妄扫了她一眼，“那还不快跟上？”

  赵念默了瞬，问他“我们要去哪？”

  去哪？这可把他问住了，戚妄盯着赵念，半晌，漫不经心道“当然是让你活过来的地方。”

  她现在的样子就跟死了差不多。

  赵念跟着戚妄来到镇上的公交站，现在天气冷了，外面看不到什么人，而且下午两点左右，正是麻将馆最热闹的时候。

  戚妄拿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就挂了，他瞥了眼站在身边的少女，寒风呼啦啦的吹，风劲大，吹得她的伞左摇右晃。

  她不会打伞，力气又小。

  在赵念又一次被伞杆磕到额头的时候，戚妄收了自己的伞，长臂一伸，扶正她的伞。

  赵念看着他。

  “看什么看，屁大点力气，这风都能把你吹走。”方兰之给的两把伞并不是很大，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人就有点拥挤，戚妄站在伞外给她撑伞。

  她不语，微微低头，大半张脸陷进围巾，双手也插在羽绒服的兜兜里，要不是她身材纤细苗条，穿什么都不显胖，否则这副模样就跟缩成球没什么区别。

  两人在公交站站了会，风越来越大，夹杂雪花扑面而来，戚妄站得笔直，握伞的手指冷白修长，手背上的青筋更加明显。

  赵念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发呆，戚妄推了她一把，将人带进旁边刚开门没多久的奶茶店。

  十来平米的小店狭小拥挤，厚重的帘子被掀开，戚妄收了伞，看到她杵在门外也不敢进来，登时，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

  “进来。”他冷声。

  赵念的视线透过塑料帘子看向奶茶店里两名陌生男性，她抿唇，摇头。

  戚妄懒得跟她废话，手穿过帘子抓住她的小臂，把人扯进来。

  店小，进门左侧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排木制的板凳。

  他把人摁下坐好，转身，站在柜台前，扫了眼类型少得可怜的奶茶表。

  “一杯珍珠奶茶，全糖，热的。”

  他拿着手机扫码，刚付完，有电话打进来。

  “妄哥，我车都开过来了，没看见你啊，你在哪呢？”

  “公交车站旁边的奶茶店。”他淡淡道。

  “啥玩意儿？”对面的人一愣，诧异道“你还喝奶茶？”

  戚妄这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实在很难将他跟奶茶这种东西联系起来，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活得糙，没那么多讲究。

  他没吭声，接过做好的奶茶，抽出塑料吸管，撕开尖端的包装，露出一头怼进奶茶。

  “拿着。”他把热热的奶茶递给赵念。

  赵念没接。

  戚妄直接塞她手中，“麻烦。”

  他抽出吸管上的包装纸，奶茶本身的热意透过杯壁传到赵念的掌心，顺着血液一起流淌，不那么冻了。

  她跟着戚妄离开奶茶店，外面公交站停着一辆车，戚妄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什么话都没说，推着赵念坐进去。

  驾驶座的男人听见动静，回头，看到赵念时还愣了下，他冲戚妄笑道“妄哥，这谁啊？”

  “赵念。”少女坐进去后，戚妄也跟着上车。

  前面的男人揶揄道“妄哥，坐什么后面，到前面来啊。”

  戚妄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嗤笑，抬脚踢了踢他的座位后壁，“开你的车。”

  “去哪？”

  “陵县。”

  听到这个地名，赵念身子一僵。

  她又想起那个在陵县的夜晚。

  去小县城的路上，赵念全程沉默，手中的奶茶她一口没喝，热意也在一点点流逝，倒是旁边的少年在和前面的男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对了妄哥，前几天你去哪了？连姐找你都没有找到人，跟哥几个打电话问你在哪。”

  “有事。”他轻飘飘一句话，抹去那几天的不见踪影。

  男人也没多问，又聊起其他话题。

  坐公交车到陵县大概一个小时，开专车就快不少，差不多半个小时他们就到陵县。

  戚妄把没撑的伞折好，直接撑了赵念那把，他支在少女头上挡去风雪，扫了眼她拿在手中没喝却冷掉的奶茶，语气淡漠“不想喝就扔了。”

  赵念平时也喜欢喝甜甜的奶茶，但她这段时间实在没什么胃口。

  她抿唇，走到垃圾桶前丢了。

  戚妄看都没看一眼，听到“哐当”一声，薄唇抿成直线，看起来比刚刚更冷。

  县城的街道上也没什么人，天空飘着雪，路边、树梢、电线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没人，或者人非常少的时候，赵念那点敏感和不适才勉强可以忽略，但是一旦人多了，她就会紧张、惶恐、不安。

  戚妄带着赵念来到陵县的商场。

  这里不大，只有三层，从这头到那头统共没多远，属于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

  然而，就是这么个小地方，里面逛的人还不少。

  赵念站在商城门口，死活不敢进去。

  “jsg进不进？”

  她摇头。

  “大小姐，你里面穿了裙子又能怎么样？外面这么长一件羽绒服都快把你裹得严严实实，谁看得到你里面穿的什么？”戚妄哂笑。

  赵念低声温吞道“我不想进去……”

  她甚至想转身就走。

  戚妄长腿一跨，挡在她面前，漫不经心道“想跑？”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转身给老子进去，要么……”

  他弯腰，目光和赵念平视，微微一笑，“带你去老子常去的那些地方。”

  戚妄常去的地方有哪些？不就是那些乌烟瘴气，充满颓废堕落的地儿吗，那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恶心。

  赵念曾经“有幸”领教过。

  她咬着唇不说话。

  戚妄直起身，收起脸上那点笑，又恢复那副冷漠的样子，不轻不重道“你自己选一个。”

  两人站在门口吹风，偶尔有进去的人瞧了，朝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最终，赵念硬着头皮走进小商场。

  里面没有开暖气，胜在人多，总归比外面暖和几分，时不时有人从赵念身边穿过，有男有女，也有人路过时下意识看了她几眼。

  这种很平常的目光，赵念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她一碰到就浑身难受。

  很快，她开始呼吸局促，心里攀升起紧张，敏感的情绪像藤蔓肆无忌惮蔓延，她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僵硬，手指发颤。

  赵念白着脸，唇瓣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她受不了了。

  戚妄跟在她身边，她这副最真实的反应，才叫他意识到她究竟有多严重。

  赵念古怪的行径很快引起别人的注意，有人甚至停下来打量她。

  这下她彻底崩溃，拨开人群快速逃离，戚妄眉头微皱，扫了眼那些八卦好奇的人，语气不善又凶“有什么好看的？！”

  他沉着脸大步追过去，在赵念快要摔倒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戚妄扯着人走进一条黝黑的货物过道，这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墙面底下的绿色指示标。

  赵念软趴趴的靠着墙，浑身颤栗，要不是戚妄扶着她，她早就从墙面滑到地上。

  她哭着抓住戚妄的手臂，求他“我想回家。”

  运输货物的过道没什么光线，就连赵念的样子都看得不真切，但戚妄知道她现在崩溃哭泣的样子一定人不人鬼不鬼。

  他没有应她的要求，语气比这凛冬还要冷“不行。”

  赵念脑海里像是有根弦彻底崩了，她声嘶力竭道“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待在这里！”

  她想走，戚妄没说话，五指却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一扯，将人扯回来怼到墙壁上。

  赵念的后背撞到上面，她挣了挣，没挣脱，反被戚妄扣住。

  “想回家可以，今天给我把一楼走完。”

  赵念的心理医生不敢逼她，她的亲人朋友也不敢逼她，生怕把她逼疯逼死，由着她去退缩，由着她逃避恐惧。

  而她也在一天天消磨自己。

  既然谁都不敢当这个坏人，那就让他来。

  “我不要，我想回家！”赵念死劲挣脱，还用脚去踹他，大哭道“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谁稀罕你多管闲事？！”

  戚妄不动分毫，知道她要发泄，也不计较她那张嘴说出的话，对他而言赵念就是被家里养得太好，不知世道黑暗阴险的大小姐。

  她确实足够聪明，十七岁的姑娘就已经拿了数不清的奖项，她在学习上或许无可挑剔，但在戚妄眼里，赵念一直都是小孩子，需要包容的地方太多。

  戚妄松了手，得到解脱的赵念，甚至抬手去打他。

  少年没有躲，站在那任她又打又踢，不知过了多久，等赵念累了，没力气宣泄，他才平静道“发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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