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亦或者是因为这些记忆太过凌乱，乔娅怎么也看不见窗外的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但是她能非常清晰地看见那双在雨夜之中熠熠生辉的红色眼睛，也能听到他被雨声纠缠而显得有些模糊的声音。

  “你居然敢拉窗幔？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以为是什么？以为是登徒子？”

  这些画面与声音,又像是随着她一道坠入了水中,在脑海中随着一圈一圈的涟漪逐渐回荡开来,充斥了她的视野与耳畔，她整个人僵直地伫立在窗前,呆呆地望着这个半跪在她窗台上的人,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对着脑海中模糊不清的那个声音接了下去：

  “……我没这么说。”

  喃喃地说完这句话,她就像是被一双手生生地从幻境中拉了出来,窗外的雨滴拍打地面的声音连着远处的几声狗吠非常真切地钻入她的耳朵里，她晃了晃脑袋,再看向窗外,只有路灯昏黄的灯光，以及在灯光之中隐约可见的雨丝。

  是……幻觉？

  乔娅皱着眉，又探出上半身往外看了看，无论是窗台还是对面的屋顶亦或是楼下那条小路，都没有出现任何人影,本就荒僻的福克斯小镇，在下了雨的深夜,是不会出现任何人烟的。

  她呼出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关上了窗户，顺便拉上了窗帘，转过身来,正准备回床上躺着的时候，却看见她的电脑椅上坐着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凯厄斯。

  他浑身已经湿透，衣角、下巴、连着那头如月光般皎洁的淡金色及肩头发的发梢都在往下滴着水，这些水滴几乎在他脚下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然而他却并没有在意，他的脸因为被雨水淋湿后而更显苍白，红宝石般的眼睛看着乔娅，却又毫无焦距，像是通过乔娅看到了远方。

  乔娅被自己屋子里突然出现的凯厄斯吓了一跳，准备上前的步子猛地一顿，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使得自己的后背贴在了窗户上。

  而凯厄斯也仿佛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回过神来，那双看上去略显沉郁的眼睛看向了她。

  “你过来。”他说。

  乔娅警惕地盯着他，想了想，说道：“据说，你会杀掉你遇到的所有叫乔娅的人。”

  他顿了顿，哑着嗓子说道：“我……不会杀你，你过来一点。”

  “真的吗？”虽然乔娅知道他对自己毫无杀气，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感，然后说道：“你赶紧过来一些。”

  乔娅将信将疑地朝他迈了几步，而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她才能够将对方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一些。在她的认知里，总觉得这双眼睛该是透着满满的戾气与不耐的，然而不知道时不时因为她已经从卡莱尔处得知了他的故事，总觉得在此时此刻，她还能在其中找出几分疲惫和茫然。

  而就在她看着凯厄斯的眼睛的时候，凯厄斯忽然开口说道：“尽管你知道我会杀掉我遇到的所有叫乔娅的人，但是你还是不害怕我。”

  乔娅愣了愣，然后说道：“我觉得……你对我没有杀意。”

  凯厄斯嘴角微微翘起，只不过配合他那双戾气十足的眼睛，这个笑容就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他又扭过头去，环顾了一圈这间屋子，同时还给出一些自己的评价：“年代久远，屋角还有一个隐秘的老鼠洞，右边天花板有三条蛛丝，地毯上还有愚蠢的人类无法看出来的咖啡渍，还有几十年前留下来的讨人厌的素食吸血鬼的味道。这个房间简直是无可救药，你怎么会住得下去？”

  乔娅理直气壮：“反正作为一个愚蠢的人类，我什么都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凯厄斯皱了皱鼻子，对她发出了一声嗤笑，然后视线转移到了她书桌上那本摊开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说道：“看到哪儿了？”

  “伯罗奔尼撒战争快要结束了，雅典即将被斯巴达打败。”乔娅老老实实说道。

  “有看到什么细节吗？”

  乔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一本战争史还要注意什么细节吗？”

  凯厄斯明显烦躁起来，他眯了眯眼睛，说道：“战争以外的，雅典的民俗风情，奇闻异事，你没有仔细去看吗？”

  乔娅倒不知道，居然会有一天，一个吸血鬼冒着瓢泼大雨爬上她的窗户，在无情地批判了一圈她的卧室之后，开始考校她的读书进度了。

  “

  没有。”她果断地回答，在看见凯厄斯听到她的回答之后瞬间冷下来的脸，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关键词，她想也不想，立马说了出来，“神像。”

  凯厄斯的眼睛立马盯着她。

  “是神像吗？”乔娅说道，“伯罗奔尼撒战争末期，即将走向末路的雅典突然发生一起奇怪的渎神案，在神庙里接受供奉的阿波罗神像被人砍下了脑袋。”

  这个故事在整本书里只有短短的一小段，穿插在战争末期已然混乱的雅典城记录之中，她当时看到这段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在那个年代，人类应该还无法锻造出太过锋利坚硬的兵器，到底是什么人物，能够砍下大理石像的脑袋。

  而随着她说完这段话，凯厄斯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他缓缓向后，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看着乔娅，说道：“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卡莱尔那家伙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了。”

  乔娅点了点头，关于这家伙在吸血鬼世界中如何臭名昭著，以及他对于所有名叫“乔娅”的女孩的残杀。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没有杀意吗？”

  乔娅摇了摇头，这倒是一直以来令她费解的地方。

  凯厄斯说：“除了名字，你的眼睛，很像她。”

  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下了杀手，所以，他将下半部分记载了自己当年渎神的历史书送给了她，所以，他会在她的窗前透过黑夜看着她酣眠，所以，他会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并且因为觉得自己与狼人一旦开战，可能会在疏忽之下使她身陷险境，而第一次让一群狼人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大摇大摆地离开。

  天知道，他与生俱来的对狼人的厌恶，都快要淹没他的大脑了。

  可是，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到那双眼睛了。

  只要被这双眼睛看着，他就能获得平静，久违了的，五百年的平静。

  而这时，他听见站在对面的那个女孩，那个与他的乔娅有着一样眼睛的女孩，开口问道：“那么，她——我指的是，你的恋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她很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好奇心，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五百年来那些试探着去触碰他逆鳞的吸血鬼们，他看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讲述。

  只要是关于五百年前的恋人，他不会有任何的不耐烦。

  “她叫乔娅波吉亚。”他说。

  “波吉亚？”乔娅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姓氏，她听着只觉得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姓氏。

  “你听说过吗？”凯厄斯说到这里，一脸的嫌恶，“这个姓氏似乎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都比较有名，我记得人类还称呼这个家族为……毒药家族？”

  提到“毒药家族”，乔娅立马就想起来了，她在大学期间选修过欧洲史，虽然她本人当时对于史学类书籍都不太感兴趣，但是在文艺复兴时期臭名昭著的波吉亚家族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这个家族原本来自于西班牙瓦伦西亚地区，而后来到罗马，家族中有成员领了圣职，还成为了教皇。而其中一位，也是著名的亚历山大六世教皇，他最为出名的两位私生子女，一位是切萨雷波吉亚，因为善用毒药谋害政敌，而被后世称为“毒药公爵”，而另一位，便是在野史中与他有不/伦关系的妹妹，卢克蕾西亚波吉亚。

  “我听说过。”乔娅点了点头，“原来那个乔娅，是出生于这个家族吗？这个家族据说在当时相当显赫，掌控着罗马教廷，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六世和切萨雷波吉亚突然离世的话，那么……”

  凯厄斯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头上的苍白的手，他用微垂着的眼帘，遮挡住了眼中的憎恶以及阴戾，同时，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那两个人，是我杀掉的。”

  乔娅在听见凯厄斯的话时愣了愣，然后艰难地把这两个历史人物与凯厄斯轻描淡写的描述连在一起。

  “你说……是你杀掉了亚历山大六世和切萨雷波吉亚？”乔娅眉头都打成了结。

  “可以这么说，不过确切说来，我只是为他们制造了痛苦的机会，而他们也如我所愿，死在了痛苦当中。”凯厄斯依然是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乔娅问道。

  凯厄斯笑了一声，道：“因为，乔娅波吉亚的父亲和弟弟，一同杀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辽！！！！听凯厄斯讲那过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