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坑底的人25
作者:五朵蘑菇      更新:2022-03-03 12:24      字数:11957
  韶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陆明霄的公寓里,跟陆明霄挤在沙发上看电影。

  在电话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她非常高兴,拉着陆明霄喝了半瓶酒庆祝。

  “终于解决了。”她感叹道。

  这是她伸手拉的第一个人,却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才有了结果。许多比于敏后来的人,都已经解脱出来。

  但韶音还是很高兴,因为于敏真正挣脱了束缚,最令人高兴的是:“这个结果比当年想象的好多了!”

  当年的于敏一心想着赔给李大力二十万,然后获得自由。但是现在的于敏,明白了一件事——凭什么赔给李大力?她欠他的啊?

  别说她手里有二十万。就算她没有,该离也得离!实在离不了,就一辈子不回来!

  收彩礼钱的人是她爸妈,凭什么让她还?要还也是她爸妈还!至于生养她的恩情,以后养老的时候她出一份力就是了,他们凭什么把她卖二十万啊?

  但是当年的于敏不懂这个道理。她被父母教育着,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那就是爸妈养大了她,有恩情,她要孝顺,不能让他们为难。她被逼得走投无路,离家出走、一心寻死,也只怪自己没本事,不敢怪父母一分一毫。

  好在她现在明白了。

  韶音非常高兴。

  两人小酌一番,微醺地相拥在沙发上。

  陆明霄低头亲了亲她微红的脸颊,问她:“我们什么时候有结果?”

  他二十八了。

  而她三十一了。

  他希望他们早点进入神圣殿堂。而且,再过几年,她年纪再大一点,生孩子会对身体有危险。

  韶音偎着他,好一会儿没答。

  “我之前跟你说,我不想结婚。”她抚弄着他的衬衫,垂着眼睛说道:“我现在仍然是这个想法。并且,我也不想生孩子。”

  陆明霄顿时僵住了。

  良久,他推开她,起身回了房间。

  韶音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见他不出来,便拍了拍脸颊,醒了醒酒,提起包包,打开门走了。

  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

  生孩子也没可能。

  她对揣崽养娃没有太大的兴致,而且她也没有偌大的江山需要崽子来继承。

  陆明霄在房间里躺了半晌,不见她进来哄他,反而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猛地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

  感情却没有加深。

  三年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变久了,约会的次数变多了,互相了解加深了,生活的重叠也越来越大,但是,感情并没有加深。

  她跟三年前没有不同。当初他觉得她是抓不住的蝴蝶,原来不是一时的错觉,不是他情意初萌之时的担忧,它的的确确存在着。

  陆明霄曾经以为自己是她的男友。现在想想,不过是她的消遣罢了。是她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为自己找的一个消遣。

  心里烦躁得厉害,他忍不住狠狠拍了下额头。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关系,他不想跟她好了,没有人能够这样践踏他。但是,他又舍不得。

  次日是周末。

  原本的安排是跟韶音一起度过。但是她走了,陆明霄心里生气,没有再打电话给她、问她干什么去了、还在不在b市。

  他直接去了公司加班。

  公司里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发现陆总监居然在周末来公司了,顿时悄悄八卦起来。

  三年过去,陆明霄已经不是一个小部门的经理,而是一个大事业部的总监,同时是公司副总。

  他的身份也被扒出来,不再是秘密。

  当初,因为他的身份过于金光闪闪,公司里嗑姐弟恋的人颇是心碎了一批。都觉得他和小姐姐门不当、户不对,这份恋情指定要凉了。

  后来,小姐姐的身份也被爆出来,仅剩的cp党也心凉了,都觉得他们不可能。

  韶音的身份不是沈琼爆出来的。她即便有这个心,可是有把柄在韶音手里,她也没这个胆子。

  是韶音的事业越做越大,她作为杰出的企业家,开始上报纸、杂志等等,渐渐的身份不再是秘密,离过婚的事被扒出来。

  当时,姐弟恋前所未有的唱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要凉了。但是公司组织活动,两人照旧作为舞伴出现,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的样子,给cp党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又活了回来。

  他们开始盯着这一对,想看看他们能走多远。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引起了激烈的反响,为韶音招了一波黑,也让她有了一群支持者。

  事情是这样的。

  韶音厂里的一名员工,因为被老公家暴,偷跑出来打工。她不够谨慎,暴露了所在的位置,于是男人找了过来,要带她回去。她不肯,被男人当众暴打。

  韶音听到消息后,立刻开车过去,直言道:“给我打他!”

  很多人不动手,劝她:“老板,这样不对。”

  “沈总,冷静。”

  “打人解决不了问题。”

  韶音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但打人能出气!”

  叫秘书取了两万块钱,拿在手里,说道:“谁打他一拳,我给他一百块。踢他一脚,我给两百块。打死了人,我去坐牢。打得残废,我养他后半生!”

  非常嚣张。

  简直恶劣极了。

  那男人被当众暴打。没人跟钱过不去,再说了,他们打的是一个人渣,良心上过得去。于是,男人被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多处骨折。

  韶音很守承诺,发了佣金,又给了男人高额赔偿,然后说道:“伤好了再来,我有的是钱!”

  真是狂妄到没边了。

  男人再也没露面。

  后来,那名女员工成功跟男人离婚了,并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

  对于这件事,觉得解气、爽的人很多,认为她过于暴戾、有钱为所欲为的也大有人在,在网上曝光后,着实吵了一阵子。

  公司里很多人觉得小姐姐很帅,甚至改口,不再叫她小姐姐,改为叫女神!大家觉得她实在太棒了,离过婚又怎么样?她美丽又飒爽,配什么臭男人都绰绰有余,陆明霄如果介意这一点,反而是他配不上女神!

  好在两人一直没分手,让嗑cp的人没断了糖。

  现在大家都在猜,两人能不能走下去,什么时候结婚?这时有人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说道:“陆总监怎么像是被甩了的样子?”

  群里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忙看照片。

  陆明霄去茶水间泡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的身影,被人拍了下来。拍到的是侧影,能看到陆明霄的表情非常冷峻,比平时多了几分阴郁。

  他平时的表情一直是客气而公式化的,这两年成熟了一些,愈发显得稳重了,身上属于管理者的气势也与日俱增,可是从来没让人感觉到压抑、阴郁过。

  只有今天。

  “他该不会真的跟女神分了吧?”

  “女神把他甩了?”

  “我觉得不像。该不会是陆总监的家里不同意吧?”

  大家忧心忡忡的,十分伤感。陆明霄的家里很不一般,他们会允许儿子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吗?想想就知道,太难了。

  市内一家咖啡厅。

  沈琼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带微笑地听着对面的人侃侃而谈,忍下心里的烦躁。

  这是吴灵惜逼着她见的相亲对象。

  她今年二十五了,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一直努力拼事业。沈萱都能成为杂志上刊登的杰出企业家,她怎么能落后?

  于是,这三年中一直醉心事业,甚至经常出差,有时候驻外几个月都不回来。

  她不回来,便让吴灵惜一个人在b市。她早已经不会过分担心了,相信吴灵惜能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而吴灵惜果然也没让她失望,一直好好的。只是最近一次,出了场意外,吴灵惜下楼时摔了,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送去了医院。

  就是沈琼现在约会的对象。

  吴灵惜非常喜欢对方,说这个小伙子心眼好,人热情,又有一份好工作,虽然不是b市人,但沈琼已经二十五了,就别太挑了。

  她成天抹眼泪:“你说说你,这也不要,那也不喜欢,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说你也不爱听,好像我多愿意说你一样。你要是什么都安排得妥妥的,我会天天絮叨你吗?我不知道自己很烦啊?”

  “你姐是那样,你也是这样,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哦!”

  她时不时就来一下,哭天抢地的,说沈琼要逼死她、让她操碎了心。

  沈琼心里木然。

  她何尝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简直熟悉得可笑。当年吴灵惜就是这样在她面前说沈萱,说沈萱不让人省心,让她操碎了心。

  她看着吴灵惜哭得悲伤的样子,一点也不感到心疼,只觉得烦躁不堪。

  “我去!我去见他还不行吗?”她烦躁地大声说道。

  这个男人其实不错,比她大两岁,学历、工作、见识、谈吐都还不错。但是,沈琼并不心动。

  她其实喜欢陆明霄。这件事,沈琼一开始不知道,她只是经常不自觉的在群里追逐他的消息,关注他的动向。

  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原来她喜欢陆明霄。并且,再也看不上任何人。陆明霄就是她的男神,是她的择偶标准,她在心里默默喜欢着他。

  这会儿,手机屏幕频频亮起,她就知道,群里又在谈论他了。

  她为他设置了关键词,只要出现跟他有关的消息,提示就会蹦出来。

  “可能是工作,我看一下。”她朝对面的男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指纹解锁。

  果然是他的消息。

  沈琼上翻着聊天记录,从最上面往下浏览。当看到照片上阴郁的侧影时,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他是在难过。他一定是在难过。是沈萱伤害了他吗?

  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感到一阵气愤。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对他?如果她不能,还有别人愿意好好待他啊!

  不知道怎么,沈琼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将手机攥在手心里,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说道:“抱歉,公司临时有事。”

  男人面上浮现意外,随即是失望,但很快掩去了,站起身道:“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沈琼忙道。

  她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到陆明霄也在公司,心里更抵触了。

  “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男人笑道。

  沈琼客气地道:“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今天这样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送我。”

  她再三拒绝,男人便没有再坚持。

  沈琼打车去了公司。

  她现在也不是一名普通的员工了,而是管理着一个部门。周末没有人加班,办公区只有她一个人,她步入安静的办公区,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

  等待电脑开机时,她坐在转椅上,又将聊天群打开了,关注着里面的消息。

  她在午休时分等到了机会。

  忙碌到一点钟,陆明霄点了外卖,在休息区用餐。

  沈琼拿着自己的午饭,坐到了他的对面:“陆总,好巧,您也来加班。”

  陆明霄抬头,看到她的面孔,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用餐。

  他本来就在烦那只蝴蝶的事情,现在蝴蝶的姐妹出现在眼前,更加让他心烦。

  “陆总,大数据事业部最近……”沈琼看着男人埋头用餐,很想提醒他别吃这么急,伤胃。可是她又不好提醒,不得不憋住了,改为跟男人聊工作上的事。

  但陆明霄不想跟她聊这个。

  吃饭呢,聊什么工作。

  他又不是事业狂。应酬的时候谈工作是没办法,现在好好吃着饭,他一句也不想说。

  沈琼说了几句,都没得到陆明霄的回答,不知道是尴尬多一点,还是羞恼多一点。

  “陆总什么时候跟我姐姐结婚?”眼看男人的午饭就快吃完了,沈琼抛出一个重量级话题。

  陆明霄扒饭的动作猛地一顿。

  抬头朝她看去。

  清冷而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得沈琼下意识想瑟缩一下。

  但她扛住了,脸上是单纯的好奇之色。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她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睛:“我跟姐姐有些误会,这几年一直关系不好。但我希望她能再婚,我也会参加她的婚礼,送上我的祝福,如果能借机跟她解除误会就更好了。”

  陆明霄没说话。

  脸上的神色有些莫名。

  沈琼仿佛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后仰,身体僵住:“我,我……”

  陆明霄看着她不说话,眼神微冷。

  “我,我姐姐的事,陆总应该……知道?”沈琼有些局促地说道,一副后悔失言的样子。

  她自问没有破坏约定。因为沈萱离过婚的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沈琼只是不清楚,陆明霄到底听说没有?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是,万一他们只是私下内部传,根本没人告诉他呢?

  “嗯。”陆明霄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扒起饭来。

  他知道她离过婚。

  在他们交往一年后,韶音就对他坦白了这件事。

  “你是以结婚为目的跟我交往的?”那天,她忽然问他道。

  陆明霄当然是点头:“是!”

  他想跟她在一起,携手到白头。

  然后,她说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我离过婚。第二件,我不想再婚。”

  对韶音来说,离过婚的事虽然没什么不光彩的,但也不至于见人就说。

  仅仅是谈恋爱的话,不知道哪天就分手了,没必要说起。但是,如果对方是认真的,以结婚为目的,还是要告诉他一声。

  陆明霄很介意这件事。

  他猜到她有过几段恋情,毕竟她长得这么漂亮,人又优秀,年纪还比他大一些,感情生涯一定不是空白的。但他却没猜到,她居然离过婚。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没有联系过她。一是心烦,不知道怎么决定,二是那阵子工作也忙。

  后来他发现,他还是舍不得她,不想跟她分开。于是又联系她:“对方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她没有回答他。

  陆明霄等了两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于是自己去查。查到后,他简直是心惊肉跳,只剩下愤怒和心疼!

  原来她曾经被家暴,几次住进医院!她从前嫁的那个男人,居然舍得这么对她!

  陆明霄跟她在一起时,有时候不小心压到她的头发,都要小心的为她揉一揉脑袋,那个男人怎么舍得打她?!

  他彻底抛开了,不再提此事。只想等到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不再害怕婚姻,跟他组成新的美满家庭。

  但是他想错了。她一直没有走出来。或者说,她走出来了,但是走上了另一条路,没有婚姻和家庭的路。

  陆明霄为此头疼不已,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愿意跟他结婚。同时,他做着最坏的打算——她始终不想结婚、生孩子。

  到那时候,他要怎么选择?

  吃完最后一口饭,陆明霄端着空掉的外卖盒站起,或许是忘了跟沈琼打招呼,或许是根本不想同她打招呼,径直走了。

  “……让陆总不快的地方,希望陆总多多包容。”沈琼的话还没说完,看到男人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看也没看她一眼,声音顿时消失在喉咙里。

  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难堪,羞愧,耻辱,不甘……

  她原本在劝他,如果姐姐哪里做得不好,请陆总多多包容,毕竟她曾经的经历不太好,改变了她的性格,可能不太讨喜,等等。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沈琼自己也不知道。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陆明霄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沈萱不珍惜?她不珍惜,有人珍惜啊!

  沈萱凭什么不珍惜他?她凭什么啊?

  更不甘心的是,陆明霄居然为她难过,如此难过,他是一心一意地待她!

  韶音不知道这件事。

  灰灰也没拿这种事烦她。

  反正男主没搭理沈琼,这就不是个事儿。

  韶音现在更忙了。工厂,商贸城,基金会,律师所,投诉求助接待中心,幼儿园……等等事情最终都会送到她手里。

  当初她拿钱砸人,在网上被骂过,也被吹过,还影响到线下,但她都没放心上。因为这件事后,来工厂应聘的女性变多了,设立的诸多调解、救助渠道也接到了更多的案子。很明显的,她的知名度变广了,对她抱有期待的人变多了。

  她跟于敏商量开设幼儿园的事。

  并不是所有家庭的矛盾都是暴力。相当一大部分家庭妇女的苦处,在于被困住了。

  孩子要照顾,老人要照顾。

  比如于敏的两个姐妹,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早就出来打工了。谁要在家里当老妈子?

  韶音的决定仍然是从身边做起。创办私立幼儿园,给员工们一些隐性福利。当孩子不用担心了,她们就放心从家里出来了。至于照顾老人?

  “你怎么不照顾?那是你爸,是你妈!”

  “你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给你攒钱买房子、娶媳妇,你居然不照顾他们,你不孝!”

  “什么?娶了媳妇就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可是买的房子没给我啊!不是给我买的,我又不欠他们的,关我什么事?”

  “谁的爹妈谁照顾!”

  手里有了钱,底气就足了,敢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坚持自己的看法。

  宁可自己赚3000块,每个月花3500请护工照顾老人,也不自己在家操劳了。

  一开始是舍不得的,还很心疼多花的钱,但于敏就劝她们说:“为什么要你们掏钱?自己存着啊!开卡去,存自己名下,密码只有自己知道!让男人掏这个钱!”

  自己挣钱自己花,底气足。

  钱攥在自己手里,腰杆子硬!

  至于省了多少钱,谁感激你啊?男人还觉得你花着他的钱,是他养着你呢!

  现在让他们知道,她们可没要他们养着,每个月都往家拿工资,少一天天的充大爷!

  这事又给韶音带来了一些风波。

  那些老婆撂挑子的男人,来韶音的厂里找麻烦,甚至到店里找麻烦。

  韶音该报警的报警,该索赔的索赔,一点没手软。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沈琼二十八了。

  她已经结婚三年了。被陆明霄打脸后,她很快跟男人确定关系,并结了婚。

  主要是受不了吴灵惜的念叨。吴灵惜每天不厌其烦地诉说着重复的话,一天两天可以忍,一个月两个月也能忍,但时间再长点,要怎么忍?

  烦都烦死了。

  为了摆脱吴灵惜的念叨,沈琼选择了结婚,来堵住她的嘴。但三年后,她遇到了新的麻烦。

  她一直没生孩子。不是不孕,而是她一直不想要孩子。她才二十八岁,正是事业上升期,要孩子至少耽误一年时间,她不想现在影响到事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那就是她不爱现在的老公。她不爱他,不想给他生孩子,更不想为了他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她老公开始急了,而她婆婆早就催了,这会儿吴灵惜也加入了催生孩子大军。

  “想生你们自己生!”沈琼被逼疯了,一气之下说道。

  这下不得了,闹起来了。

  “你不想生孩子?那你不早说?早知道你不想生孩子,我儿子根本不会跟你结婚!你这是骗婚!”她婆婆闹起来。

  吴灵惜也各种劝,什么年纪到啦,早晚都要生不如早生,巴拉巴拉,还是老一套,听得沈琼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男人也不是个东西,想要强迫她生孩子。沈琼吓到了,拿床头灯砸了他一头的血,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走到路上,她才发现自己跑出来太急,鞋子都没有穿。

  车流川涌不息,路边霓虹闪烁,然而没有任何人为她驻足。

  沈琼抱紧双臂,只穿了单薄毛衣的她被冻得瑟瑟发抖,想起刚才可怕的情景,忍不住落泪。

  很巧,韶音跟一个年轻女人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开车要离开。

  “姐!”沈琼看到了,立刻冲上去,扒在了车门上。

  韶音似乎很意外看到她,降下车玻璃,问道:“怎么了?你有事?”

  她现在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沈琼看着她光鲜的穿戴,看着她美丽夺目的脸庞,看着她开的豪车,忽然间再也没有了嫉妒,她失声痛哭起来:“我错了!姐!我错了!”

  她当年不懂事,居高临下地冲她指指点点,傲慢极了。

  后来她发现事情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为了面子,她仍是嘴硬。

  现在她终于知道苦了。

  在跟当年的沈萱一个年纪,被同样逼婚,嫁给不爱的男人,经历不幸福的家庭后,她终于后悔了,知道了当年的自己有多傲慢,错得有多离谱。

  她痛哭出声,涕泪交加,狼狈极了。

  车外寒风凛冽,只穿着单薄毛衣,踩着脏兮兮袜子的沈琼,看上去可怜极了。

  韶音扭头对副驾上的女人说道:“后座上有毯子,你拿过来遮一遮,别冻着了。”

  因为开着车窗,寒风灌入车里,她心疼那个女人。

  仿佛一点点都没察觉到她拥有血缘的妹妹在车外被冻得牙齿打颤。

  沈琼的心里如坠了一坨冰,令她一瞬间失声,哭不出来了,也倾诉不出来了。

  而韶音仿佛才发现她的不妥,客气地询问:“需要我帮你打110吗?”

  沈琼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可能摇了摇头,但她自己完全没意识。

  只见她美丽的坐在温暖车内的姐姐,取出两百块现金,递出车窗:“吃个饭,然后打车回家吧,可怜见的。”

  沈琼接过。

  眼泪仿佛被冻在眼眶里。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车辆启动,从她身边擦过。

  沈萱走了。

  她送别人回家了。

  是一个沈琼不认识的人。看着拘谨的样子,她们也才刚认识不久。

  但姐姐宁可送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回家,也不愿意让她上车,送她回家。或者带她回她住的地方,给她一杯热茶,听她说一说这些年的苦。

  是为什么呢?

  沈琼低头,呜呜地哭。

  是因为她错得太多,姐姐已经不认她了。

  沈琼一手捂着眼睛,在路边哭得不能自已,拿着两百块,去餐馆大吃了一顿,花得只剩下两块五,买了瓶可乐,一边喝,一边往家走。

  她要跟男人离婚!

  马上离婚!

  但是对方不愿意跟她离婚,除非她生个孩子。

  吴灵惜也不愿意,气得直哭:“你姐离婚!你也离婚!一个个都这样!离婚离婚!好好过日子就这么难吗?”

  “还不是你逼我!”沈琼发疯地大喊道,“我本来就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我只想发展事业!你为什么要逼我!”

  喊完,她怔了怔,然后吃吃地笑了。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轻蔑的:“妈拿刀架你脖子上了吗?还不是你自己想嫁!”

  那是她曾经说沈萱的话。

  她愈发笑得疯狂了。

  吴灵惜被她吓到了,不敢再逼她。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她不再阻拦小女儿离婚。

  只是,她的支持没什么用。

  沈琼的老公没打过她,诉讼离婚不容易,对方拖着她,不肯离,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琼又去求助姐姐。她知道姐姐在做什么,也知道姐姐手下有一群经验丰富的离婚律师。

  但韶音不接她的电话。

  她打电话去韶音所设立的咨询机构,对方愿意登记信息,但是却告诉她说:“沈女士的情况不算太困难,所以可能会往后排一下。”

  沈琼读过书,有经济基础,还懂得各种维权方式,比那些没读过多少书、手里没钱、求助无门的人好太多了。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他们优先帮助最困难的那些人。

  沈琼挂了电话,捂脸痛哭。

  如果现在她还是沈萱的妹妹,沈萱一定不会不管她,她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但,这都是她应得的。当年她没有帮姐姐,现在姐姐也不会帮她。

  最终,沈琼还是跟男人离婚了。

  她发了狠,对男人说道:“如果我意外怀孕了,我一定会打掉!怀一个,我打一个!看谁耗得过谁!”

  男人敲了她一笔钱,跟她离了婚。

  沈琼的离婚过程比之沈萱容易很多。但她丝毫没有赢过姐姐的得意与骄傲,反而无比后悔。

  如果她没有跟姐姐决裂,现在就不会无依无靠。

  如果当初她发现母亲的真面目时,没有嘴硬地让姐姐将母亲接走,而是承认当年的过错,求取姐姐的原谅,她现在一定不会如此孤单。

  她太孤单了。

  吴灵惜的爱,再也不能让她感到温暖。她只觉得可怕,阴冷而束缚,那就像是蜘蛛吐丝结成的网,又像是毒蛇吐着的信子。

  “琼琼啊,妈找了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男人,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正好那个男人有孩子,不用你生了,你觉得这个——”

  她没说完,就被沈琼大声打断了:“不好!不好!统统不好!”

  她眼珠子都红了,神情近乎疯狂地看着吴灵惜道:“我不想结婚!不想!你为什么非要我结婚!当初害了姐姐,还不够吗?姐姐都不认你了!你怎么会觉得你这么对我之后,我还会认你?!”

  疯狂嘶喊出声后,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吴灵惜吓到了。

  “琼琼……”

  “别喊我!”沈琼一挥手,制止她的话,神情逐渐变得冷漠,“我受够了!你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你从来不会听我们的声音!你觉得、你想、你认为!你从来不接受不同的意见,不听我们说话!害了一个又一个!姐姐不认你,是对的!我也不会认你了!”

  说完,冲进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箱。

  她要搬出去,离开这里,离开吴灵惜身边,自己一个人生活。再孤孤单单,也比生活在吴灵惜的窒息下好!

  “琼琼!妈错了!妈错了!”吴灵惜进去拦她,因为阻拦不住,像个小孩儿一样,幼稚地撒泼、夺取,甚至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大哭。

  沈琼也哭了:“你知道错了?你以后不给我介绍男人了?我一辈子不结婚,你也不会再念叨我一句了?”

  吴灵惜哭着摇头:“妈不说了!不说了!”

  再说下去,小女儿也要失去了。

  沈琼凄怆地笑了一声,却道:“那你能管住自己的脸,不让脸上露出失望吗?你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睛里流露出叹息吗?你能管得住自己的心,打心底认为不结婚也没什么吗?”

  否则,她只是嘴上不说,又有什么用?家庭氛围还是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啊!

  吴灵惜这下只是呜呜地哭了。

  她拼命摇着头,想说她可以,她怎么都行,琼琼不要离开妈。

  但是她说不出来。女儿会这么问,显然看透了她,也不会再相信她。

  沈琼低着头,眼泪掉得汹涌。

  她何尝想抛下妈妈。

  她也曾想做个孝顺的女儿,一辈子孝顺妈妈,她们过得幸福又快乐。

  但……

  就当她懦弱吧。她做不到孝顺吴灵惜,以吴灵惜要的方式。

  “我每个月会给你打钱。”

  扯不动行李箱,沈琼索性放弃了,只带着证件和手机,大步走向门外。

  “琼琼!!”吴灵惜撕心裂肺地哭喊。

  然而沈琼头也不回。

  韶音从灰灰那里听说了。因为吴灵惜哭得晕厥过去,情况不大好。

  韶音替她打了个120电话,就没管了。

  她手里有钱。韶音每个月会给她打钱,从今往后沈琼也会给她打钱,一个年纪不大又有钱的老太太,是不用人管的。

  至于她的精神需求、感情需求?

  抱歉,给不了。

  韶音继续往小地方铺业务。她并不往大城市里铺,因为大城市相对文明、规范,比如沈琼,她靠自己的力量就解决了困难。

  陆明霄又等了她两年,仍然不见她回心转意,也就认了。

  他这几年跟着韶音,看到许多不好的事情,他理解她的决定,不再执着于领证。只不过,对于孩子,还是有些执念。

  “我们可以养只猫咪。”韶音对他说,“它除了不能继承我们的家业,哪里不好?”

  于是陆明霄养了只猫。

  没过多久,又养了只狗。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养了布偶想养英短,养了大橘想养加菲,养了哈士奇想养萨摩耶,养了柴犬想养泰迪……

  他再也不稀罕孩子了,沉浸在当铲屎官的快乐当中。

  沈琼离开了公司,跳槽去另外的企业,并很快迁往了其他城市。

  她抛下了包袱,再也没有牵挂,一心一意拼事业,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成功成为行业内的标杆人物,一如青春时的愿景,她事业有成。

  但她一直没谈恋爱,也没有结婚。每年会往韶音的基金会捐款,私下里悄悄关注她的消息。

  她没有联系过韶音。她很想获得姐姐的原谅,想对她道歉,但她同时又知道,太晚了,已经太晚了。经历过短暂扯皮离婚的她,都对婚姻深深恐惧,何况是当初孤立无援的姐姐?她得不到姐姐的原谅了。

  她同时又隐隐怨恨吴灵惜,因为吴灵惜当年总说“为你姐姐操碎了心”“她天天剜我的心”“我造了什么孽哦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

  如果不是她总这样说,沈琼也不会对姐姐的偏见那么大。她那时天真得近乎于蠢,她怎么想得到,母亲的抱怨竟是可笑的,不假思索的,就信了母亲。

  她后来也没去看过吴灵惜,只是每个月给她打钱,逢年过去会打个电话罢了。

  吴灵惜后来还是回到了j县。两个女儿都不要她了,小女儿也不在b市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回到j县,住进了曾经的家里。

  她找不到小女儿,但大女儿的工厂在这里,于是会去工厂转悠。她这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大好了,但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女儿抛弃的,于是见到男人打女人,就会冲上去跟对方撕打:“谁让你打老婆!打老婆的人都该天打雷劈!”

  一般人不跟她计较,但也有人混不吝,冲她出手。

  吴灵惜被撞到马路牙子上,脑袋磕破了,被人送去医院。她醒来时,就见到大女儿坐在床边,眉眼平淡地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韶音对她说道:“你闲得没事,去我那当门卫吧。”

  工厂时不时会有男人、婆婆妈妈之辈来闹事,吴灵惜要是闲得没事做,韶音给她找活干。

  “好,好,妈去!”吴灵惜连忙点头。

  看到了大女儿,还跟大女儿说上了话,她分外振奋,精神状态又好起来了。去了韶音的工厂,平时不用她做什么,但是只要有人来闹事,她就往地上一坐,撒泼大哭。

  她恨啊!

  此生最恨的就是男人!

  如果不是可恶的男人,她两个女儿怎么会跟她离心?

  吴灵惜一开始是真情实感地哭,后来发泄得多了,就没那么怨愤了,而且大女儿偶尔会提着吃的去家里看她,她就难过不起来了。于是,她渐渐从情感宣泄派变成了演技派,不仅仅帮忙守大门,还会跟着赶场子,需要骂架的时候就撸袖子上。

  她上了年纪,一般人不敢跟她横,效果比小年轻强多了。

  后来还收了两个干女儿。

  六十岁那年,韶音卸下身上的担子,将职务和财富都转出去,只留了一点养老钱。

  然后跟陆明霄去领了结婚证。

  “浪漫吗?”她问陆明霄。

  谈了三十年恋爱,在老年时领了证,浪漫吗?

  “浪漫。”陆明霄点点头。

  “惊喜吗?”她又问。

  “……惊喜。”陆明霄回答。

  两人牵着手,沿着落满樱花的平坦小道,迎面徐徐吹来含着春天气息的清风,兜里揣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满面笑意地缓缓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