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作者:路人小透明      更新:2022-03-04 04:03      字数:6601
  烟花又在安室透脑中炸开了。

  耳边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将本就支离破碎的思绪搅得更加混乱。

  他刚刚——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一番人生中最为曲折的心路历程。

  最初的茫然和呆愣自不必多说了,在随即伴随的莫名怒火中,竟还混杂了些许本不该有的东西。

  他忍不住想起了今日之前的那几天,某个刻薄又小心眼的“博士”领着他们三人到处闲逛,心血来潮想出的计划让他觉得荒谬又好笑,心中腹诽又只能照办,照办到后面竟然习以为常,好似真的沉浸在了这场虚假的游戏里。

  他还记得昨天自己被支去便利店,回来时看到那三人在路边等他。

  他们的打扮风格千奇百怪,凑到一起,跟成群搭伙的普通游客半点不搭。

  诸星大那飘逸的长发和捂得严实的风格,神似在路边放下吉他包就能开唱的流浪歌手。

  景留了胡子后倒是成熟了不少,但刚凌厉起来的气质被他手里的冰淇淋全毁了。

  “博士”是与他们风格最不搭的那个,全然是个眼神时刻阴沉沉的运动服中年死宅,与秋叶原的氛围相融又不太融。

  然后当时在闲聊的他们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博士”在研究诸星大的头发,抓起两缕头发丝打上结,又亲眼看着头发自动解开,重新变得顺直,于是,“博士”立刻用科研般的态度好奇询问他用的什么洗发水。

  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卧底后疏于打理变长的头发,异常认真地侧耳细听,在最后突然问上一句,诸星,你瞄准时长发真的不会被风吹到糊眼睛?

  诸星大明显哽住了。

  两秒后他才告诉他们自用洗发水的牌子,以及回答了景的问题:不会,因为开枪前会用胳膊压住头发,或者,这个世界上有种实用的工具叫做“皮筋”。

  “博士”和景听完都笑了,安室透以为只有自己挂着虚假定型的表情,但他其实也笑了。

  他不能相信,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警校,体会到了在那段时光才能享受的轻松安逸。

  他可不会相信自己会被影响,恶既然是恶,那么无论“博士”还是诸星大表现如何,都将是罪恶的那一方,他自然是不会被一戳即破的表象所蒙骗的。

  可是……当景“死去”的那一刻。

  安室透的愤怒不只因眼前血淋淋的现实,竟还有不可忽略的一部分,是冲着“博士”这个人去的。

  当然不是“被背叛”的愤怒,他们从始至终不在同一立场,何来的背叛。

  他怒的是“博士”从始至终掩藏得极好的虚伪冷血,怒的是如此愚蠢天真的自己,他就像个不好笑的笑话,竟然松懈到需要敌人来提醒自己残酷的本质。

  ——千穆是否早已看到了这一刻?

  是。

  在降谷零还不是安室透的时候,千穆就猜到了必然会有这一幕发生,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

  卧底以来,安室透从未像此刻这般思念过去,他宛如快要枯死在干田里的稻草,极力从美好的回忆中汲取一点可怜的营养,以此维系住面上岌岌可危的冰冷微笑。

  大概是,有多么想将屏风后的冷酷人影撕碎,就有多么怀念那些傻瓜友人们的程度。

  不断重复着“我练习过,我不能辜负景的牺牲,和那家伙的苦心”,降谷零才重新变回没有破绽的安室透。

  到此为止,情绪铺垫已经够充足,够跌宕了。

  然而——安室透怎么都想不到,接下来还能更跌宕起伏一些。

  在他触摸到地面上温暖的肢体,却发现脉搏活跃,健康得至少还能再活蹦乱跳六十年时。

  在他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博士”道出真相,把他吓出了战栗和豁出去拼命的狠厉,却又自顾自慢悠悠地走出来时。

  在刚刚还在心里痛苦想念的同学兼好友,出现在了面前时。

  “…………”

  时间凝固。

  安室透好像没有反应。

  千穆也不催促,安然地等待着。

  半晌后。

  金发青年不知何时低下头,身体微晃着,缓缓站了起来。

  枪没能再握紧,要掉不掉地挂在他蜷起的指间,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向静静看着他的青年走去。

  开始除了太过安静了些,还并无不妥,但在两人间的距离即将拉近的时刻,平和下来的氛围猛然绷紧——

  安室透面无表情,□□在松手下落时被他倏地抓住,重新抓在掌心。

  他将黝黑无光的枪口对准面前之人,不偏不倚,持枪的手不见颤动。

  每向前一步,枪与被那人用指尖轻划过的心口的距离,便缩短了一点。

  安室透的枪里自然是实弹。

  只要无意,不,就是有意地让扣住扳机的食指稍动,子弹便会飞出,无情地洞穿面前之人的血肉心脏。

  比尖锐的刀叉危险,比乘坐有坠落风险的电梯危险,比任何劳累的训练危险,比某人总是用忌讳尤甚的态度回避的那些“危险”——还要危险百倍千倍。

  因为这是切实的威胁,最为恐惧的死亡是否降临,全在金发青年的一念之间。

  千穆相当厌恶这种感觉。

  他从来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任何人掌控,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风险,也会让他难以心安,脑中只会想到立刻毁掉不定因素,想到百分之百的平稳和安全。

  但十分奇怪。

  当安室透用枪指向他时,千穆竟然没有动。

  他只是注视着安室透的动作,直到蒙着夜风,带着凉意的冰冷机械,压住了那道烙在肌肤表面凹凸不平的疤痕,终于抵上了心口。

  透明水珠从他下颚滚落,悄然湿润了黑色金属的表面。千穆的面上,似是在温泉中泡出的红润血色退散,重现出一点不是常态的苍白,平静眸中似是攒动着忍耐,仿佛在强行制止着某种已刻入本能的情绪。

  安室透没有错过近在咫尺浮现的这点细节。

  在注意到千穆的这个反应时,他灰蓝色的双眼中也有情绪闪烁,像是愤怒升腾到了顶点却倏然蒸发,像是坐完了一周惊悚骇人的过山车,此刻却没有程度更胜一筹的波动腾起,反而被一把压了下去!

  安室透意识到,这个怕死的家伙是故意的,他在故意让自己陷入难受的境地,好让盛怒的狮子暂时忘掉他开的巨大玩笑,下意识地变回——降谷零。

  因为降谷零知道他的恐惧,所以会在一秒之内把枪移开。

  “……”

  枪确实在一秒内,从红发青年的心口上挪开了,但安室透还是安室透。

  “你……”

  安室透的笑容因激烈起伏的情绪变得扭曲,甚至可以称作狞笑。

  那把枪被狠狠往旁边一砸,丢到源千穆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安室透随后愤而挥拳,拳头的落定之处,是某人戴了几天的假皮下,还是那么白净的脸。

  “源·千·穆……耍我们,耍我,很好玩吧?!”

  气势很足,同时也占据了绝对的道德高地,仿佛千穆不让他揍一下,简直对不起他方才那差点哭出来的心情。

  可是很遗憾。

  虽然理解他现在很需要发泄,千穆仍旧在安室透的拳头挥来前错身躲过。

  如果这里是警校的柔道训练馆,千穆的下一步举动,应当是简单抬腿将对手的小腿踹屈,随即轻松地将其面朝下按到场地上冷静一下。

  然而时间与地点都对不上,前方只有一个热气滚腾的温泉池,千穆只好顺势而为,抬了抬腿——

  一脚一拌,把安室透甩进了温泉里。

  只要先下手为强,道德高地就还是他的。

  不过,千穆这时也犯了个小小的失误。

  温泉池边溅上了他出浴时带出来的泉水,实木地板表面顿时变得有些滑溜,他光着脚踩到了一小汪积水,竟没稳住身形,在池边踉跄了一下。

  安室透自然没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在自己不得不往后坠落时,眼疾手快的攥住了千穆的衣袖。

  这时候,千穆就算想把这个黑心黑皮的混蛋甩得再远些,也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

  “哗啦啦——”

  安室透带着一脸大仇得报的得意表情落水,而千穆仓促下只来得及回应一个冷笑,便一起跌进温泉,溅起了两大片水花。

  池子并不深,只需肢体稍一借力便能浮起,但整个人泡进水里的安室透还未调整好方向,让一只脚踩到底,就有两只恶意满满的手伸来,一把抓住了他飘在水面的金毛,扯回水里洗洗刷刷。

  “噗、咳咳!”

  安室透冷不防呛了两口水,脾气再好也该怒了,更何况他脾气并不好,还是名正言顺的受害苦主。

  于是他立刻反击,本想同样扯住千穆泡了水的头发,但抬手虚抓,却是胡乱地抓到了什么物件,稍稍用力,就扯了下来。

  安室透一愣,针扎般的锐痛忽

  然刺进了他的指尖,极小一丝电流似乎过遍了全身,但在几乎听不见的噼啪声后,刺痛消失了。

  他浮出水面,勉强抹掉迷住眼睛的水珠,这才看清楚,不小心扯到手里的东西,是一条细长的颈环绑带。

  有一小块纽扣状的电子仪器,原本黏在颈环下方——刚刚大概就是这个小玩意儿浸水短路,漏出了点电。

  安室透捏了捏,想到“博士”永远穿着不会露出脖子的高领,再想到千穆方才露面时,脖子上就扣着一条颈环,对这玩意儿的用途大致有了个猜测。

  不想还好,一想顿时更生气了。

  “你这家伙把我们当傻子耍了好几天,不反省错误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

  安室透费力地扯了扯湿透后全贴在身上的袖子,正欲把过分得气人的小伙伴抓住收拾。

  可当他迅速捕捉到目标的身影,准备拿出不揍到人誓不罢休的气势时,却再度一滞。

  千穆不知何时摇摇晃晃避开了他,摔到了最近的池边。

  在安室透的记忆里,红发青年从未当着他人的面弯过的背脊,忽然间宛如被数重高山同时倾轧,不得不发生艰难的曲折。

  “……千穆?”

  安室透瞬间忘记了气愤,不曾考虑这是否是某人故技重施的表演,第一时间便拖着被水增加重量的双腿,凑到千穆身边。

  过去看清楚千穆此时的表现,安室透更想不起愤怒为何,心里全是错愕和焦急。

  红发青年趴扶在池边,双目紧闭,微皱眉头,似乎还维持着如常的平静。

  但他痉挛着的右手正痛苦的抠住木地板拼接处的缝隙,左手则死死锢住自己的喉咙,指尖在脖颈间掐出了明显的凹陷,已有即将窒息的征兆,但就算如此,他竟也没有本能地松手,甚至还在继续用力。

  “千穆?!源千穆!!!”

  安室透联想到自己刚刚拽下来的那条颈环,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太莽撞,用力过猛,勒到了千穆的脖颈,愧疚油然而生。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即使勒到气管也不该是这种反应,而且在他用力把紧紧掐着喉咙的左手掰开后,发现他的颈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勒痕。

  这时候,安室透依旧没有怀疑红发青年在“演戏”,因为他表现出的挣扎过于真实,必然是被重重地缚紧喉管,无法挣扎也无法呼吸,才会是这般痛苦无力的模样。

  无力……无力?

  安室透忽然觉得很荒谬。

  源千穆怎么可能与“无力”这两个字沾边。

  这家伙可是打遍警校无敌手,随手能将比他强壮数倍的壮汉撂倒的猛兽。

  这家伙高烧快四十度时,都能没事人似的训练一整天,又仿佛提前拿到了未来的剧本,一边对迷茫天真的友人嗤之以鼻,一边不嫌麻烦地指点迷津。

  这个高傲淡然、最近变得相当恶趣味、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人——这个招摇又混蛋家伙,怎么突然间一蹶不振?

  应该无力的反而是安室透,景倒下时他无能为力,千穆表现出不对劲时,他同样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甚至他还体会到了焦躁和慌乱。

  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他,一个无比重要的转折就发生在他眼前,但他被遮蔽了双眼,永远没有得知真相的机会……他只能在说不出道不明的焦虑中独自前行,什么也无法改变。

  “千穆!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

  “……”

  “你信了?”

  正欲把小伙伴扛去医院的安室透:“……”

  “信了啊。”

  前一秒还惨白着脸的混蛋眨眨眼,不挠板子也不掐脖子了,根没事人似的直起腰,与凝固成一尊雕塑的金发青年大眼瞪起小眼。

  “……源千穆。”

  “嗯?”

  “不要告诉我,刚刚的反应,都是你演出来的?”

  “唔……应该不能叫演吧,嗯,是考验。作为你的临场心理特训导师,我因材施教,给你补上一次正式的结课测试。虽说你的测试成绩也就那样……至少印象是深刻了?”

  千穆用他标志性的平缓语气,主动向安室透伸出手,以表示祝贺:“恭喜你结课,降谷零同学。”

  “…………”

  安室透深呼吸好几个回合,终是把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一收,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

  “嗯?反应这么平淡。”千穆笑着偏了偏头,仿佛那脖颈即将被层层锁链一点点勒断的恐惧,真如他对安室透说的那样,从不存在似的,“我以为,你该冲上来教训我一顿了。”

  “不用你说我也是这么准备的。”安室透面色不善地说完,莫名顿了顿,“这笔账先记着,现在不是有空闹着玩的时候,该说正事了。”

  他并没有说出来,源千穆仿若无事说出来的那句话,他一个字都没信。

  既然问不出所以然,观察下来某人似乎恢复正常了,安室透只能将怀疑和担忧埋在心中,关注起更紧急的事。

  “好了,你还打算在这里泡多久,头不晕吗。”

  被迫衣物齐全泡在温泉里,安室透早就对浑身湿哒哒的感觉不爽了:“先上去,再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事情说清楚。”

  然而,千穆:“那你自己去,我不着急。”

  一条腿已经跨上岸的安室透:“?”

  “浑身湿透穿过露台会着凉,还有很高几率引起感冒。”

  千穆也不管全身包着一层布舒不舒服,充满血与灰尘混合物的泉水干不干净,施施然坐回了池子里,只瞥了一眼害他穿着浴衣下水的罪魁祸首:“方圆百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不过,你也可以选择自行吹着风走回房间,记得倒回来给我带一条浴巾,谢谢。”

  寒风说到就到,很不给人类面子。

  安室透:“……阿嚏!”

  完了,只是屹立在风中说了会儿话的功夫,他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似乎还有点鼻塞。

  不排除是被千穆念叨出的心理作用。

  突然生病肯定会影响“工作”,在摸不清如今是什么局面的情况下,安室透略一犹豫,便相信了千穆所说的“安全”,只问了一句:“景中的是假弹药吧,他什么时候能醒?”

  千穆对着诸伏景光开的那一枪,子弹是经过特殊定制的,杀伤力约等于零,内置涂抹药剂的针和受力即碎的血包,药剂是千穆提前研制出来的,被击中者会短时间心跳停滞失去意识,几分钟后才会逐渐恢复心率,进入昏迷状态。

  效果在白天看比较粗糙,但在漆黑夜色下,只要不走近亲自确认,是难以分辨真假的。

  被选作“目击证人”的赤井秀一,便没有看出来问题。

  “很小的剂量,估计马上就要醒了。”

  “行。”

  安室透说着,竟跟着面不改色地泡回了温泉:“我也不想感冒,所以就等景醒了以后,让他去帮我们拿浴巾吧。”

  “……你真是一个体贴的发小啊,就让他一个人在那儿躺着?”

  “不能叫一个人吧,我们从这里望过去,不是也能看到他么。”

  漆黑的夜晚,冷漠的人心。

  诸伏景光的“尸体”仍静静躺在地板上,屏风折叠在他身边,刚好挡不住风,寒风吹在脸上冰寒刺骨,脚还正对着热腾腾的温泉。

  温泉里,他亲爱的两个小伙伴被沁到骨头里的温暖包围,关切地望着他——他的鞋底。

  “怎么还没醒,景!醒醒,景!不要以为夜深了就可以安详地睡觉了啊!”

  “我建议你直接上去拍醒他,比喊的更快。”

  “可是很冷啊。”

  “反正冷的是你不是我。”

  “……我说,源千穆,你是不是喝酒了,我看到空掉的酒瓶了。”

  “没有哦。”

  “绝对喝了,我就说哪来的酒气……喂你不会喝醉了吧?我难道一直在跟意识不清的醉鬼说话?!”

  “没有喝,也没有醉,你忘了吗,我从不喝酒,估计是酒店服务生收拾的时候落在这里的吧。”

  千穆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话多的安室透,将那杯梅酒一饮而尽时他似乎是醉过,可没过多久,他就清醒了。

  在对准面上浮现出错愕的诸伏景光,开下那一枪时。

  子弹飞出,诸伏景光的命运被他打破了屏障,他用被碎片扎得鲜血淋漓的手,把命运强行掰向另一个方向。

  千穆脑中的剧本,“源千穆”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无声无息增加了,原本浅淡近乎透明的颜色,也在同时加深,多了一抹即将尘埃落地的着墨。

  发生在警校的故事里,“源千穆”与主角团相识的过程,逐渐成为朋友的过程,都得到了颇为详尽的补充,只缺少“源千穆”本人的心理活动。

  警校后面的故事,也多出了“源千穆”的身影。

  “源千穆”自警校毕业后,接受了警视厅公安部的邀请,以“克托尔”的新身份卧底黑衣组织,在杀人魔“毒蛇”事件中表现惹眼,在组织中取得代号“g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