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被人围观气喘不匀地跑步, 还被围观群众热情地加油鼓劲，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大概要追溯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年。

  死过两次的男人已经脱胎换骨，加上某种刻进灵魂深处的讲究——说成好面子也没关系。

  他本以为, 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重温到曾经的憋闷与尴尬了。

  “zenu！不要放弃，就快要结束了！嗯, 不错，是个坚强的孩子。”

  “比昨天坚持得还要久, zenu，你已经很棒啦，来，先慢慢走一走, 毛巾给你, 边走边擦一擦汗。”

  荒山老林间。

  头戴黑白格纹礼帽的中年男子连连颔首，对今天也保质保量完成了训练的弟子非常满意。

  等在一旁的英俊男人也在微笑，面上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都温文尔雅，恰似与脚下这块土地相符的优雅绅士——如果不看他过于健硕的身材的话。

  足足一米九五的个头，块状的腹肌胸肌将短袖训练服撑得几近炸裂，好似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爆发式的力量。

  ……真的有人能抗住他一拳、不, 半拳吗？

  千穆看到乔纳森·乔斯达本尊的第一眼，就不可避免陷入了沉默。

  当时沉默, 现在还是沉默，每次与这位性格温和的贵族绅士打上照面，他都会想起自己小时候打过的街机游戏,

  乔纳森就像从那个游戏中走出的活的拳皇，让人仰望到脖子酸的身高, 黄金比例且力量感爆炸的身材, 是“李千穆”曾经最想成为的模样。

  千穆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了。

  靠融合数码世界拔高了现实世界观的科技上限后, 他及时还原出了续命药，又休养了一段时间，总算将身体恢复到可以承受体力大量消耗的状态。

  他是想过要提前开始锻炼，不只是为了早点摆脱走几步路就呼吸急促的麻烦。

  上次受严重的心理阴影影响，千穆拖了两年，才在贝尔摩德的紧张照看下缓慢健身。

  被病情抑制的发育期这时才到来，虽然也让他在一年来从一米六几长到了一米七九，但二十岁后，他的身高便纹丝不动，到死也卡在了最后的一厘米上。

  好不容易能够重新来过，千穆嘴上从未提过，但行动上却相当诚实——身体情况刚有所好转，他就要在不伤身的前提下加强锻炼。

  这回提前了足足两年，高度不提升到至少一米八五，配得上他的身份么？

  配不上，所以必须锻炼。

  有着成熟心智的“少年”做下了决定，便全然抛开了嫌麻烦的习惯。过程可能会艰难，可为了满意的结果，他不介意麻烦一点，付出些许汗水作为代价。

  第四个降临的世界是《jojo的奇妙冒险》，是部老资历的热血漫画，从1987开始创作，如今已经连载到了第六部。

  这部漫画的画风……怎么说呢，比较挑人，能欣赏人体之美与硬汉风格的读者会相当喜欢，不对口味的读者一页都不想看。

  千穆是相当喜欢的那一部分，这点也不意外。

  得到界融能力的预先提示后，他公然让阿古帮他作弊，直接在网络中搜索类似台词，很轻易就将《jojo的奇妙冒险》找了出来。

  界融降临的地点固定在英国的某个偏远区域，千穆猜测，即将融入的只是jojo的第一部世界，那句“我不做人了，xx”就是第一部反派迪奥·布兰度的台词。

  他很快就把第一部的漫画看完了，当天便没收得住，熬夜把第二部看了一半——

  “哼哼，阿穆刚好没多久，又开始死性不改，欺负我出不了屏幕管不了你。我只说一句：熬夜是会长不高的，你的一米七九！”

  “……”

  “大家知道的话，都会生气地说你老是不听话的哦。”

  “……好好好，我保证适度娱乐，再不熬夜。”

  “我真的信啦，现在你就对着莎朗小姐的海报发誓吧，不然明天我就把g大哥的那份也打印出来挂上，阿穆，快点！”

  “仿佛平白无故比g小了一个辈分……”

  的确是在阿古的逼迫下再发誓言，不过，男人也就无奈地发过这一次誓，随后的漫长时间里，他终于说到做到，再没有肆意消耗过自己的身体。

  毕竟就算见不到面，也有人会担心。隔着还跨越不了的距离。

  千穆老老实实匀速看完了六部漫画，在界融时间到来前，还在跟阿谷饶有兴趣地讨论。

  “这个有延寿效果的波纹气功……嗯，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办法，我去试着学一学好了。”

  “学了以后，阿穆会变成一米九五的肌肉男吗？”

  “唔——也不是不可以哦。我本来就挺欣赏这种很有美感的身材，变成这样，轻轻松松一拳就能把降谷零和那些混蛋打哭，好像也不错？”

  来到英国前，记仇的男人还颇为愉快地盘算着，屡次遭受猩猩变种警犬压迫的自己，似乎有望简单粗暴地打击报复。老是用足技也很麻烦，他一直觉得用拳头更轻松。

  然而，他忽略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巨大差距。

  变成立体活人的漫画主角，用能夹死人的胸肌，能而不只是打哭人的铁拳，帮助他意识到：他对炸裂肌肉的憧憬，貌似只存在于虚拟世界。

  现实不行。

  现实的自己变成这样也不行！

  回去以后，贝尔摩德怕是会被肌肉撑破风衣的他吓晕，小志保可能见了他就想当场换一个哥。

  ——如果想要修习波纹，就必须变成这种夸张到难以接受的身材……他宁肯再死一次！

  审美遭到剧烈冲击，千穆差点掉头就走……开玩笑的，界融都已经开始了，想走也出不去。

  这次降临的jojo世界也不完整，覆盖区域仅仅限定在了一片僻远山林，即使算上千穆自己，林子里一共就三个人。

  主角乔纳森·乔斯达正跟随恩师威廉·a·齐贝林，在林间闭关修炼波纹气功，为打倒最终反派做准备。

  略过了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只有靠近结尾的一小段剧情。

  千穆原以为，自己想学到这个世界独有的神奇功法，应该会颇费功夫，结果却非常顺利。

  他刚找过来，还没隐晦地道出目的，齐贝林就主动提出要教导他波纹，帮助他调养身体，乔纳森也热情地接纳了来路不明的可疑“少年”，在一起修习的过程中，屡屡对他多加关照。

  意外，也不意外。

  毕竟齐贝林和乔纳森都是温柔的好人，他们会无私地向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第四次界融，只持续了一周时间。

  因为在紧张的剧情中，乔纳森就只修习了几天波纹，便和老师齐贝林一同奔赴向命运的战场。

  在齐贝林的指导下，千穆第一天就学会了波纹呼吸法，再用了一天掌握娴熟，剩下的几天都是运转呼吸法为前提的体力训练。

  此情此景，类似于在警校时的超负荷跑圈，千穆很久没这么累过了，所幸有呼吸法帮助，咬咬牙还能坚持。

  齐贝林老师和乔纳森也不是那群精力旺盛的警校生，看到红发少年狼狈的身影，绝不会吵嚷着拥上来。

  过程之中，他们只会用关切又带赞赏的炽热眼神，无声地对他进行鼓励——就是太炽热了，让千穆很想快进到一周结束，把又一次的黑历史洗干净。

  几天训练下来的效果证明，波纹气功的确是虚弱绝症患者的救星。

  少年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拔高，再不见苍白的脸色，看上去精神饱满，身上也多了一层算得上健康的肌肉。

  齐贝林老师落泪了，终于把路边捡的瘦骨伶仃小动物养出了肉，这是何等的成就感！

  乔纳森也很感动，虽然只和来自东方的师弟相处了短短几天，但日日将对方如获新生般的转变看在眼中，他发自内心为少年的新生感到高兴。

  “zenu，不要放弃修习，你真的很有资质啊！”

  分别前，齐贝林老师用别扭发音叫着千穆的名字，仍对千穆拒绝成为波纹战士耿耿于怀。

  “放心，也不用太久，坚持个几年，你绝对能像jojo这么强壮！非常强壮！”

  突然被老师重重拍打胸肌，蓝发绅士的脸有点微红：“还、还好，在练波纹前，我的肌肉好像就……”

  “咳咳！！！”齐贝林重重咳嗽。

  千穆很感动，然后再次婉拒。

  “实在很抱歉，老师，我也很想继续修炼波纹，但，世界观不允许啊。”

  “世界……观？那是什么东西。”

  两个生活在19世纪的人物对视，茫然后，笑着摇头。

  不修炼就不修炼吧，少年已经不再病弱，也不需要拼上性命去战斗。

  就在两人即将踏上前路时，看着他们转身的千穆，忽然又重复了一次：“抱歉。”

  “哈哈，zenu，只要能无悔地过完你的一生，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告别的时候到了，希望未来，我们还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再见。”

  乔纳森笑着向他挥手，齐贝林摘下帽子，也向他点头。

  他们并不知晓他是在为什么抱歉。

  ——抱歉，明知你们会一去不回，我却无法改变你们的命运。

  这是两个必死的人，他们的死与后续的故事息息相关，一旦更改结局，引来的代价，是千穆无法承受的。

  所以，他只能说一声“抱歉”，甚至无法告诉他们死亡的预言。

  只不过……这两人就算知晓了预言，也是毫无畏惧，一笑而过吧。

  如果阿古能跟进来，他一定会指着这两个典范告诉它：你念叨的纯粹到极致的‘梦想’，是他们黄金般闪耀的信念才对。

  “再见了，zenu，即使不在同一个战场，你也要向着你的理想，拼死奋斗到底！”

  “我会的。再见，乔纳森，再见，老师。”

  堂哥与热爱的动漫角色相遇又分别时的心情，千穆似乎也体会到了一点。

  他坚守着利己的私心，却无可否认，也会被那核心为“勇气”的黄金精神所触动。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不愧是你会说的话啊，齐贝林老师。”

  “会被打动，是因为，我也曾触碰过这曲赞歌吗。哈哈，我吗？”

  不管信与不信，千穆还是会继续向前。

  第四次残缺小范围界融结束，依然是成功，但唯一留下的波纹气功失去了一拳的神奇力量，变成了一部只具备养生效果的普通功法。

  界融期间修习的效果倒是保留了下来，千穆顺利地给自己又续了一段命，气功继续练着养养生也不错，以后见到大概率还在抽烟喝酒熬夜的下属和朋友，还能把功法丢给他们，强制要求他们跟着养生。

  回到现实看完了上周的漫画更新，第五次界融随即而至。

  这次花的时间比上一次更短，纯属运气好，撞上了一个虚拟现实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故事主舞台还是网络游戏中。

  这个世界观与多次界融后的现实世界冲突不大，阿古终于不会再被屏蔽。

  网游对数码宝贝来说，简直是个四面敞开的大花园，来来去去不需要门票，就算是这个世界的反派想搞事，也搞不过几乎要一统数码世界的阿古。

  阿古和它认识的伙伴大刀阔斧殴打邪恶数码宝贝、不，整顿数码世界时，千穆还在深山老林没回来，等他回来以后，阿古已经进展神速，收集志同道合的数码宝贝伙伴无数了。

  “我们目前的想法时，参考人类世界的运行模式，把数码世界好好地建设起来，要有学校，有医院，有警察……总之很麻烦，慢慢来吧，我们也不是很急。对了阿穆，你那边要我帮忙吗？一分钟就让你通关。”

  “你们的想法很不错啊，要我帮忙的话随时说……嗯？一分钟？”

  “努努力半分钟也可以啦。”阿古欢快地叫来了它的小伙伴，用时三十秒，结束了《刀剑神域》的剧情。

  抱

  上自家数码宝贝大腿的boss若有所思，忽然解锁了数码世界的新用途：非常省事，下次还会再来。

  他的能力再次得到大幅增强，开辟出了新的权限。

  界融完成的瞬间，他可以选择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全部相融，也可以选择留下部分，剔除部分。

  第五次界融，千穆只留下了意识连接虚拟网络的技术，其他所有都剔除不要。

  第六次界融，千穆依旧只留下对拓展世界观上限有用的东西。

  第七次，第八次……同理。

  至此，共进行二十几次尝试，消耗现实世界三年，千穆的身体年龄20岁。

  现实中的人们对神奇的界融现象，从最初的恐惧不安，逐渐进步到还算平静。

  因为到目前为止，界融现象对现实造成的最大影响，除了小孩子都有了数码宝贝伙伴外，就是——科技发展速度宛如火箭升空，拦不住挡不住，快得仿佛已经飙到宇宙黑洞里去了。

  几年前的人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2002年就能玩上真正的全息网游，从此也不怕被网络诈骗了，即使已经到了傻乎乎去了银行转账的地步，数码宝贝警察巡逻过来，也会帮笨蛋人类把钱扒拉回来。

  在政府与数码世界逐渐开展合作后，网络环境变得极其安全，再随时间流逝往后发展，现实世界肯定还会迎来更大的变化。

  ——希望还是好的变化。

  ——希望不知存在与否的幕后黑手缓着点，慢着来，千万不要搞出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今天的人们也在意念祈祷。

  ……

  数码世界。

  幕后黑手自然没接收到来自现实的怨念。

  “研究所的设计图大致画好了，在这个位置需要单独设置……这边的分区也需要……”

  “今天先商量出一个雏形，到时候我再编写代码，预期三天内……阿古，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吗？”

  男人的声音有条不紊。

  与三年前……不，与前一次20岁还有点少年音的他相比，这道声线已有颇为明显的变化。

  似是少去了受体弱影响的些许干涩，句与句不再冰冷短促，终于顺畅揭开了细腻嗓音的真容：

  柔软而平和，几乎没有起伏顿挫，尾音会略略勾起些磁性，像是下意识卷起了舌尖的暖意——可隐藏在平静语气中的强势，又不会让人忽略。

  即使没有赋予太多感情色彩，他正常说话也是如此，大概再年长几岁，这份隐藏住真面目的柔化还会变本加厉。

  “准备好了，第一批填报志愿的学生已经定下了，等开学以后，我就去挑几个表现不错的潜力股，带过来先实习。”

  阿古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改为用稚嫩的孩童音说着正经的话题，与它过去不着调的模样大相径庭。

  ——很好，下一秒就变回来了。

  “啊啊啊忙死了忙死了，好多事情要做啊！数码大学的教材要我编，实习研究员的培训要我来，好想安安静静做实验啊！”

  穿白大褂的亚古兽在草地间打滚，象征数码世界最高荣誉的博士帽老早甩到了一边，眼看着又要第无数次被翻滚的主人压扁。

  “你自己发的宏图大志，才过了三年就不想干了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落下，赶在阿古滚动过来前，将那顶沾满草叶的博士帽拿起。

  看手臂移动的弧线，似乎是打算把帽子放在自己腿上，可落点忽然一转，博士帽被他很是随意地捏成一把，遮挡在了眼前。

  “啊，好像晒了太久太阳，人有些眼花晕乎乎的，看来需要回去休息了呢。”

  “……我还没开口求你帮忙呢！阿源好过分，装傻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现在的你晒三天三夜太阳也不会晕眩好吗！”

  “三天三夜还是会的。现在后悔也——晚了呢，自己认命然后加油吧，阿古。”

  “…………哇啊啊啊啊阿穆帮帮我啦！！！”

  耍赖的数码宝贝和它的人类伙伴并排坐在草坪中央，此刻大抵是午后休息时间。

  数码宝贝和人类都喜欢晒太阳，也都喜欢吹着迎面而来的暖风，在悠闲中慢慢商量一些正事。

  当然，大多时候正事商讨都会像这样无疾而终，最后变成无关紧要的话题。

  “头发变长了哦……阿穆。”

  滚到伙伴身后的亚古兽仰头，饶有兴趣地伸出爪子，把男人已经过了肩的微卷红发时而勾动一下，时而扒来扒去：“要剪掉吗？我来给你剪呀。”

  “在数码世界剪掉的头发，现实里还是会在啊，你又忘了。”

  “啊、哦！偶尔忘了一次嘛，谁让现在能给阿穆你剪头发的小伙伴，只有我在呢——结果我又出不去，气死了气死了。”

  男人没有提醒日常小事犯蠢的伙伴，人类世界有“理发师”这个职业，若是他想改变形象，随时都能抽空去打理。

  “以前有人说，长发或许会适合我，虽然我对他的品味越来越报以怀疑了……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试试看吧。”

  “哇！！！阿穆要留长发了！！！我要给你编辫子！！！”

  “好啊。”

  “哼，算了吧，阿穆你有多嫌麻烦我还不知道吗，肯定只是嘴上说说，出去没几天，你自己就把头发剪了。”

  “这次是认真的哦。”

  “我才不信呢……好嘛，再信你一下咯。”

  阿古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也不管长过肩的头发还不好编，这就用看起来笨拙，实际格外灵活的粗大爪子，把那柔软的红发分作三束，认认真真地编起了辫子。

  在它要么漏掉一撮头发，不得不重新再来，要么开头细心后面毛躁，把男人的头发扯下来一根又一根的努力后……

  “大功告成！”

  是必须打上马赛克才能维持画面和谐的完美成果！

  “……”

  男人感受着后脑的紧绷和些微刺痛：“借机报复可不是好行为啊，阿古。好好好，不要急，我一定帮你。”

  说着，他便起身，打算提起闹脾气的亚古兽博士回办公室，争取一个下午把数码大学的教材搞定。

  “——我才不是为了这件事气你。”

  “嗯？”

  “阿穆……大笨蛋啊大笨蛋！”

  男人：“……嗯？”

  “叫我不要着急，你自己倒是也记住啊！好不容易记住不熬夜按时休息了，别的问题又出来了，明明延长的时间还有那么久，一点也不需要着急……”

  阿古气呼呼地跳起来，真的不理他，自己跑远了。

  带着愤怒消失前，数码宝贝远远丢下一句：“今天不想理你，你自己想！反正你又要去‘那个地方’吧！”

  “……”

  男人有话想说，但突然“我不听我不听”的阿古跑得太快，他只能低头，看了看还捏在手里的博士帽，轻叹。

  怎么又跟“着急”扯上关系了，他就是不紧不慢，完全不着急，才会没事就往“那个地方”溜达啊。

  阿古的愤怒，应该也不是冲着“那里”去的。

  怒火中烧的阿古现在不能招惹，男人只好按照原计划，沿着草坪向下慢慢地走。

  在数码世界宁静而葱郁的这一角，计划修建的研究所还没开始动工。

  草坪的尽头是湖泊，还连接着一栋孤零零的住宅。

  男人停在没有锁的门前，已然握住了略微生锈的门把手，只需轻轻拧动，就能开门进入。

  在此之前，他有独自无数次来到这里，无数次推门而入，而每一次开门前，都会有这么一小段停顿。

  仿佛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好准备。

  准备做好了。

  他无声迈步踏入。

  眼前似有异彩闪过，门扉落在身后，倏然将数码世界与另一个空间隔绝。

  一如往常，他关门后来到的地方，不像是孤独染尘的室内。

  这是一个无比广阔——无比扭曲的“世界”。

  双手插进衣兜，红发男人踩在虚空中，目光正对着一栋大楼高层的外窗。

  从这个视角看得清，走廊中，面容模糊的黑发青年仿若被凝固住了时间，维持着往外奔跑的姿势不动，而他背后，定时炸弹倒计时上的数字却在闪动。

  “2”不断地跳动成“1”，始终无法从“1”归零。

  仿佛有一根手指也在不断地拨动秒针，无数次将“1”拨回“2”，阻止数字归零的那一瞬到来。

  男人照常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平静地收回目光，沿着看不见的空中阶梯走向地面。

  庞大的摩天轮旋转着，从头顶诡异地飘过，宛如巨鸟从空中坠落的尸体，浓重阴影似要将他侵袭。

  脚下出现了一辆飞驰撞向路边的轿车，不远处的楼顶响起了刺耳的枪鸣。

  是谁的血即将溅红墙面。

  又是谁即将在意外中丢掉性命。

  男人缓步走下了数百层的阶梯，可垂眼向下看，与地面的距离并没有拉近，还是那么遥远。

  他知道，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正在地面翘首以盼，等待他平稳落地。

  ……

  他没有做梦。

  这个世界，源自前几次某个世界融合成功的产物。

  那个世界别的没有必要多说，只是诞生了一种特别的装置，可以通过检测到的杀意，让外人的意识，进入杀人犯的深层心理世界。

  男人把装置带了回来，把必要条件中的“杀意”修改成了别的意念，在数码世界开了一道便利的“门”。

  打开那道门，他就能进入自己的最深层意识世界。

  意识世界中的所有事物，由潜意识思想和记忆构成，因此背离现实，扭曲而荒诞。

  但这里的一切事物，也都蕴藏着世界主人的真实想法。

  譬如这变化莫测的天气。

  头顶忽暗，在阴晴雨雪中凌乱切换的天气，终于轮转到了攒动的阴云。

  灰暗的世界下起了暴雪。

  铺天盖地落下的照片，不见带有人影的鲜亮的正面，只有花白的背面钉死在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将摩天轮还在虚空中无助盘旋的世界覆没。

  才离开酷寒霜冻的冰原，似乎，又陷入了夹带另一种寒冷的世界。

  “……”

  “阿古以为，我不间断地使用界融能力，不停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轮转，是因为还没有痊愈的绝症而着急。”

  “你也是一个笨蛋啊，阿古。”

  已找不到消瘦痕迹的男人轻叹。

  他有着一张肤色仅仅略白的俊美面庞，还是20岁青年的眉眼，可切实由岁月铸成的霜雪，缀在微暗的眸中，仿若雪下的暗梅已提前绽开。

  他变了太多，说不出变化是好是坏。

  或许算好吧，至少这道修长挺拔的躯体再不会被风衣压垮了，暴雪也不足为惧。

  只是，绚烂的红发不断被照片覆盖，仿若被大雪浇灭的火焰，视线刚刚抬起，赤红的眼瞳也贴上了冰冷汹涌的一片阴影。

  “现实世界的三年，加上后来，在界融区域度过的几年，也快七年了。”

  “这条路会这么长，事前也确实没想到……”

  “唔……应该怎么办呢。慢一点对我最好，可是，不快一点，可能会把你们忘记吧。”

  千穆将贴在眼前的照片取下，翻到同样纯白无色的正面。

  对这张空白的照片，他平静地问：

  “我该不顾后果再快一点，还是坚信自己不会遗忘，慢慢地前进呢。”

  “你们，能给我一个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