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番外3·8
作者:路人小透明      更新:2022-06-08 22:48      字数:3854
  从记不清时间的很久以前开始,诸伏景光的眼里便一直只有两种颜色。

  黑色和红色。

  一个颜色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影子,是供给他存活的空气,他能够瑟缩着挪动的空间只有方块大小那填充满每一个微小粒子的黑色由此无情地裹挟住他,他就像一个已经空瘪起皱的破烂塑料水瓶,仍被黑暗无时无刻疯狂挤压。

  脆弱的内脏器官被压碎了,脆弱的身体遍体鳞伤,脆弱的他痛苦得蜷缩起来不住呜咽,吐出一口一口不存在的脏器碎块。

  另一个颜色就是在这时染上的。

  伴着破碎的自己吐出的鲜血按理来说也不存在,但当幼小的男孩于漆黑中睁开被泪水润湿的眼睛,他慢慢将捂住嘴的双手移开,停到应该是眼前的位置,忽然就清楚地≈ot;看见≈ot;了。

  明晃晃的、刺目让人晕眩的红色,冰冷刺骨的液体顺着肢体的弧度飞速滚落,但似乎又像丝网那般粘黏有弹性,凌乱地披挂在颤抖着大张开的十指间,覆盖了原本的惨白肤色。

  他≈ot;看到≈ot;指间的镂空处,赤艳的蛛网弯弯下坠,末端就要滴在他布满疤痕的大腿上,继而把他整个人吞噬。

  幼小的景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拼命甩手试图将红色丢开,光脚蹬在了硬邦邦的床沿,他一下退进了黑暗的更角落,把头埋进仿佛还有几分安全感的膝盖里。

  可即使死死闭紧眼躲开了不去看红色依然能从未知的角落渗漏进来。

  这样的画面意外地并不陌生,对未知的恐惧倏然停滞,景先是茫然,迟钝的脑中浮现出了零碎的记忆∶

  昏暗的房间,猝不及防的男人最先倒下,慌忙跑动的女人忽然惨叫着瘫倒在地,穿着黑色学生装的少年丢下书包,不管不顾地朝屋内那道模糊的影子冲来-

  华啦啦。

  血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景记得,自己那时也是蜷缩在一个狭窄的幽闭空间,恐惧却不敢出声,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望见一地的殷红。

  跟现在毫无区别。

  所以同理,反抗、挣扎、求饶都是没用的。

  ——没用的,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救不了任何人,包括……

  包括自己。

  于是,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血泊。

  景在大脑还没那么混沌时,就认清了自己弱小不幸,且永远无法得救的现实。

  和他住在一起的零说他们已经够幸运了,有吃有喝,有人教导——重点是,能活到现在。

  景认同后半句话,因为他在同一批实验体中是身体最弱的那一个,很多比他健壮的实验体都在这几年间慢慢消失了,而没有多少力气、也不够聪明的他居然还在,仅凭这一点,就应该发自内心地感谢组织,感谢愿意收留他们的那位先生。

  每一个深夜都会响起的呢喃中,宛如朝圣膜拜的虔诚致谢总会占据最大比重。

  他害怕黑暗,害怕封闭的房间,而他竟然能待在【安全】的、封死了的黑暗牢笼里——boss,感谢您的仁二慈。

  ——boss,谢谢您愿意留下什么都做不到的我。

  ——boss,我好痛啊,身体好冷,能不能抱抱我,我好害怕………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巴值::

  被植入脑中的忠诚对象只是一个名词,模糊的形象时远时近,大多时候都遥不可及。

  因为≈ot;boss≈ot;是慈爱而温暖的,强大又温柔,当他几欲崩溃,在自己的世界哀鸣时,他呼唤的≈ot;boss≈ot;终于有了稍微清晰些许的轮廓。

  时而是潜意识里身为一家顶梁柱的男人,时而是血泊泛开前匆忙把他藏起来的女人,也可以是最后用身体挡住他无神的眼睛和漏光缝隙的少年。

  -boss,boss,boss

  从随时可能被药物反应折磨断气的幼童长成身板依旧单薄、蓝眼空洞的少年,景一刻不停地呼唤着他/她,仿佛≈ot;boss≈ot;就在身边。

  他起初祈求≈ot;boss≈ot;的垂怜,是想在恐怖的漆黑一片中得到丁点可怜的安全感,后来零的存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这个作用,他稍感宽慰,以为自己由此能够心怀感激地继续生活。

  但,很快就揭露了。

  零的帮助依旧是有限的,他起到的最大作用,其实是帮他意识到,自己呼唤不停的真实祈求是什么。在此之前,景并没有机会去发现。

  零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存在,吃着同样的饭菜,接受同样的训练,零就是比他强壮,脑子也更好使。这样完美的零只有一点不好∶对自己,对他人,对他们的现状,他总是不够满意,从而时刻生出他自己和景都无法找到原因的暴躁情绪。

  景没想过要去探究个所以然,零比他强,有比他更多的思考和烦恼十分正常,连零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他更不可能找到答案。

  过去景始终待在自己的世界,是零的一个举动把他拉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他的自言自语太吵了,也可能是因为被他忽略太寂寞了,总之——零不止一次想杀掉他。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吞没了明日即死的蝉的哀鸣,景的呢喃低语回荡在其中,只有零能听见。

  于是,随着一个人携带重重怒火的起身,靠墙的单人床发出了咯吱声响。

  &n

  bsp; 零来到了仅有的室友的床边,一只膝盖压住发潮的被角,他极有力的手臂犹如烧红了的铁枷,隔着被桎梏住景脆弱的脖颈,最初的五秒绝不曾松开。

  景的呓语消失了,呼吸在这五秒间也微弱至近乎消失,惨淡的脸色迅速涨红,只不过谁也看不见。

  痛苦吗?

  有点,但还是比≈ot;体检≈ot;要好许多,在忍受的范围内。

  景的喉咙中漏出不成型的呻吟,从被角下挣脱出双臂,抓住零的手,拼尽全力扯开他-

  ---

  出于求生的本能应该这么做,可是,他竟然没有。

  一丝绽开的欢欣点在他涣散的瞳孔深处,景在弥留之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就像终于有光破开阴影,他不顾一切那破漏之处伸出手,叠上零血管凸起的手背,期盼着他能够再用力,直到传出骨头折断的欢快脆响。

  然而,零误解了他的意思,致死的气力忽松。

  不知为何,从室息边缘回归的景由衷感到了遗憾。

  遗憾也没有办法,他确定零动摇了,只好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

  ≈ot;零……不要、杀我。

  ≈ot;你、需要我。≈ot;

  杀了他,零一个人是没法在黑暗里坚持下去的,这就是景对零的作用。

  零也想起来了,彻底松开手,短暂呆滞后突然抱住头,咬紧牙关,无声地泪流不止。

  景摊平双手喘息了一会儿,便慢吞吞地爬起来。

  黑暗对颈间的勒痕亦一视同仁,景仿若无事般抱住了零,就像过去的很多个夜晚那样,哭泣着的和没有落泪的两人依靠着彼此,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脆弱哭泣的对象调换了。

  把嘴唇咬出血的零很快就睡着了,不再自语的景和他挤在自己的床上,闭眼,安静了很久。

  莫名回忆起了不久前的失落,黑发少年迟迟没能入睡。

  真的很遗憾,遗憾得叫人难过。

  突然睁眼,光芒被吞噬的眼瞳半晌不再眨动,景感受着未散的疼痛,毫无心理准备地明白了。

  原来,他一直以来不断地祈求着≈ot;boss≈ot;,是想求≈ot;他们≈ot;带自己离开……等等?哪里有问题?

  boss……他们?不对,boss只有一个……为什么?离开,又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

  不明缘故的剧痛撕裂了他的心脏,他张嘴却发不出痛呼,景平和的面庞骤然扭曲,仿若躺在岸上的鱼徒劳地抽气,泪水胡乱落下。

  软弱无力的生命应当消逝,既是为了让其解脱,也是因为,这样的生命本来就不该存在太久。

  软弱的景做不到杀死自己,寄予希望的零此时也露出了脆弱不堪的一面。

  零,为什么,你是多么的…多么的-

  让人遗憾,以及,痛恨啊。

  在零并不知情的许多时候,反而是不幸的景更想要杀死幸运的零。

  零对景当然很重要,但他同样很想帮助零获得解脱。

  当金发少年又一次挤在身边,无防备地放松身体和呼吸时,比他弱小得多的黑发少年会悄然坐起,侧首注视他,定定地≈ot;看着≈ot;血泊倾覆过重要的友人的面孔。

  他在墙缝里藏了一小块玻璃碎片,捏在手里,指腹略微擦过锋利的一面,便会划出血,零的颈动脉自然也会轻而易举地破裂。

  景在空气中尝试过很多次挥出那一划,最近的一次,离零的脖颈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他也失败过同样的次数。

  为什么为什么呢?景不太懂。

  可能零在他心中其实还是很强大,也可能…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矛盾,一个声音黯然地说,零还是活着更好?

  原因不重要。

  不幸的景始终相当遗憾,他那空洞的心,看不见别的颜色的眼,都需要靠从自己手里得到安息的生命来填满。

  纯白颜色的羸弱小鼠,被不断收紧,挤压成肉泥。

  综放到—半便根茎折断的花,色彩完美却被一笔突兀毁掉的画,被医生放弃、被父母抛弃、但迟迟还没有断气的残疾新生儿…

  它们和他们,都在他的手中,变成了景最熟悉的红色。

  有一点点满意,好似总算在黑匣子里呼吸到了空气,可程度仅限于此,景远远没有满足。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__-

  脆弱的……又无比美丽的生命。

  而且,是红色的。

  他最喜欢的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突然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包括零在内。

  诸伏景光想为自己辩解,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另一股不明所以的限制牵住了他,他发自内心不想伤害源君。

  因此,在弄明白原因之前,他会努力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