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日子像流水一样，滚滚向前。

  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返校当日进行了周测，整套试题的难度极高，为检测负重前行的孩子们有没有松懈放纵，也有挫尖子生锐气之意。

  成绩下来，喜忧参半。

  八班整体维稳均分排名文科班之首，姜莱凭借数学136的高分将自己的排名送进年级前二十，大家的注意短暂集中在这匹黑马身上，又在繁重的学业压迫下回归自己。

  拿到这样的好成绩，孙娴和姜爸爸喜出望外，张罗着请陈澈吃饭。他还没开学，架不住请求与自己内心驱动，应下了回北京前的周末继续带姜莱学习。

  三月的第一个晴天，百日誓师。

  高三年级组找来文理科的第一名分享学习心得，两个人稿子不长，照着念完便是校长跟着带领大家在国旗下宣誓。

  数百名学生集聚礼堂，两侧大屏滚动着入学来各种活动中的合照，还有提前征集到的理想院校，同学们在照片中找到稚嫩的自己，又在文字里许下日后的心愿展望未来。

  头发花白的校长站得板正。他一字一句念出誓词，台下学生亦严肃认真以最大音量重复。

  活动结束回到班级，看见甄苗苗偷偷在黑板上留下的老套激励语，不少同学偷偷抹掉溢出眼眶的泪水。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本想着高三剩下的日子会如从前一般辛苦又平淡地度过，某个课间操后，平静被打破，深海中的巨兽跃出水面，撕裂所有伪装，向人们展示了未知的凶狠。

  且不论张明的为人，他的成绩在一中乃至整个宁市都是名列前茅的。北京几所顶级院校的自主招生，他积极报名参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拿下一个名额。

  收到结果当晚，甄苗苗在拒绝加入的班级群里发了公告，再三叮嘱同学们不要过问、别刺激他。

  忙着手头上的学习任务，没人有那个闲心去他面前蹦跶，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一模的成绩又给了张明第二棒。

  他掉出了冲刺前十高校的方队，市排名退后近千。

  姜莱一模成绩不错，虽赶不上第一次周测，也稳在年级二十名左右。萧珃进步空间大，每次考试向上爬几名，一模是她第一次摸到重本线，看着甄苗苗暗示的眼色以及压抑的气氛，她只好藏住喜悦，放学释放。

  “张明有问题。”回家的路上，萧珃若有所思。

  姜莱也觉得他这阵子状态异常。班里吵闹时他不再用鄙夷的眼神去震慑，二轮复习推进度时他不再因为个人的不同见解要求老师停下与他辩论

  只是姜莱没想，萧珃的话，一语中的。

  四月份组织了高考体检，堪比打工人带薪休假，能离开低气压环境的半天，大家兴奋至极。大巴车上你一嘴我一句，好不热闹。

  张明特立独行，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眼神空洞、表情生硬。

  拐进医院停车场前，大巴被横空出世的电动车惊出了急刹，整个车身一顿，司机操着方言大骂，碍于甄苗苗的存在，同学们小声吐槽，只有张明，身体前后剧烈摇摆后，保持着呆滞的神情。

  常规检查，有条不紊。

  所有检查结束后，内科走出了名医生叫住甄苗苗，郑重其事请她到办公室谈话。十七八的年纪，没见过这阵仗，围在一起讨论。

  “不会是你吧！”文娱委靠在班长肩头。

  班长听了作势要拍她的头：“说什么呢。”

  文娱委一脸得意样，眉飞色舞拉长语调：“刚刚查了心脏，没把你的缺心眼查出——”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出口，好姐妹干燥温柔的小手就抚上她的臀部。

  “完了不会是我吧。”萧珃看着紧闭的诊室门，苦涩摇头。

  “快呸呸呸。”姜莱强迫她像自己一样把晦气吐出去，真有她的，自己诅咒自己。

  萧珃绕尤其是：“没说错啊，我最近勤奋苦学，总是头晕眼花，难得玩王者也提不起兴趣，总觉得心里的堵着一口气，看来年纪轻轻就患了高血压。”

  “”姜莱无言以对，“我刚刚看您的血压数值，低压85高压110，非常建康。我想您头晕眼花是因为熬夜过度，没心思玩游戏还堵着一口气，是因为队友太菜无能为力。”

  “嘿嘿，小宝，真了解我~”

  众说纷纭，没人注意到张明额头抵着白墙，阖着双眼。

  他好像真的病了。

  隔天做完课间操，高三学生最先退场，姜莱本来在队伍中央，可是走到教学楼旁鞋带散了，防止拥堵，她主动站到一边，打了个结结实实的蝴蝶结后自觉站到队尾。

  张明的身高在八班十几个男生里靠前，奇怪的是此时他也跟在队尾，慢吞吞爬楼梯。

  学校对高三有几项特别关照，所有高三班级安排在教学楼三四层，少了蚊虫鼠蚁，也不会被来来往往上体育课的班级打扰。

  高三八班位处风水宝地，三楼楼道口第一间教师办公室八班被安在第二间，坐北朝南正对校花园，环境好、风景佳。

  教师提前回办公室准备教具、资料，体委带队回班，一字长队浩浩荡荡。最后的姜莱终于走进楼道，感叹可以回位置休息，她随意一瞟，发现张明没有停下，继续往上面的楼层迈步，心脏异常跳动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到教室，把嘴里的水咽下，她还是觉着怪怪的，顾不上一脚迈进教室的萧珃，丢下水杯往外冲。

  塑料瓶子抵挡不过大理石的磕碰，碎了几道缝，透明的液体从瓶口及缝隙流出。

  姜莱穿过走廊人群，拼了命跑进办公室。防盗铁门砸向墙壁发出响声。办公室几道视线聚焦到她的身上，平时她会羞红了脸逃跑，今天不行。

  “甄老师，出事了！”姜莱大喘一口气，“张明好像去楼上天台了！”

  甄苗苗先是一怔，神经科医生的话出现在耳畔。

  “多关注一下这个叫张明的孩子，可能是压力太大也可能是别的原因，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回去再联系家长，让他们务必再带孩子过来进行全面检查。”

  她猛地站起，带倒了椅子，离开办公室时还撞到了年级主任。

  甄苗苗在前头跑，后面是姜莱。年级主任从其中一名老师口中得知原委也追了上去，她告诉自己冷静，并拨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张明真的在六楼天台。

  这里是学生偷摸谈恋爱、放松的空间，他就站在一米多高的围墙上。

  急切，甄苗苗甚至没走稳最后一步，被台阶绊倒在地。粗粝的水泥颗粒磨蹭她的掌心，留下点点红。

  姜莱看得真切，真是个好天气。没有一片云阻挡当，阳光直直照射在张明的身上。他不爱运动，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所以整个人白得反光。他的发色不深，阳光下是棕黄的。

  “不要！有什么我们下来说！”甄苗苗站起。

  张明一直背对着他们，听完甄苗苗的话也没有动，过了一会，像是卸去了全部力气，一头栽下。

  几秒钟后，楼下传出短促又剧烈的一声巨响，比刚刚办公室的门撞击墙壁还猛烈。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留恋，就那么走了。

  姜莱和甄苗苗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相扶着，走到围墙边。

  上课铃已经响过，校花园前空无一人。

  哦，不对。

  还有张明。

  从楼上望下去，张明扭曲着躺倒在教学楼前的水泥地面，一道艳红从他身下蜿蜒流出形成一道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