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大年三十,一大早，裴家人便全都露了面。

  为了讲究个年味，过年时的工作裴家人向来自己做。人来齐之后便要明确分工,各自都有任务。

  老宅大门小门加起来有四五个，每处都需要挂对联，正经的大门处还要挂灯笼，弄起来费时又费力。

  除此之外,厨房里的饭菜准备也少不了人手。

  陆池舟作为“新婿”，非常自觉地,揽下了大门处的灯笼和对联。

  这，自然是没人拦着他。

  毕竟在以往，这事都是谁丢筛子输了谁干。

  而在和霸王裴言之的对决中,非酋裴言卿年年都输，基本已经承包了这项工作。

  直到今年,突然有人上赶着干。

  陆池舟接过大大的灯笼和对联，笑容温和地冲裴言卿道：“叔叔，以后都让我来，这事我爱做。”

  这话一出,裴言卿还没表示,倒是悠哉坐在沙发上的裴言之受不了地嗤了声,引来众人的注视。

  裴言之一个个回看过去,“看我干什么？”他翘起腿，慢悠悠道：“既然他这么喜欢贴对联，家里这么多门，够贴了。”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裴恬,她躲在陆池舟身后,咕哝道：“爸！那么多门,他要做好久的。”

  陆池舟勾住她指尖，笑着说：“没关系爸，这些都不是问题。”

  “不要。”裴恬依旧不服气，小声嘀咕道。

  听到这话，裴言之淡瞥一眼裴恬，“这么心疼，你怎么不去帮忙？”

  裴恬：“……”

  最后当和事佬的还是凌静，她佯怒般瞪了眼裴言之，“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说完，凌静拍了拍陆池舟的肩，“别听他的，几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谢奶奶。”陆池舟冲凌静露出一个异常乖顺的笑容，“爸一直对我很好的，刚刚他应该只是和我开玩笑而已。”

  凌静顿时无比感动。

  凌静又拍了拍陆池舟的肩，“你不用解释，奶奶都懂。”

  听到这里，裴言之从喉间冷笑一声，气得别过头。

  简直是绿茶他妈给绿茶开门，绿茶到家了。

  但除了裴言之，其余人见着陆池舟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他应是早早便做了功课，给每人的礼物都送到了心坎上。

  便是连裴洵和裴觅也不忘笼络，陆池舟又送了裴洵几个绝版航模，而给裴觅的，是时下几个最为火爆男团的签名照。

  而他们全家看起来最冷淡的裴言卿，也为陆池舟主动替他揽去事务的态度所打动，甚至当着裴言之的面慢悠悠道：“你差不多就得了。”

  裴言之：“……”

  他顿时看向叫他好好把关的裴勋。

  此时，裴勋正拿着陆池舟送来的上好歙砚细细观摩，脸上的满意掩也掩不住，“池舟啊，咱爷俩今晚可以切磋切磋。”

  陆池舟正拿着对联和灯笼往门外走，拱了拱手，谦逊道：“切磋谈不上，是小辈献丑了。”

  “少来。”裴勋笑着说：“你那一手丹青可得秉钦亲传，谈何献丑？”

  陆池舟低头，抿唇笑了笑。

  裴恬一直托腮盯着他看，感受到渐快的心跳，面上的倾慕和喜欢藏也藏不住。

  她好似突然就明白了，何为君子如玉，风华正茂。

  “齁死了。”直到楚宁拿着陆池舟送的巨额购物卡在裴恬眼前晃了晃，“天天看还看不够？眼睛都快挂人身上了。”

  楚宁声音很大，丝毫不知给她留点面子。这一声气势如虹，使得所有人都看向裴恬，后不约而同地笑着摇头。

  裴恬闹了个大红脸，她羞恼地把脸埋在苏念念背后，又伸手打了下楚宁，娇声道：“哎呀，你烦死啦！”

  陆池舟拿着灯笼和对联去了外面的大门。

  剩下一屋子人，也开始各自忙各的。

  这次协同陆池舟一起过来的，还有久未露面的陈挽月。

  陈挽月一进门，便被热情似火的程瑾和裴言悦给拉去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早在五六年前，三人是美容下午茶推牌九都要约一起的好闺蜜。

  但自从陈挽月离开后，再次相聚时，已经是这么多年以后。

  这一年来，陈挽月的气色相比从前好了许多，抑郁症的应激反应也减弱，开始慢慢接触人群。

  昔日的姐妹受了这么多苦，自己却始终蒙在鼓中，此刻看到重新选择光明的陈挽月，程瑾红了眼眶。

  她握住陈挽月的手，一遍遍道：“都过去了，过去了。”

  裴言悦微笑：“未来会越来越好。”

  陈挽月眼中隐含泪光，重重点了下头。

  -

  在众人都紧锣密鼓做自己手头的事情时，裴恬作为气氛组，在其中浑水摸鱼。

  往年，裴恬仗着年纪小，就始终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现在有了比她更小的裴洵和裴觅，裴恬依旧没有自己已经是姐姐的自觉，甚至带着弟弟妹妹四处晃荡，走到哪便去哪聊会天，亦或是顺便搭把手。

  但今年，裴恬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趁着众人忙碌的时候，裴恬安顿好搭模型的裴洵和看电视的裴觅。

  厨房有新做好的炸丸子，还是苏念念亲自掌勺，裴恬悄咪咪夹了两个，自己先偷吃一个，趁着还热乎，随后便脚底抹油跑到了门外。

  陆池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的铁栅栏边，对联已经贴好，男人正低着头整理灯笼穗子，红通通的颜色映衬得尤其喜庆。

  栅栏边有两堵高大的石墙，挂灯笼需要踩着高高的梯子。

  趁着他还没上去，裴恬端着碗，蹦跳着跑过去。

  听见声响，陆池舟偏头望过来。

  看见是她，男人唇角漾起笑：“怎么过来了？”

  裴恬端着小碗，将里面唯一的炸圆子放在他眼前，“想给你吃好吃的。”

  陆池舟配合地低下头，张开唇：“喂我。”

  陆池舟笑看着她鼓起的两腮，几秒后，咬住她递过来的圆子。

  “好吃吗？”裴恬睁大眼睛，期待地问：“这是我婶婶做的，是不是超好吃！”

  陆池舟点头，温声嗯了声。

  “外面冷。”他替裴恬拢紧外套，“这个我一会也能吃，跑出来干什么？”

  裴恬表情认真地说：“可我当吃到好吃的，就是想你立马也吃到。”

  她伸手环抱住他腰，“而且，这是对你做事的嘉奖！”

  “嘉奖？”陆池舟笑，用未拿灯笼的那只手揉了揉她脑袋：“这点小恩小惠可不够。”

  裴恬张了张唇：“不够？”

  陆池舟指了指自己的唇，“你亲我一下。”

  裴恬倒是毫不扭捏，踮起脚尖便凑了上去，很快，便被男人反客为主。

  自从她回来，二人也有快十天没见了，陆池舟亲她亲得有些急。

  直到二楼窗户被打开，楚宁隔着空喊她：“裴恬！跑哪偷懒去了！过来帮我贴窗花！”

  下一秒，裴恬还没和陆池舟分开，便听到楚宁又叫了一声，声音高亢：“裴恬你有完没完！大门口的就亲嘴你不冷吗！”

  裴恬：“……”

  看来楚宁是属实有什么社交牛逼症，喊起来比广播还响，余音绕梁。

  裴恬耳根都红了，她急切地想要推来陆池舟，结果男人低笑了声，不放开她。

  他贴着她的唇，哑声道：“都被发现了，不亲完不是浪费？”

  裴恬：“……”

  陆池舟属实是有什么恋爱牛逼症。

  -

  忙活大半天，终于在下午临近傍晚时，整个裴宅都装饰完毕，佣人已经摆起一个能容20人的大圆桌放在客厅中央。

  年夜饭正式开始。

  裴恬拉着陆池舟便坐到了身边，她在家里辈分小，这种时候身旁坐着的都是裴洵和裴觅。

  到今天，还有陆池舟。

  上桌前，裴恬还和陆池舟咬耳朵，放下了狂言，“以后在咱家，你就跟着我混。”

  “嗯。”陆池舟笑得胸腔直颤，跟着呢喃了句：“在咱家，我就跟着恬总混。”

  直到上桌，陆池舟看着老老实实坐在下首的裴恬，忍笑偏过头。

  他凑到裴恬耳畔，尾音绵长：“恬总。”

  裴恬捏他手指，“干什么？”

  “这好像跟着你…”陆池舟语气意味深长，“也混不开啊。”

  裴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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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她顿时翻脸，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你还想怎么混！？有位就不错了。”

  “不然你去和奶茶奶盖坐。”

  陆池舟重新去勾她指尖，“那我还是跟恬总吧。”

  裴恬这才顺气地轻哼一声。

  二人说着一来一往，甚至不知道席间所有人已经入座，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看来。

  凌静忍俊不禁，“小情侣感情就是好啊，一刻也分不开。”

  楚宁摇头：“那可冤枉小情侣了，也就裴恬谈恋爱这样。”

  裴恬炸毛了：“哪有！”

  “哪里没有了？”楚宁乘胜追击，伸出两根手指，“大门边也在亲亲呢~”

  裴觅偷喝了口饮料，跟着抢答：“还有上回在我家门口，姐姐也在亲亲！”

  便是陈挽月都掩住唇，挡住笑意，显然是想到了些什么。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包括连裴言之都嫌弃地递了个眼神过来，裴恬埋着头，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反倒是陆池舟，半分不自在也没有，甚至还有心思在那笑。

  到后头，裴恬也不害羞了，索性厚起脸皮，反问道：“怎么？我亲我男朋友不可以？”

  楚宁：“谁还没个男朋友啦？”

  “你有本事带回来呀！”

  楚宁：“你…”

  “停！”最后还是裴勋看不过去，制止二人没完没了的斗嘴：“你们弟弟妹妹还在，适可而止。”

  眼看楚宁吃瘪，裴恬悄悄朝她比了个鬼脸。

  年夜饭开始后，不断有人开始敬酒，觥筹交错间，氛围极好。

  裴恬以还没毕业为由，依旧坦然接受长辈的红包。她说起漂亮话来滔滔不绝，逗得所有人频频发笑，最后自是收了满口袋的红包。

  但今年，陆池舟借着她的光，收获了同样数量的红包，便是连裴言之都很给面子地给了个。

  这一餐饭裴恬吃得异常满足，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开心脚底打滑，好似随时都能飘起来。

  到后头，她有些晕乎乎地靠在陆池舟肩膀上，听着亲人们的谈笑声。

  不知何时，话题转了方向，到了她的婚事上。

  似乎是裴勋问出的问题。

  “池舟，虽然你很优秀，但裴恬却是我们家实实在在的掌上明珠。”

  “实不相瞒，她的婚事我绝不会轻拿轻放，而且，你应该有耳闻，我和言之最是护短。”

  陆池舟伸手，拖住裴恬往下滑的脑袋，郑重地点头。

  “所以。”裴勋表情严肃：“你做好娶裴恬的准备了吗？”

  席间突然变得非常安静，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陆池舟另一只手握紧裴恬的，随后，朝主座上的裴勋微微躬身。

  几秒后，他开口，无半分迟疑。

  “爷爷您放心。”

  “我所有坚持和努力，都是为了更好地爱她。”

  “我愿意以所有身家作聘，换裴恬予我为妻。”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直直击进裴恬混沌的小脑袋。

  她晃了晃头，确定自己没听错。几秒后，心中泛起了千层浪。

  裴恬也不顾众多家人看着了，酒精一上头，便呜咽着抱紧陆池舟的腰。

  “呜呜呜，我嫁我嫁。”

  “不嫁给你嫁给谁啊。”

  在座的所有人表情一顿，被迫喂了一嘴狗粮。

  唯有裴言之，似是实在难以直视，无语地扭开了头，一眼也没往这边看。

  年夜饭过后。

  裴恬因为多喝了几杯果酒，当先便躺在沙发上一睡不醒。

  周围干什么的都有。

  电视上的春晚被放到了最大音量，客厅的小桌上还有麻将稀里哗啦的声响，再加上佣人收拾餐盘的声音，熙熙攘攘混杂成一片。

  而裴恬在这样噪音声里，睡得安详。

  等裴恬醒来时，周围人各玩各的，她环视一圈，并未看到陆池舟的身影。

  沙发旁边坐着裴言之，裴恬揉着眼睛，咕哝问：“几点了爸？”

  裴言之该是在回信息，懒懒扫了眼手机屏幕，“九点。”

  裴恬哦了声，继续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几何哥哥呢？”

  裴言之哼了声，没好气答：“和你爷爷在楼上。”

  裴恬撑起身子，接过佣人递来的醒酒汤，喝了下去。

  等清醒了些后，裴恬试探着问裴言之：“爸…我今天喝了酒，没说什么吧？”

  裴言之抬起眼睑，睨了她一眼：“说了。”

  “说了什么？”

  “你说陆池舟是绿茶，最喜欢装模作样。”

  裴恬懵了，“…这样吗？”

  “不然呢？”裴言之理所当然地反问：“他不绿茶吗？”

  “…嗯”裴恬：“绿茶。”

  她半信半疑，总觉得彻底醉过去前，好像听到过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裴恬扶着楼梯扶手慢悠悠晃悠上楼，看到了书房半掩开的房门。

  透过空隙，能看见书桌前的二人。

  她爷爷裴勋立在一边，眉目间是少见的惊叹和激赏。

  而陆池舟则长身立于桌前，低垂下眼，专注地盯着桌案上的宣纸，清隽眉眼如画般俊逸，修长如玉的指尖紧紧握着毛笔，隐隐现出青色的经络。

  裴恬趴在门边，看了好一会。

  “池舟啊。”随后听到裴勋口中不住的赞赏，“你继承了你爷爷十成十的风骨。”

  陆池舟摇头，“您谬赞了，我不及爷爷半分。”

  说起陆老，陆池舟的情绪有些低落，“爷爷撑起了整个家。”

  “而我…”

  “我却连他都护不住。”

  裴勋重重拍了下陆池舟的肩膀，喟叹道：“孩子，事情到如今这般，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二人沉默了会。

  裴恬脚下不稳，踩在地板上发出声响，引得屋内二人同时向她看来。

  裴恬缓缓移步，挪到了书房内，不太好意思扬起脸，朝他们笑了笑。

  她低眼，看到陆池舟刚写好的四个字。

  裴恬眨巴下眼，默念了声。

  [花好月圆]

  陆池舟将笔放在砚台边，低低笑了，补充道：“和你。”

  这话没头没脑的，但裴恬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和你花好月圆。

  她脸微红地走到裴勋身边，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抱住裴勋的手臂，凑到他耳边问：“爷爷，我们家的族谱在哪呀？”

  裴勋：“族谱？”

  迎着陆池舟打量的目光，裴恬小声用气音道：“您能把几何哥哥写进我们家族谱吗？”

  话音刚落，裴勋笑着轻点她鼻尖，“你啊。”

  “真的想好了？就是他了？”

  裴恬郑重点头。

  不多时，裴勋便命人拿来了存在他房间密码柜里的族谱。

  听到这，陆池舟瞬间便站直了身体，呼吸都放轻了。

  他倏地看向裴恬，似乎在求证这个事实。

  裴恬冲他弯唇，抿着唇笑，就是不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族谱是一本纸质已经泛黄的厚重书册，从第一页到现在，一字一字都是岁月的痕迹。

  而翻到裴恬的名字时，旁边正留着一个空位。

  裴恬拉了把似乎已经傻了的陆池舟，“快看。”

  陆池舟低眼，同时握紧她的手，用的力气很大，像是要融进骨血。

  裴恬看着自己名字旁的空位，朝陆池舟道：“我让爷爷把你写入我家族谱啦！”

  陆池舟目光凝在书页上，看着裴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写下了他的名字。

  就在裴恬旁边。

  这样一个古老的小仪式，这样紧密地、郑重地，将他们绑在一起。

  裴恬从后环抱住他腰，语气无比认真。

  “这样。”

  “你就再也、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你记住。”

  “这一辈子，陆池舟都是裴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