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这还真成了个问题。景尘一度以为是自个儿的脑子坏掉了，怎么这样的事竟也能记不起来。

  可每次去回想那个人的面孔，总觉得仿佛是从一个湖的水面上去望，感觉那人明明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只要望进去就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可偏偏此时，身后那人朝湖里丢了一颗石子，砸得水面漾起了圈圈波纹，摇碎了那人倒映在湖面上的影像。而等转过头，那人早就已经从身后走开了。

  这样的感觉。

  “我只记得一个人将玉符给了我，其他的竟记不清了。”景尘摇了摇头，随口一问，“该不会是你吧？”

  “哼！竟将我与那种人相提并论！你怎么敢？”提起那人，墨凛也有些咬牙切齿之意，“实不相瞒，我也是被她胁迫。她有一缺德法宝，专门摄妖，我不幸中招，魂契捏在她的手中，不得不替她行事。”

  “我为何记不得那人？也是中了什么招数么？”

  墨凛忿忿，“那自然是了。这个人不光有缺德法宝，还净爱使些缺德的阴招。你中了她的幻术，叫作‘若水幻形术’。相传乃是上古秘招。中术者无论修为高低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似你这般，大约仅能记得些许与之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而已。至于施术者的音声、形貌，甚至男女，中术者都不会记得。你只能记起她想让你记起的事。啧啧，是不是挺缺德？”

  景尘撇了撇嘴，什么叫似我这般？我哪般？

  “可是为什么呀？那人既给我选拔令符，自是觉得我有希望进入门派，那……”话说到半路忽然停了，因为他想起来，宋师兄曾经说过，秋崇山有一个十分了得的护山结界大阵，可以抵御邪魔外道的入侵。入山那日正是通过此阵进入了门派。

  墨凛接下来所说的话证实了景尘的猜测。

  他告诉景尘：“先说清楚，可没人让我帮你，也没人对你有什么希望。她不过是需要有个人携带玉符通过护山结界而已，懂了吗？是谁都不要紧。我在傀儡中注入一缕神识，以术法和符文封藏于玉符之中。之后只需静待即可。本来一切简单至极，你不见得就通不过那个阵法，我完全没必要出手。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你那个愚蠢的小弟兄竟会与你同路入阵，使得阵法强度变本加厉，成了你根本无法应对的局面。饶是这样，我也本不想帮你来着。”

  “哦，那为何你还是出手了？”

  墨凛鄙夷道：“哼！我不是说过我看不下去了嘛。我若不帮你，你如今早就回家采药、种地去啦！搞不好还会死在阵中。你当真以为，两人同路入阵的考验就凭你能滚过去？和你一起入门的那些人中也就一、两个可以做到。但你，绝对没有可能。”

  景尘有点不服气，说道：“但我记得那人说过的，我资质不错！”

  “瞎掰而已，她的话你也信？”墨凛晃了晃脑袋，嗤笑道，“实话告诉你，你的资质只能算一般，不好不坏，你的师门长辈，包括你师父在内，应该都十分清楚这一点。你是比不上那个与你一同入阵的小兄弟的。不过你运气要好一些，遇上我了。”

  景尘愣在当场。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被碾子碾过一样，一下一下地磨着神经。

  本以为那是第一个赏识自己的人，在情急的时候给了他一次机会，帮了大忙。他还在为记不住人家的样子而懊恼，一直心心念念欠对方一个人情，想找机会偿还。

  这种念想在他修炼的过程中，好多个几乎就要坚持不下去的瞬间，也是推着他朝前的其中一项理由，牙根咬断都不愿意妥协。

  哪曾想，这只是一个骗局。他怎么样人家都并无所谓，被利用还是念着对方的好，这真可笑。而正因为这种可笑事情的影响，他最好的兄弟——资质优于自己的郑仁却失了机会，只能以外门弟子的身份，在门派底层苦苦挣扎。

  这也能算是运气好吗？

  墨凛见景尘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想安慰他，来了一句：“哎呀，行吧，其实你也不算太差，只是没有那么好而已。”

  真不会安慰人，高不成低不就其实是最痛苦的。一只妖哪里会懂。

  心里有东西被抽了出去，说不清是什么，就是空落落的，想要觉得无关紧要，到底还是不行。

  过了半晌，景尘平静了一点，他问道：“那个人要找什么？”

  “这个暂且还不能告诉你。我说了，我的魂契捏在她手中，有些事还不方便让你知道。”

  “那我能知道那人是谁吗？”

  墨凛想了想，“这倒可以。但你最好不要告诉旁人。你师父、你朋友、你小兄弟，都不行。”

  “当然。”

  “这个人叫黎灰衣。”

  “女的？”

  “对。你记住她的名字，下次遇见她，记得躲她远远的。”

  并不忌讳被知道名字，好啊，这还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景尘的唇边划过一丝苦笑。他蹙着眉使劲想半天，似乎确有这么一回事，“对，我记得，我好像是叫过一声‘姐姐’。”

  “哦哟，”墨凛有些惊讶，“你能记起这一点，说明你的魂魄倒还强韧，倒是个修神识的好材料。”

  “神识？……修啊！技多反正又不压身！”景尘回过神来，心中气愤不已，牙床连带脑瓜皮都有点发紧、发麻。他当然都想修，修得满满当当的，有一天能再站到那个人面前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她说上一句：真是多谢你了，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而墨凛本来想说的是，要不你也是得修的嘛，倒不必这样气愤。修真一途本就如此，相互利用、互相欺骗，根本都是家常便饭。你现在如此，不过是因为见识浅薄。等经历得多了自然就会明白，陌生人的欺骗利用，那能算得了什么？最可怕的还要数亲近之人的伤害和背叛，那才是防不胜防。这种事他见多了。修真一途本来就孤寂，终不过是左手握右手，靠得住的唯有自己。

  墨凛是想这样说的，又觉得此刻就算说出来，这小屁孩也不见得会懂，不愿多费唇舌。但见其气鼓鼓的，就没话找话道：“问完我名字了，你叫什么来着？”

  景尘就告诉他了。

  “啊！好好，”那厮依旧没话找话，“‘辰’字好啊，我听说叫什么‘辰’的最后都有出息了。”

  景尘心说滚你的吧，不爱搭理你。想了一下，问道：“那个黎灰衣要找的东西，当真是在我派？”

  “难说，不过机率很大。”

  “我看你们俱是神通广大，有必要如此低调寻物吗？”

  “这还不懂么？但凡好物，觊觎者必定多如过江之鲫，自然要小心行事。不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那黄雀身后还指不定有多少挟弹者伺机而动呢，怎能不小心着点。”

  景尘了然，点点头，又问：“那你怎的才从玉符里出来？”

  “嘶，还不是因为你和你那蠢蛋小兄弟？”墨凛听了又生起气来。顿了顿，像是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的样子，说道，“我还真没承想，那九鼎伏魔阵不过区区残阵竟也如此厉害，仅仅一缕神识的力量都能被察觉到，我不得不出手助你。而也正因为如此，我这一缕神识损耗过大，许久无法挣脱玉符上面银光的束缚。”

  景尘道：“无论如何，我谢谢你。要不是你，这条门槛我想摸也摸不着。”

  墨凛道：“归根结底可以这样说，我帮了你，你也算帮了我。咱们两清了。”

  “两清？那怎么好呢？”景尘心里有气，唇角却勾着一丝笑，说道，“你要找东西，我要修炼。各有所需。不如一直互相帮助，岂不更好？兴许，我还能帮上你大忙呢？”

  墨凛一愣，心说这小子可够上道儿的啊，已经开始现学现卖了。不过也罢，自己现在神识损伤过大，急需休整。况且若想完成此间之事，这小子也是一个很好的掩护。于是说道：“你放心，我不白用你的丹药。修士有修士之道，妖有妖之道。我帮你去找处灵脉，助你进益，只要你方法得宜，又肯刻苦，绝对比那普通丹药强得多。”

  这便算是与景尘达成了口头协议。

  “现在我就去帮你找灵脉。不过事先说好了，你师父若再给丹药，你可得分些与我。”

  “好说。”景尘点头，“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去办一件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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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尘哥，这法诀你记牢了没有？”胡俊杰的小胖脸上堆着一点点担忧，“可别没弄好摔下来了。”

  “记下了记下了，我还真能那么笨？”景尘此刻正驾着胡俊杰的竹骨纸鸢，一边试飞一边回答。

  “嗯，那就好。”

  “不过小胖，我拿了你的纸鸢行吗？”

  “这有什么。”胡俊杰摆摆手不以为意，“咱檀霜峰富得流油，要什么没有哇？区区一架一品竹骨纸鸢，我就说被我给压坏了，常师兄不会多问一句就能给我补上的。”

  “嗯，合理！你要是这么说，没人会不相信的。嘿嘿！”

  胡俊杰挠了挠头，“小尘哥，你这就要去找小郑哥了吗？你先头不是跟我说，要等你修行略有收获之后再去求你师父收他做弟子吗？怎么又急在这一时了呢？”

  “我不急。我就是……想去看看他。”

  景尘垂下头，神色略黯。

  长久以来，很多事他连想都不敢想。他知道想再多也是无用。

  但他听了胡小胖之前的话，又从墨凛那里知道了真相，心就静不下来了。心不静什么都干不了。

  等待。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郑仁的脸总是出现在他眼前。他想不起黎灰衣的脸，但郑仁的脸却十分清晰。像是一种置换，让他心中被欺骗利用的愤恨转化成了一种愧疚。

  必须马上去见郑仁，想亲口告诉对方，他会去求师父也收郑仁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