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件的苏将军风风火火跑回主帐，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就好像他写的不是一封即将送到皇帝桌案上的战报，而是什么不能打也打不过的妖魔鬼怪。

  正巧，那些跑掉的士兵也被抓回来了，不需要多说活着的便被分开各自审讯。

  “你怎么把死的也带回来了？”楼闻墨拧着眉头，口气多少有些不悦。

  “这不是寻思让军医看看，能不能救嘛。”一身书生长袍的凤君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拿起不知谁的杯子就往自己嘴里灌。

  “而且把尸体留在那里也不好，万一打猎的人碰到，吓坏了怎么办？”抬起头的凤君浓眉大眼，眉目间自有一翻英气，只是跟秀气的衣服格格不入，更合适穿苏将军那种铠甲。

  “你可以多捅几刀放外面。”保证假死也变成透透的真死。楼闻墨对反驳不为所动，这些人不过是普通士兵，除了领头以外都没什么大用处，如果想假死脱身，就更没必要特地救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在哪一边，临阵脱逃的逃兵都是重罪，偷偷假死想往回传消息的都是聪明忠心的。就算他们心里有许多正需要的东西，楼闻墨可不觉得这种人严刑拷打后的嘴中，或许会有关于主子的实话。

  既然无法分辨真假，那所幸直接不听，还免去大家耗费精力走一遭了。

  可惜楼闻墨的心思不好直说，说了也不会被这些自信满满能掏出东西的同僚采纳，干脆选择闭嘴不言。

  苏将军回到主帐，也回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如鱼得水般迅速恢复精神。他一看另一边还没出结果，就自得其乐地跑去牢房里，看士兵们拷问关着的战俘。

  在战场上呆过的人皆见惯了生离死别，更别提最近战争都算内乱，大大小小的战役一阵一阵的，就没有一个消停时候。

  有了能放开手脚的苏将军加入审讯，从没做过类似事情的士兵们压力减轻。正常来说应该是专门有负责审讯的人，但是主帅昨日将那些人带走了。

  谁都没想到会有人胆子这么大，人都不到现场来，就远远算计两军交战的大概时间，派手下的士兵煽风点火浑水摸鱼。

  审讯的结果跟楼闻墨等人猜想的大同小异，然而凤君们依然多少觉得有点异样。

  是哪里呢？

  “他们身上带的所谓锦囊妙计，都是以战争结束前提考虑的，没有给正在打甚至还没开始这个作为背景。”楼闻墨眯起双眸，心不由得因为自己的猜测沉了下去。

  “看来他们身后的人很确定，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但”转过弯路的凤君有些犹豫的开口。“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结果的？”

  “难不成，有内鬼？”娃娃脸凤君心直口快，然后又自顾自的推翻这个猜测。

  “这不可能，如果是内鬼，就应该知道只有这么点人根本对我们造不成威胁，哪怕粮草被烧光了，送粮队也在路上没几天便到。”

  “更别提这旁边是深山老林，我们这么多人完全可以靠山吃山，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恐怕那个内鬼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大影响。”楼闻墨的声音凉凉的，像冷风吹过冻住其他人正欲开口的嘴。

  哪怕是神经大条，没把这些当成一回事的苏将军也闭了嘴，主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外面士兵的声音仿佛自许久之后传来，才有人干笑着发出声音。

  “墨兄你想多了吧，也许是误打误撞……”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语，凤君最终还是默默消音。

  “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别再深想了。”众人中年纪比较大，约莫有三十多的中年人摇头，他实在担心眼前几位会因为这些事失去互相之间的信任。

  “明日就要整装出发，比起这边已经结束的事端，先准备好吧。”苏将军直觉不好，赶紧也插了一嘴，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楼闻墨等人没有异议，既然那些战俘没交代出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小股军队，那精神上全当没有，实际上小心谨慎处理便好。

  跟还没离开就莫名其妙的遭遇偷袭的倒霉视角不同，这次的路程相当平静，大军清理过的一路上堪称畅通无阻。苏将军在前头舒舒服服领兵，感慨这是最舒服的一路没有之一。

  骑在马上的楼闻墨没什么感想，他已经在思索边境那边的事情。如今已是快一周过去，按匆忙赶路应有地脚程来看，主帅他们肯定已经到了，但不知道现在形式变成如何了。

  楼闻墨知晓自己的性子不适合做领导很多人的那个人物，或者说自最初的传承以来，所有凤君都是按照这个定位培养的。

  凤君是谋士，谋士的职责是辅佐，哪怕能力再强的谋士，也无法成为让人心服口服的主子。不然按照凤君们代代相传的知识，这世间早就陷入持续性的风起云涌，势力间比现在还盘根交错混乱不堪了。

  异姓王的名头被更多人叫再多次，前面也有一个定位，那就是大启的异姓王。沃土滋养出来野心又如何，只要叛乱他们就是乱臣贼子。

  哪怕大启连续几任皇帝能力不足，一个两个只能勉强守成，在没真出乱子的情况下，百姓对大启的认同度才是最高的。

  也是因为正统性与认同度的关系，最初下山的几位凤君才会选择龙椅上的现任皇帝。

  “粮食不够了，我们这么多人急行军，绝对不能饿着肚子上路。等下暂时安营扎寨了，叫一队人跟我一起去密林里打猎，争取多打点，过了这段山就没林子想打也打不了了。”苏将军看着实际勉强能撑一阵的粮食，那种小心翼翼的表情让楼闻墨等人怀疑，他是不是将一整车看成就一麻袋了。

  “林中路远，我随将军一起。”凤君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达成共识，瞧着身型就比较壮硕的中年迈前一步，自觉把自己当成保险了。

  这位凤君是随军里年纪偏大的，不问别的，打眼看去像个老实人，但真的老实人是没法通过上代凤君的考核正式继承代号的。

  “麻烦秦先生了。”苏将军对他点了点头，明显是见识过对方手段才有的敬重。

  “我也想去，大家同姓秦，秦大哥指不定与我三百年前是一家呢。”年纪最小的面团探出头，小脸嫩生生的，如果不是楼闻墨等人明确知道他成年了，恐怕还会觉得他年纪不大。

  “你们看哦，苏将军叫苏不生，大哥叫秦无盛，我呢叫秦执舟，还是挺有缘的对吧！”男孩那一脸理所当然嬉皮笑脸的乖巧样子，就仿佛自己说的不是什么没根没据的话，而是这世间真理。

  楼闻墨等人一旁听着，只觉得好笑。

  苏将军的大名确实叫苏不生，然而他是个正宗的武将，整个人虎背熊腰，一眼瞧着比两个男孩捆起来还要粗。名字之所以是不生，完全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太多了，父母觉得养不过来，寄希望于生完他就不要再生孩子，没想到一点用都没有。

  秦无盛浓眉大眼，穿什么都看起来老实憨厚，落在凤君里就是最适合去骗人的面相，如果让他参与谈判，不知道一开头会迷惑多少人。

  至于秦执舟便整个一未成年，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一团孩子气，哪怕他确确实实举办过加冠礼了也没用，没用就是没用。

  虽说秦执舟总是尝试抗议众人的刻板印象，但长的小自然也有长的小的好处。

  “想去就去。”苏不生虽然因为将军身份算这个队伍的临时主帅，但整个人全然没有意识到主帅除了要走在前列的以外的义务。

  楼闻墨平静的看着三人带着人消失在密林里，没有说话。记路有比较靠谱的秦无盛在，打猎有能干的苏不生在，秦执舟就算只做吉祥物，也不会出事的。

  留在营地里的两位凤君看着士兵们搭帐篷的搭帐篷，找柴火的找柴火，多少有些无所事事。

  “不如看看后面的路线？”他们一起经历过多场战争，按理来说早该熟悉了，可惜凤君们每位心态多少有些恃才傲物，更别提在旁人看来性子过分冷漠的楼闻墨。

  总是冷着一张脸的楼闻墨在凤君里少有熟人，也就像秦无盛这种每个都照顾的老大哥，还有秦执舟这样活波好动热情如火的小孩才会无视他的冷淡。

  实际上楼闻墨是故意维持自己身上的生人勿近感的，他没想跟大多数人打好关系，墨色公子这个身份背景也微妙的限制住了他可能加入的交友圈。

  凤君的诸位出身阶层各不相同，有世家子弟，有武林门派，有平民百姓，但像墨色公子这种有名的底层中的底层还是仅此一位的。

  楼闻墨本人完全没有想要掩饰墨色公子出身南风阁的事实，这个行为让某些人高看一眼。

  当然这点善意对楼闻墨来说毫无意义，他纯粹是为了以后墨色公子的“隐退”，不影响到自己在世间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