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57
作者:余姗姗      更新:2022-05-17 02:15      字数:9379
  chapter57

  为什么周珩会以为自己是周琅?是谁给她洗了脑?

  当专案小组联系到江城医院的秦松,以及周珩在欧洲时看过的精神科医生时,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

  周琅在临死之前留下的那番话深深刺激了周珩,尤其是当周珩已经将梁琦作为“慈爱母亲”的化身之后,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美好的形象是被自己杀死的事实。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周珩产生了强烈的逃避和自我否定的心理,再加上她一直在和周琅玩角色互换游戏,于是第一层心理暗示就这样产生了。

  她要成为周琅,而非那个恶毒的周珩。

  当然,仅仅有这样一层心理暗示还是不够的,要彻底变成一个人,还要到连自己都骗过去的程度,除了编造虚假记忆之外,还需要一些真实的记忆描述来支撑。

  人们会生出一些虚假的记忆,有的详细到甚至会出现具体的场景和细节。可事实上,真实的记忆基本都是模糊的。

  为了令虚假的记忆变得真实,人们就会根据过去见过的画面,或是听到的故事,取其中一些元素构建一段新的记忆出来。

  阴错阳差的是,那时候的周家和蛰伏在暗处的梁峰,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就顺着周珩的认知,将她当作周琅。又或者说,是梁峰是通过对周家人的观察,猜到周家的用意,于是顺水推舟。

  总之站在周家的角度,他们不希望周珩再度受刺激,尤其是她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那时候的周珩就像是被自己和“周琅”分割了一般,有时候醒来的是主人格,她有些搞不清现实,经常说胡话。

  有时候醒来的却是阿珩一号,她是尖锐的,犀利的,她太过清醒,还承受着所有痛苦,她恨周围的一切。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周珩却不能服用任何精神类药物。

  如此长达半年之久,周家人将周珩送去欧洲。

  又过了一段时间,程崎出现了。

  是的,就是程崎。

  当陆俨再度遇到周珩时,是在许景昕的病房里。

  这一次没有笔录员,两人就坐在外间说了会儿话。

  周珩是这样说的:“从那时候开始,程崎就经常去看我,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他是我那段时间唯一的精神支撑。虽然后来我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但我不怪他。那种感觉你能体会么,你就要冻死了,有人在这个时候给了你温暖。无论他人品如何,过去做过什么事,救你的行为背后又有什么其他意义,你依然会感激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温暖……”

  陆俨听得很认真,而后提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在那之前你应该不认识程崎。那么他出现在那个小镇上,跟你讲了很多周琅的故事,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周珩说:“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他说了一个名字——梁云琅。”

  “当然那之后,他还提到很多他们以前在村子附近的趣事。他们是朋友,很要好的那种,梁云琅还将自己的很多秘密分享给程崎。程崎说他之所以了解‘周琅’,都是从梁云琅那里得知的。而他所说的一些故事,和我知道的也吻合,于是我就相信了。”

  “我问程崎,在绑架案之后,梁云琅怎么样了,他怎么不来看我,他还好么?程崎跟我说,梁云琅已经死了,就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也就半个月吧,警方发现了他的尸体。不过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了,还被山上的野兽啃咬过。”

  的确,和那起绑架案有关的五个绑匪,都死了。

  这点和案件记录也是吻合的。

  陆俨问:“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们专案小组一趟,需要你做一份梁云琅的拼图。”

  周珩看过来,摇头说:“我做不了。其实他的模样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根本不确定他的五官轮廓,或许如果你们能找到他的照片,我还可以辨认。现在我就只记得他是单眼皮,下颌骨有些宽,这里有一颗痣。”

  周珩边说边指了一下眼角。

  陆俨拿出手机翻了翻,很快找到一张男人的正面照,递给周珩:“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周珩接过来一看,照片里的男人就和她描述的基本一致。

  她皱着眉又仔细辨认了几眼,好似正在回忆什么,随即说:“是他。但他那个人没有照片里这么严肃。”

  陆俨审视着周珩,隔了几秒,说:“这个人就是绑匪之一。他住的地方就是你说的那个村子,但他不叫梁云琅,叫肖鹏。”

  周珩面露疑惑:“肖鹏?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陆俨说:“梁云琅应该是化名,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骗了周琅,或者是周琅知道他叫肖鹏,但因为要接近你,所以编了个名字。”

  周珩垂下眼,看上去有些恍然,片刻后才喃喃道:“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事是真的呢……”

  直到陆俨再度开口:“关于你在欧洲养病的部分,能否再详细说说?”

  周珩醒过神,“哦”了一声,继续道:“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个人格是交替出现的,我相信自己就是‘周琅’,毫无防备的去接收程崎告诉我的故事。至于为什么我明明是‘周琅’,记忆却是碎片化的,我以为全是因为我受了绑架案的刺激,还有精神分裂的原因。”

  “至于另外一个人格,她出现的时候,我是没有意识的,但她知道我的存在,也‘看得见’我的经历。我也是在周楠申去世以后才看到那些监控录像,那里面记录着她出现的片段,她脾气很坏,经常和安妮发生冲突,她知道她是周珩,但她没有办法唤醒我。”

  “我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但我不知道,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和她一直在争夺主导权。后来,大概是她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我的病情一直反复,那么我们永远都回不了家。再加上后来我服的药,对我的病情有克制作用,她就逐渐将主导权交给我了。”

  “我回国以后,就以‘周琅’的身份生活着,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扮演周珩,我还按照周家的安排去和许景枫订婚,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去,取回周家欠我的一切,并且找到毒害梁琦的凶手。但讽刺的是,我找了一大圈,却怎么都想不到,我就是那个人。”

  说到这,周珩倏地一笑。

  然后她看向陆俨:“我看过一些警匪片,像是《无间道》那种,里面刘德华的角色,他每天都在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我不是贼,我是警察,我要做个好人。到最后他甚至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好警察,就是那个被他亲□□毙的梁朝伟的角色。这样的心境就和我过去这几年差不多。我也是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是‘周琅’,但我要演好周珩,我要骗过所有人,连我自己都要坚信这件事。尤其是当我面对那些熟悉周珩的人,比如许景烨,我更要做到滴水不漏。”

  “面对自己过去深爱过的男人,不但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还要强迫自己表演出很爱他的样子,还要让他也爱上现在这个我。我和许景烨订婚之后,每一天我都很紧张,我怕被他看出破绽,我怕让他知道,绑架案有可能是我做的,是我害死了周珩,那样以他的性格和对周珩的执念,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但最讽刺的是,当我知道我才是周珩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

  “对了,那件事也是梁峰做的。梁峰本意是杀掉许景烨,借此报复许长寻。但他临时改了主意,觉得留着许景烨的命会更好玩,于是他就让人将许景烨带走。而在许景烨回来之前,梁峰就找到许长寻,两人还做了一笔交易。梁峰答应给许长寻牵线搭桥,帮许家和长丰集团渡过危机,但代价就是许长寻永远不得追究许景烨这件事。也就是说,许长寻用自己的儿子的命,换了一时平安。”

  “这件事许景烨得知以后,梁峰就将他放回来了。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许景烨对许长寻心怀恨意,也知道许长寻最在乎的是权力,为了那些东西他甚至可以牺牲掉所有儿子,看他如何对许景昕就知道了。许景烨就在梁峰的帮助下,逐步瓦解许长寻的势力,收买集团高管,直到许长寻被架空。”

  “至于我么,再见到许景烨,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感觉,我当时已经和许景昕在一起了,许景烨没说什么,好像对此也不在乎,就一心在权力争斗上。我还以为他这次回来,已经把什么都想通了,怎么想到,当梁峰因走投无路而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要借梁峰的手,要许景昕的命。”

  ……

  在周珩几乎交代完故事的全貌之后,陆俨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大半天。

  薛芃进来时,就见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大堆资料,背后的白板纸上也多了许多笔记。

  薛芃将散落在地上的资料捡起来,坐到他身边。

  陆俨却是一言不发,只神色凝重的低着头,闭着眼。

  薛芃很少见到他这副表情,如果是因为案件谜团重重而发愁,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此时的他,就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没有将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一般。

  是什么阻挡了他,令他产生顾忌?

  片刻后,薛芃终于开口了:“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陆俨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件事如果七成都为真,三成是假,人们只要证实了那七成之后,就不会再去追究余下的三成。”

  薛芃接道:“你说的是心理障眼法,和这个案子有关么?”

  陆俨正要开口,这时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一听,不会儿又挂断,说:“有人发现程崎的行踪,但让他跑了。他只留下了一份洗钱集团的犯罪证据。”

  ……

  几天后,周珩又一次在慈心医院见到陆俨。

  两人就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陆俨将一些消息带给周珩,说根据警方的调查,接下来会有很多人被追究问责。

  比如慈心医院的院长廖启明,比如曾经帮周家处理过人命案的一干人,比如和许景昕提供贩毒集团证据的那些大佬,再比如许长寻和长丰集团内部的几位高管,还有为梁峰经手洗钱业务的所有下家,以及周珩提供的证据中涉及的那六位洗钱大户。

  当然,这只是第一波要追究的名单,由此展开还会有更多人牵扯在内。

  周珩却只是平静地听着,并没有看陆俨,而是看着前面的景色,好像他所说的都与自己无关了。

  直到陆俨话锋一转:“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周琅,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是周珩的,又是什么时候恢复所有记忆的?”

  周珩笑了下,说:“就是我住到许景昕那里之后,我半夜梦游,他见到了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再加上他的分析整理,我这才明白真相。至于那些记忆么,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频繁产生‘幻觉’了,时不时会见到一些陌生的画面。那时候我还以为是病情反复,还去找秦松那里开了一些药。但现在看来,那些幻觉才是真相。”

  “原来如此。”陆俨应了声,便和周珩一样看着前方。

  不远处有家属陪着病人在园中散步。

  清风拂面,阳光温暖,四周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很是宜人。

  半晌过去,陆俨再次开口:“这几天听了你的故事,给了我很多启发。其实我也有一个故事,你听听看,再给我点建议。”

  周珩说:“好啊,我也很好奇。”

  陆俨:“有一个小女孩,她叫周琅,因为一些原因,她和母亲梁琦一起在乡下生活。她经常跑出去玩,凑巧认识村子附近的一个男孩。但那个男孩并不是村民,他是旁边那个福利院的孤儿,他叫章严云。”

  “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但没多久,周琅就因为一些原因离家出走,没有人知道她躲在哪里,也没有人想到她会去而复返,又跑回到母亲身边。更加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已经毒发身亡。而派来接她们母女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真正的凶手。”

  “周琅回到周家以后,心怀恨意,她不知道是谁害死了梁琦,但她肯定这个人就在许家和周家人当中。她对生父周楠申感到很陌生,也无法对继母蒋从芸产生依恋,而对于同父异母的姐姐周珩,她更是心情复杂。她们年龄相仿,没有代沟,有一些共同话题,姐姐对她也不错。她一开始也是喜欢这个姐姐的。”

  喜欢么?

  这件事连她都不确定。

  周珩垂下眼,如此想着,却没有打断陆俨。

  因为她知道,这是陆俨的推理,在构建的过程中自然会有偏差和

  误差。

  陆俨继续说道:“但周琅虽然喜欢这个姐姐,却也有一些嫉妒她。除了身份和生活环境的差异之外,她最为不平衡的,就是周珩和许景烨之间的感情。虽然周琅也有一个自小就认识的朋友,但她对那个男孩并没有这种情感,她虽然长在山间,但心气儿很高,她没有看上章严云,她看上的是许家。”

  “再说那个章严云,后来被梁琦的弟弟梁峰收养,更名程崎。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梁云琅。梁,就是梁琦的梁,云,是章严云的云,琅,则是周琅的琅。”

  “因为一些巧合或是人为安排,程崎在找到周琅之后,又结识和周琅玩角色交换游戏的周珩。那个时候,周琅也开始对许景烨上心。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周琅的本意,她还小,思路没有这么清晰,眼界也没这么远,这些都是梁峰教她的。

  “我猜梁峰的意思是,接近许景烨,是为了接近许家——许景烨是私生子,那时候许景枫还没有沉迷女色,染上毒瘾,许景烨还在蛰伏,不被重视,看上去更容易拿捏。还有,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证据,也足以证明许景枫染上毒瘾这件事,和梁峰有关。看来梁峰很早就开始布局了,以周家的女儿为棋子,再利用两家联姻的关系,从内部将其瓦解。这些年他利用程崎来给你洗脑,应该也是为了这步在铺垫。”

  是啊,梁峰的确是这样做的,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只要她相信自己是“周琅”就行了。

  那样她心里最惦记的事,就会是找出杀害梁琦的凶手。

  而梁峰再以“舅舅”的身份跳出来。

  可有一点,陆俨还是猜错了。

  那就是梁峰的打算,根本不是利用两家联姻来瓦解势力,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听话,哪怕是当年真的周琅,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

  他只是想利用完她以后,再逼疯她。

  梁峰这个人,绝不能以正常的动机来推断,他就是个疯子,他的行为就是为了倾覆许家和周家,根本没打算留下任何一个。

  试想一下,一个偏执的疯子,心思还很缜密,那是多么恐怖的事。

  这边,陆俨正说道:“在梁峰的授意之下,周琅开始给周珩洗脑,令这个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女孩,将梁琦视为母爱的象征。周珩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换心,这个病就是个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她的健康。虽然也有很多有这个病的人,也能活几十岁,但这个和个体差异有关。而且在这样的家庭下生活,周珩更需要一个健康的心脏。所以梁峰很早就让周琅做好准备,一旦周珩病逝,她就会成为周家唯一的继承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琅得知原来当年害死梁琦的凶手,就是周珩。这件事几乎逼疯了她,她只想立刻了结周珩。于是她就策划了一起绑架,让程崎帮她实施。为了足够逼真,将自己摘出去,周琅也要被绑走。不过这部分,我还存了一个疑问——绑架案这件事周琅有没有问过梁峰的意思,是在梁峰的同意之下进行的,还是周琅和程崎瞒着梁峰做的。”

  “总之,人算不如天算。因为许景烨的介入,周琅成了自己计划中的受害者。不过周琅也不算白走这一遭,因为她提到梁琦的死,这样的刺激令周珩病情加重,后来还以‘周琅’的面貌生活了十年,还替‘周琅’完成了分化许家和周家的目的,令梁峰有了可乘之机。”

  听到这里,周珩笑了。

  陆俨见状问:“是不是有说错的地方?”

  周珩只说:“在这个故事,周珩虽然自认为是‘周琅’,但梁峰却知道她不是。像是分化许家和周家这么重要的事,她完不成的。梁峰也不可能将这件事交给一个他不信任的棋子。”

  陆俨:“有道理。”

  周珩:“抱歉,打断你了,你继续。”

  陆俨点了点头,又道:“周珩和周琅到底不同,无论是在心智上,阅历上,还是经历上。在周珩得知自己作为‘周琅’的替代品,被梁峰当做棋子利用了十年,她开始反击了。”

  不,这一点也不对。

  她不是因为被梁峰当了十年棋子才反击,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不过那件事,陆俨自然不会知道。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就听陆俨问:“反击的部分,我考虑得还不成熟,但我想程崎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狙击梁峰,可能也和周珩有关。”

  周珩接道:“她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怎么会被一直被人愚弄呢?再说,她虽然搞到了那些数据,可她都交给秦副市长了。那些东西对程崎来说意义不大,只能由官方利用法律的手段来打击犯罪。”

  陆俨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得出这个结论也是倒推。”

  周珩问:“如何倒退?”

  陆俨说:“就因为梁峰在急于逃亡之际,还想着挟持周珩,他难道就不怕因此错过逃跑的机会么?还是说,因为这次狙击,他猜到周珩也有份,才冒着会暴露的风险,也要她陪葬?”

  周珩故做沉思的想了想,回道:“可能吧,不过梁峰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啊,活着的人有怎么会知道他的打算呢。哦,那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陆俨:“接下来,就在那个仓库里,几人发生争斗,许景昕为了保护周珩,身受重伤,许景烨和梁峰拼命,两败俱伤。但在关键时刻,又出现了的第五个人。梁峰背后中刀,那一刀也是致命伤,而这第五个人就是凶手。他杀死梁峰之后,掩盖了自己的足迹,在警方赶到之前就逃了。”

  话音到此,陆俨主动问:“怎么样,这部分可有什么漏洞?”

  周珩很平定:“听上去挺合理的,但有一个疑问。陆队,为什么你会觉得程崎是梁云琅呢?什么梁琦的梁,章严云的云,周琅的琅,这些是你想象出来的吧,你有证据么?”

  陆俨:“证据只是用在法律给犯罪嫌疑人定罪时的武器,但真相在人心里。”

  周珩似有恍惚,随即说:“真相,在人心里。可什么是真相呢,它有多种面貌,经过不同的人口述,它可以剪辑成不同的版本,所以法律才会依据证据给人定罪。人的记忆有偏差,人对事情有偏见,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但证据却是不变的。陆队,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有证据么?”

  陆俨摇头:“坦白讲,没有。”

  周珩挑了挑眉,这才明白了,今天的陆俨不是来和她对峙的,更不是来套话的,他已经知悉故事的真正版本,但因为证据欠缺,便无法以程序推动。

  直到陆俨忽然说:“对了,还有一件事。等我们证实心脏移植手术这件事之后,一旦查实心脏源来自周琅,你母亲蒋从芸,连同这件事的其他知情和参与者,也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周珩没接话,仿佛这与她没什么干系。

  陆俨又道:“不过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问题。”

  周珩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想问,当时周琅已经在仓库里晕倒,为什么梁云琅只将我送回周家,却没有通知梁峰的人来将周琅救走。起码周琅不会被周家的人带走,做了我的器官源。”

  陆俨点头:“可惜梁峰死了,没有人可以回答。”

  周珩笑了下:“比这个更可惜的是,之前他将我挟持,还想要我的命,我又一次受到了强烈刺激,对当时发生的事怎么都记不清楚了。或许我在危急时刻,也曾问过梁峰这个问题,他可能也解答,但很遗憾,我实在帮不了你们,只能靠你们警方来破案了。”

  说到这,周珩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陆队你刚才说,那天在仓库里程崎也去了,还掩盖了自己的足迹,请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陆俨扫过周珩:“因为现场有人用了鞋套。”

  “鞋套?”周珩又问:“你的意思是,程崎在赶去仓库救我们的时候,还提前想到了要用鞋套?”

  “不是他,是许景烨。”陆俨说。

  周珩:“许景烨?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陆俨:“一开始用鞋套的人就是许景烨,他是要借梁峰的手杀死许景昕,当然不希望现场留下自己的痕迹。后来发生流血事件,程崎临走之前,就将自己的鞋和许景烨调换过来,再穿着鞋套离开。所以在现场,我们的确只找到四组鞋印,可经过痕检比对,发现许景烨的走路习惯,和他脚上那双鞋的磨损程度完全不相符。也就是说,是有人给他换了一双鞋。”

  这话落地好一会儿,周珩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陆俨瞅着她,半晌笑了:“周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你虽然患有人格分裂,但在前段时间已经将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只是后面发生的事,需要你提供此案详细笔录的部分,你却记不清了。”

  “你这是在怪我么?”周珩说:“我也很想找到真相啊,可是你们将来送交法庭,光有我的笔录有什么用呢,人是会撒谎的呀。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的确。”陆俨应道。

  周珩看着他的表情,并不认真地问:“对了,我之前听说过一个案子,说是曾有人假装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用来逃避法律的制裁,但最终还是被识破了。你是不是也这么怀疑我?”

  陆俨笑着摇头:“唯有这件事,我没有怀疑过。但是你也确实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周珩说:“难道是报告不好写么?看在许景昕的份上,我就帮帮你——你看,在十一年前的绑架案里,我的另外一个人格是受到刺激之后跳出来的,事后我对那几天发生的事全无印象。那么你说,前段时间梁峰挟持我的时候,她会不会又一次跳了出来,替我吸收了大部分记忆呢?”

  陆俨:“是有这种可能。”

  尽管他看上去并不相信。

  周珩又道:“既然我现在能想起过去‘忘记’的事,那么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会想起这次的案发经过也说不定。可现在,我真是的无能为力。除非你能证明,现在和你对话的人,不是‘周珩’,而是她的另外一个人格。”

  此言一出,陆俨眯起了眼睛。

  他感受到周珩的一点挑衅,可他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毫无疑问的是,陆俨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他能准确地抓住问题关键,进行推导,还原大部分故事的真容。

  然而周珩也不得不庆幸着,有些事他没有证据。

  证据的确是武器,可它也是有局限性的。

  而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无法证实的。

  说到底,他们也都是凡人,没有上帝视角。

  凡人与凡人的博弈,就有意思得多了。

  半晌过去,陆俨不再纠缠于刚才的疑问,非常突然的换了一个角度:“就当你是好了,那么你是否还记得,你的第一次‘出现’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问题有点始料未及,周珩也没想到陆俨会拐到这里。

  她垂下眼,在经过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如此说道:“我能告诉你的是,那天不仅是我出现的日子,我的生母柳婧也是在同一天被人逼疯的。有三个男人在梁峰的安排之下,来到我们住的地方……”

  周珩又看向陆俨,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收入眼底,然后轻声说道:“那几个人,就在我送给秦副市长的数据里,除了他们还有两个密切的关系户,就算作是赠品好了。至于这件事是真是假,我的记忆有没有出错……反正那四个畜生里还有两个活着,你们尽管去查吧。”

  这之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久、许久,陆俨说了句:“对不起。”

  周珩只看着前方。

  又过了片刻,陆俨站起身,侧身看她,又道:“今天过来,只是我个人行为,我没有录音。就像刚才说的,无论后续我们如何调查,案件和罪名如何定性,都需要证据。”

  周珩依然看着前面,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问:“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陆俨摇头。

  只见周珩笑了下,说:“就是那天在小白楼,我做的那个选择。如果我足够善良,当时就会把梁琦和周琅都保下来,或者如果我足够恶毒,那我就应该放过梁琦,再让许景烨找机会将那颗毒药喂给周琅。无论是选哪一边,大概都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如果我早知道结果,我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住在罗生门里的恶鬼,是因为害怕人性的残忍才逃走的。其实人最大的敌人,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势,而是人心的不足,人性的贪婪,还有那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这番话落地,周珩站起身,笑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讲的故事,很精彩。我要去看景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