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梦(三)(全文完)
作者:甜鸢      更新:2022-10-14 19:39      字数:2622
  他能吗?

  殷予怀其实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他不能在幽州停留太久,汴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离开幽州之前,他潜入了幽王府。

  夜已经深了,他只能从远处,看见那小院亮着几盏微弱的灯。他没有太靠近,按照打探来的消息,因为之前祭祀失踪的事情,幽王府最近防守很重。他也没有一定要在离开幽州之前,见到她的执念。

  殷予怀远远地看着那几盏微弱的灯火,随后沉默地离开了。

  院子中的霜鹂正躺在床上,望着从窗边映入屋内的月光,她眼睛轻轻地眨了眨,想到了那日遇见的小哥哥。

  她其实,知道他是谁。

  只是,她总觉得,他望向她的某一瞬的眼神,很复杂。

  隔日用完膳后,霜鹂无意间听爹爹谈起殷予怀,她轻轻抬了一眼,望向了爹爹。爹爹没有说很多,但霜鹂还是听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句。

  他今日要离开幽州了,听说汴京的天子,要为他在宫中大摆筵席,邀函已经寄到了幽王府。

  爹爹宠溺地望着她:“鹂鹂要同爹爹一起去皇宫吗?”

  霜鹂怔了一瞬,随后很轻地摇了摇头:“鹂鹂不去。”

  她厌恶皇宫。

  没由来地厌恶。

  但她也犹豫了一瞬,因为,如若小哥哥再次看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她想知道。

  爹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那爹爹也不去了,一个宫宴罢了,如何抵得过陪在鹂鹂身旁。”

  霜鹂眨了眨眼,望向他,乖巧摇头:“不要。”

  爹爹惊讶了一瞬,将她搂起来,抱在自己怀中:“怎么了?”

  霜鹂顿了一下,声音很轻:“爹爹说太子殿下这十二年,在幽州如同流放,如今皇上在宫中大摆筵席庆贺爹爹不该因为鹂鹂不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那日祭祀的事情。她望向爹爹,眨了眨眼,即便她对很多事情一窍不通,但是如若爹爹能够出席这场宫宴,对小哥哥而言,定是好的。

  他救了她,送她回家。

  爹爹稍稍助他一番,如何都是应该的。

  幽州王有些惊讶,没想到鹂鹂会说出这种话,他犹豫了一瞬,随后大笑起来:“好,爹爹自然是听鹂鹂的,来回应该要半个月,鹂鹂真的不同爹爹一同去吗?汴京和幽州可不同,冬天的话,鹂鹂伸手,可以捧起一大团雪,然后捏成雪球,砰地一下向爹爹砸过来。”

  “鹂鹂才不要呢。”霜鹂抱住他的手,贴在他怀中。

  远处一个仆人埋着头,眼眸很久才动了一下。

  宫宴,刺杀,长大——

  殷予怀沉默地看着发生过一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除了鹂鹂的事情,在这个梦中,他没有阻止和改变任何事情。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像是一个话本中清醒过来拥有自己意志却墨守成规的人。

  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这个梦,对他而言的意义,从来不在梦中。

  除开最初在幽州的半个月,回到汴京的八年,于他而言,时间都过得很快。是那种,各种意义上的快。

  就如果,话本子被风吹了一页,他在梦中的年岁,就又增了一段。

  他一直在想,这个梦,要在哪里结束。

  终于,他等到了。

  他没有丝毫破坏过自己人生的轨迹,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发生。直到,在他本该被废的那一日,他没有等来那道圣旨。

  前半月,他已经同书青商议好了他被废之后的一切事宜。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他身边没有鹂鹂。

  但那一日,他等到很久,都没有等到那道圣旨。没有等到圣旨,他还是去了废院。待到那日夜色稍晚时,冬日的雪开始细细地飘,他静静看着废院中那颗桃树,手拂开上面堆积着化了一半的雪层。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他转身那一刹那,门“嘎吱”响了一声,一身宫装的少女突然探出头。

  她轻笑着,轻声说道:“殷予怀。”

  在他抬眸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切开始消散。

  手中微寒的冬雪变成了春日的暖光,那颗奄奄一息的桃树此时挂着一树葱绿的叶。

  殷予怀怔了一瞬,向相隔四五步的梁鹂走过去。

  他轻轻地将头放在她肩上,声音因为刚睡醒,有些沉:“鹂鹂。”

  他有些慢,却很清晰地讲述了梦中的八年他经历的一切,他半跪在榻上,轻柔地抱住她。梁鹂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饶有兴趣地听他讲着。

  听完了,她不太惊讶,轻笑着问道:“她还好吗?”

  殷予怀知道,这里的“她”,指的是梦里面的霜鹂。

  像是知道殷予怀要说什么,梁鹂抬起他的脸,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所以,殷予怀,你有替我抱抱她吗?”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梁鹂,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有些可惜呢。”梁鹂有些遗憾地弯了弯眼,眸中却还是挂满笑意。

  她轻轻地亲了一下面前这个有些沉默的人,柔声说道:“殷予怀,你这种表情,不会在想,那个时候你如若送我回家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吧。不会,你还在自责吧。”

  看着殷予怀一副被说中的表情,梁鹂轻声一笑,又亲了亲殷予怀的唇。

  她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就回到了殷予怀怀中。她声音很轻:“殷予怀,你是笨蛋吗,本小姐根本不识路的,所以这个梦,一开始,就是一个悖论,殿下居然还能在其中耗了八年,本小姐只觉得——”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了,因为嘴已经被殷予怀堵住了。

  他有些隐忍地将人按在榻上,一只手压住梁鹂的双手,随后直接吻了上去。

  梁鹂自然没有丝毫的挣扎,她接受他含着复杂情绪的隐忍,睁开眼温柔地看着他。殷予怀眼眸突然红了,动作也安静了下来,他低声说道:“对不起,鹂鹂。”

  向来成熟稳重温柔的前太子殿下,如何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梁鹂认真看着他,随后笑着说:“可是,殷予怀,你又没错,你只是下意识,想要为鹂鹂谋划一个最好的未来,哪怕,那只是梦。”

  梁鹂温柔看着他,或许,他们之间,同最开始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些话,即使殷予怀没有说出口,她也能清晰地明白了。

  那些曾经在时光岁月中沉淀的自卑、疯狂与扭曲,在这个人面前,一点一点被掰正。

  她依旧,不那么正常,但在很长很长的时光里,这个人很温柔地告诉她,没关系。那些她扭曲的爱意,偏执的沉默,变质的疯狂,全都被,一点一点接受,包容,和爱护。

  在这一瞬间,梁鹂仿佛看见了那个站在山寨前,杀掉了山寨中的最后一个人,沉默地扔掉了手中染血的匕首的少女。

  她迷茫地望向前路,手侧一道长长的伤口正不住淌着血。

  那是,曾经的她,曾经一无所有的她。

  可这一次,她听见,过往的风对她说。

  没关系。

  走过这段荆棘,那个人,在未来等你。

  没关系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