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合一
作者:冰糖小橙      更新:2022-03-03 04:21      字数:10793
  苏昱到神威军军营的第二个月, 北狄的某个部落终于难以抵御寒冬的侵袭,对长青县发起了进攻。

  前方斥候传回这个消息时,苏昱和纪元鹤正在对弈。

  纪元鹤思虑许久才落下一枚棋子, 但棋盘上白棋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 他所执的黑棋已呈现出穷途末路之势。

  苏昱将一枚白棋拈在两指间,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数据库中储存着大量棋谱,能瞬间分析出无数种赢得面前这盘棋的方法, 可是此刻他想的并不是获胜, 而是怎样延长战局,继续跟主人待在一起。

  纪元鹤似乎看穿了苏昱的心思, 说:“只是对弈而已,子昱不用对我手下留情。”

  苏昱窘迫地抿了抿嘴, 正要将手中的棋子下到某处,忽有一人掀开帐幔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报,将军,军师,北狄大军已在城外二十里处!”

  “他们终于安分不下去了吗?”

  纪元鹤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到棋篓里, 神色平静地站起来, 走到营帐的一角, 开始穿戴盔甲。

  苏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他想象了许久主人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模样,却始终想象不到。在军营里, 主人也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即使有士兵躲懒不好好训练,他也只会温和地斥责几句, 罚士兵出去加练。

  而此刻纪元鹤穿戴上铁甲,气质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明明仍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孔,眼睛里的光却变得冷冽而澄澈。

  在苏昱眼中,熟悉的光辉在一瞬间回到主人身上,他仿佛再次置身于京市大学的教室里,坐在第一排仰起头听他的主人讲课。

  纪元鹤发现苏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还以为苏昱是第一次遇上敌袭,有些害怕,便问道:“子昱,紧张吗?”

  苏昱摇摇头:“不紧张,我相信有将军在,神威军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纪元鹤轻笑一声,类似恭维的话他听过无数次,可从没有谁说得像苏昱这么笃定,仿佛他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一般。他将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笑道:“好,等我回来,我们再继续这一局棋。”

  神威军训练有素,士兵们很快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纪元鹤亲自整理队伍,率领大军出城迎敌。

  苏昱则带着陈越登上了城墙,遥遥望着城墙下的主人,隔着百余丈的距离,苏昱只能看到一个亮银色的小圆点,但他还是紧紧地盯着那个圆点不放,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北狄军队在一刻钟后到达长青县城墙下。

  历来两国对阵,北狄都是骑兵先行,而神威军也会派出骑兵应战。只是今日北狄骑兵抵达长青县时,发现在阵前等着他们的,竟然是一排步兵,每个士兵手中都举着一面足有一人高的盾牌。

  此次来袭的是北狄最大的部落阿尔肯部,部落首领名叫哈堪,当年纪老将军正是死在哈堪的偷袭之下。哈堪和纪元鹤交手多次,对纪元鹤的战术已经很熟悉,今日神威军的阵型倒让他吃了一惊,他看不出这盾牌有什么作用,大笑道:“纪家小儿今日是昏了头了,区区几面破盾,也想挡住我们北狄的骑兵?孩儿们,给我冲!”

  而纪元鹤只是自盾牌后淡定地望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哈堪话音一落,北狄骑兵便开始了冲锋。

  两国士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北狄铁骑就要冲散他们的阵型,神威军却岿然不动。

  就在北狄铁骑即将冲过来的那一刻,纪元鹤突然扬起手中的剑,下达了撤军的指令,顶在第一排的士兵们瞬间回撤,却将盾牌留在了原地。

  北狄骑兵个个都是驯马的好手,面对足有一人高的巨盾也丝毫不惧,纷纷勒紧缰绳,操纵马儿越过了盾牌。

  然而,盾牌之后,平坦的草地上竟然凭空多出一片两米深的大坑。

  北狄骑兵被盾牌遮挡了视线,等他们看到深坑想要勒马时,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在惯性的作用下,前仆后继地落入坑中。

  而那坑下摆了密密麻麻的一层铁质拒马,长约一尺的铁刺立刻穿透了战马的胸膛,有几个不慎落马的士兵也被串在了铁刺上,一时间鲜血飞溅,场面惨不忍睹。

  “撤!快撤!”一个意识到不妙的北狄士兵大呼道,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战马的嘶鸣中,后面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二连三地跌进陷马坑中,很快将两米深坑堆满了。

  战马的嘶鸣声、北狄士兵的惨叫声还有铁蹄踩在人身上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格外血腥,连一部分神威军士兵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城楼上,站在苏昱旁边的陈越已经捂住了眼睛,而苏昱只是默默地望着城楼下发生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奉纪元鹤之命坐镇在城楼上的萧泯以为苏昱已经被吓傻了,故意说:“沈军师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回营休息。”

  苏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对身旁的陈越说:“陈越,你先下去吧。”

  萧泯自讨没趣,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继续观战。

  踏着同伴尸首越过第一道防线的北狄骑兵刚刚松了一口气,前方正在撤离的神威军忽然停下,转身撒下一大片铁蒺藜网,踩到铁蒺藜的马纷纷发狂,将北狄人甩到地面上,被铁蒺藜刺中的北狄人吱哇乱叫,很快又被后面跟上来的马踩在脚底,场面乱作一团。

  这个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神威军从两侧包抄,干脆利落地收割起北狄人的人头。

  这些北狄士兵凶残至极,每年冬天不知有多少大历百姓要遭他们的毒手,神威军中有不少士兵出身自附近的村庄,跟北狄人有着血海深仇,因此他们挥起刀来毫不留情。

  后方压阵的哈堪见情况不对,连忙下了撤军的指令,然而此时阿尔肯部最精良的骑兵已经折损了大半,哈堪只有带领残部仓皇地逃回了草原。

  这一场战役,神威军可谓是大获全胜,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击溃了北狄大军。

  苏昱打造的陷马坑、铁拒马、铁蒺藜等装置,再配合上他天衣无缝的战术,让北狄大军吃尽了苦头,连他们最应以为傲的骑兵都被打得丢盔弃甲。

  此后的几次对战,哈堪调整了战术,让步兵在阵前探路,然而苏昱早有准备,以巨盾搭桥,派出己方骑兵,完全没有防备的北狄步兵遇上神威军骑兵,再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每场战役过后,北狄人总是尸横遍野,神威军却几乎没有损伤。

  哈堪意识到再这么打下去,恐怕会对自己的部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便联络上了潜伏在神威军中的细作,可是每一次的变阵都是苏昱临时排布,再由纪元鹤亲自传达给士兵们。细作没有读心术,猜不透苏昱的想法,只传回了一条没什么用的消息:神威军近期使用的一切战术,都是来自一名名为沈子昱的富商,这位富商向神威军捐献了大量物资,神威军的士兵如今都称这位富商为军师。

  渐渐的,苏昱军师的名头被传了出去,不仅北狄人,连附近几府的百姓都知道了,神威军里来了个多智近妖的军师,指挥神威军接连打了数场胜仗。流言越传越玄乎,甚至有百姓说,这位沈军师是贪狼星降世,要带领神威军平定北疆,彻底解除北狄之患。

  两个月里,神威军和北狄几个部落打了大大小小十多场仗,每一仗都大获全胜,伤亡也被降到了最低。

  入冬之后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更冷了,每日晨练时,士兵的铁甲上都会结厚厚的一层霜,往年这个时候,神威军总要面对炭火和御寒衣物短缺的局面,同时还要抵御北狄人猖狂的侵扰。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有苏昱的资助,每位士兵都穿着厚实的棉衣,北狄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早已逃回草原深处。

  很快便是春节了。

  今年神威军连着打了数场胜仗,又几乎没有任何伤亡,因而军营里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对新的一年充满了期待。

  在见识过苏昱的足智多谋后,士兵们早已对他心悦诚服,并且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军师”。

  三个多月的相处,纪元鹤对苏昱也已经很熟悉。

  起初他以为苏昱只是一个娇贵的小少爷,在军营里撑不了几天就要离开。

  可苏昱除了初入军营的那几日的病了两场之外,一直对军营生活适应良好,没有任何娇贵的毛病,甚至他们在营地外训练来不及赶回去用膳时,苏昱还会跟其他人一起啃硬邦邦的干粮。

  他还会在士兵们晨练的时候,打一套软绵绵的拳法,纪元鹤看不出这怪异的拳法是什么路数,却莫名觉得这套拳法十分眼熟。

  只是有一件事让纪元鹤感到了疑惑——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苏昱总会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凝望他,那眼神中除了信赖和敬仰,似乎还掺了其他什么东西。

  除夕夜里,神威军中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附近的居民送来数十只羊,伙夫在训练场的空地上燃起火堆,将羊肉烤熟分给众人,几乎每位士兵都分到了一大块羊肉。他们大多是粗人,没什么讲究,抓着羊骨吃得满嘴流油。

  纪元鹤和苏昱都分到了一整条烤羊腿。

  苏昱对着面前油滋滋的羊腿,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毛。他能够接受硬邦邦的干粮,却实在接受不了这腥膻油腻的烤羊腿,更何况,那些士兵的吃法实在太豪迈,他不想让羊油沾得到处都是。

  这一幕恰好被离他最近的纪元鹤捕捉到。纪元鹤猜出了苏昱的想法,用佩刀将自己面前的那条烤羊腿片成肉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端到苏昱的桌案上。

  苏昱愣了一下,拱手道:“多谢将军。”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子昱不必客气,”纪元鹤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我敬子昱一杯,今年冬天,咱们神威军一共打了十七场胜仗,这都是子昱的功劳。”

  苏昱摇摇头,说:“不是我的功劳,是将军还有所有神威军士兵的功劳。”

  他想起,在原剧情中,这年冬天神威军的处境极其艰难。苏宸虽然没有两次出巡,却挪用神威军的军饷,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神威军缺衣少食,不少士兵死于伤寒,但纪元鹤始终带领士兵们坚守在长青县外,没有让北狄铁骑踏入大历一步。

  “子昱何必自谦?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个冬天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呢,”纪元鹤笑道,“如今百姓们都说,你是上天派来的福星,注定要解决北狄之患。”

  苏昱抬起头凝视纪元鹤的眼睛,他不是什么福星,他只是主人的ai,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守护他的主人。

  他仰起脖子,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说:“将军,新年快乐。”

  纪元鹤被苏昱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难为情,他听不懂苏昱所说的“快乐”是什么意思,却莫名地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

  在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前,纪元鹤又嘱咐道:“烤羊腿油腻,用多了恐怕不好克化,我叫他们备些清粥,待会儿给你送过来。”

  苏昱刚想道谢,纪元鹤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说:“不用道谢,子昱以后不需要跟我客气。”

  说完,纪元鹤才端着酒杯离开。

  而苏昱坐在位置上,盯着被主人碰过的胳膊,愣怔了许久,才夹起一片主人亲手片的羊腿肉,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这烤羊腿的味道比他想象得要好多了,肉质细嫩,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焦香味,他将整整一盘羊腿肉片全吃完,才放下了筷子。

  宴席结束之后已是三更时分。神威军中实行严格的禁酒令,平日里饮酒的士兵都会受到重罚,但今天过节,又是庆功宴,纪元鹤特地解除了禁酒令,故而大部分士兵都喝了酒。醉酒的士兵睡得东倒西歪,其他还清醒的士兵不得不把自己的同伴抬回营帐。

  苏昱和纪元鹤的营帐相邻,两人结伴一起回营。

  纪元鹤是主帅,一晚上有源源不断的士兵来向他敬酒,整场庆功宴下来,他已经喝了三四斤白酒,可他此时步伐仍然稳稳当当,没有露出丝毫醉态。

  也有不少士兵向苏昱敬酒,苏昱推辞不过,便喝了几杯。不知是不是巧合,明明已经换了一具身体,可他的酒量糟糕的体质却没有得到一点改善。何况这个世界他们喝的酒和他在上个世界里喝的红酒白酒还不一样,是最烈的烧刀子,几杯酒下肚,他的世界又开始天旋地转。

  好在苏昱虽然头晕得厉害,神志倒还算清醒。

  两人肩并肩走了几步,纪元鹤忽然抓住苏昱的胳膊,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眼睛说:“子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眼睛生得真好,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苏昱这才意识到,主人似乎也喝醉了,他伸手将摇摇晃晃的纪元鹤扶住,纪元鹤便顺势靠在了他怀里。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重逢那天晚上,他们还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

  熟悉的身躯就在自己怀中,苏昱的脸瞬间变红了。

  “你怎么了?”纪元鹤狐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昱,“怎么脸红了?”

  苏昱连连摇头:“我没事,可能是被风吹的。”

  他尴尬地退开几步,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堆放在营帐角落的枯枝,笔直地向后倒去,纪元鹤虽然喝醉了,但身手却分毫不减,一个箭步跨到苏昱面前,将他拉住。

  苏昱在惯性的作用下再次搂住了主人,他愈发窘迫,脸颊发烫,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

  纪元鹤盯着苏昱的脸,觉得十分新奇,总是运筹帷幄的沈军师何时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苏昱乘纪元鹤发呆的空当,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压制住翻涌的情绪。他挣脱纪元鹤的双手,说:“抱歉将军,在下失礼了。”

  纪元鹤再抬起头时,苏昱已经恢复成之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红透的耳朵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此时两人也已经走到了营帐附近,苏昱说了一声明日再会,便仓皇失措地钻进了自己的营帐。

  这天夜里,苏昱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默默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亵渎了他的神明,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整个正月,草原上一直风平浪静,云中城中却是暗潮涌动,不少官员都给纪元鹤递了帖子,邀请他到府上参加宴会。

  纪元鹤向来不喜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宴会,只是寻常的宴席尚可以推脱,有些宴会却是他也推不了的。

  正月十五这一天,云中府知府王鸿德在府内设宴,邀请纪元鹤前往赴宴,还特地要求纪元鹤把传闻中那位足智多谋的沈军师带上。王鸿德到底是一府的父母官,纪元鹤不好推辞,只得接受了他的邀请。

  苏昱并不想去,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去,为难的是主人,也只有答应了。

  宴会前夜,陈越看着苏昱的衣箱,为难地说:“主子,您当初来军营时,一件赴宴的衣服都没带,不如小的去跟将军说一声,明日早些启程,到府城去给您买些新的衣物?”

  苏昱离开云中城时就只带了几件最朴素的衣物,还有保暖的大裘,连簪头发用的都是没有雕刻过的普通木簪。

  他摇头拒绝道:“不必,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穿那些华贵衣物做什么?”

  第二日,苏昱便如平日在军营时一般,穿着最简单的白袍,外面裹着一件大裘。

  纪元鹤没有穿军服,而是如他们初遇时一般穿着黑袍。两人一黑一白站在一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和谐。

  但这场宴会和苏昱预想的不太一样,赴宴的宾客竟然都带了家眷,诸位夫人小姐皆盛装出席。穿黑衣的纪元鹤和穿白衣的苏昱站在一片衣香鬓影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些小姐见了纪元鹤和苏昱,腮上纷纷浮起红云。边城民风粗犷,有胆大者,竟然主动上前搭讪,甚至想要赠出自己的手帕和香囊,她们不同面带微笑的纪元鹤搭话,反而围住了神色冷峻的苏昱。

  苏昱一连回绝了三位小姐的手帕,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退出来,回到主人身边,他忍不住悄声问道:“将军,她们怎么只奔着我一个人来?”

  纪元鹤耸耸肩:“大概是因为子昱比我英俊也比我平易近人吧。”

  他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而苏昱面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两人究竟谁更容易亲近一些,一目了然。

  纪元鹤见苏昱一脸怀疑,笑着解释道:“过去也总有小姐想要把手帕送给我,有一次我曾经对一位小姐说,北狄不平,何以家为,这话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后来就再没有小姐来同我搭话了。”

  苏昱听完主人的话,却思考起了另外一个问题,苏宸昏聩无能,注定自取灭亡,北狄人如今也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等他彻底解决掉这些威胁主人的因素,主人又要如何过完这一生呢?上一个小说世界中,作者的设定就是同性可婚的,因而他跟纪元鹤从在一起到步入婚姻殿堂,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可这个世界不同,在这个世界,同性之间的感情为世人所不容。这一点,只看苏宸身为皇帝,最为人诟病的不是劳民伤财大兴土木,而是广纳男宠,就可见一斑。

  他的主人注定要青史留名,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主人的污点,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还好这一世,他还没有跟主人走得太近,平日里跟主人相处时也只把自己当做下属,跟主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了除夕那一次,但那只是一个意外。

  也许,他可以从今日参加宴会的小姐中挑选一位性子温婉又跟主人志趣相投的,陪伴主人走完这一生。

  而他只要在一旁默默地守护着主人,看他一生幸福美满,平安顺遂,就足够了。

  可是不知为何,苏昱这样想着,心脏突然一阵抽痛。

  在这场宴会上,苏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几乎每位宾客到场后,都要先来询问苏昱的身份,然后夸赞他年少有为、足智多谋,说有他是云中百姓之幸。

  苏昱不想让主人为难,只有打起精神应付每位好奇的宾客,笑得面具下的脸都快僵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苏昱持友善态度,有人看到他穿着朴素,便开始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纪元鹤听力过人,他听见了那些议论苏昱的声音,不由皱起了眉头。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各家小姐开始献艺。

  首先登场的便是东道主知府王家的小姐,她为这次表演做了充足的准备,特地换上一身月白色缀满蝴蝶的褙子,用珠帘掩去小半面孔,低头弹琴时,珠帘垂在洁白的脖颈上,愈发显得她含羞带怯,楚楚可怜。

  苏昱怀着给主人寻找一位合适伴侣的打算,看得格外认真。

  而那位小姐不知为何,也频频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好几次跟苏昱的视线对上,每次两人目光相接,她都要含情脉脉地睇苏昱一眼,再羞涩地低下头,拨弄琴弦。

  纪元鹤一向对这种表演不感兴趣,他百无聊赖地喝了两杯酒,忽然想起什么,正打算侧过头讲给苏昱听,却发现苏昱正盯着大厅中央正在弹琴的小姐看得目不转睛,似乎还跟那位小姐有好几次眼神交流。

  这一瞬间,纪元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胸中竟然堵得慌,甚至开始后悔当初答应带苏昱来赴宴了。

  自认识苏昱以来,纪元鹤始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苏昱,尤其是那双特别的桃花眼,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总是忍不住去关注苏昱的一举一动,而他越关注苏昱,也就越在意这个人。

  纪元鹤低着头胡思乱想,没有发现,大厅中央的人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位弹琵琶的小姐,而苏昱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

  就在这时,王鸿德突然端着一杯酒走到了两人面前。

  苏昱抬眼看向大腹便便的王鸿德,心中警惕。云中府内,百姓只知神威军元帅纪元鹤,却不认云中府的官老爷们,因此在原剧情中,云中府的某些官员也做了苏宸的帮凶,帮助苏宸给北狄人传信。但原剧情中并没有明说究竟是谁做的,苏昱也不知道,帮助苏宸传信的,是否就是王鸿德。

  如果那人真的是王鸿德,他得想办法,让主人也对王鸿德保持警惕。

  王鸿德先是对纪元鹤笑了笑,才转过头同苏昱说:“百闻不如一见,沈军师果真是一表人才啊,来,沈军师,我敬你一杯。”

  苏昱站起来,双手接过王鸿德递来的酒杯:“多谢王大人款待。”

  王鸿德打量着苏昱的模样,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本官今日对沈军师一见如故,敢问沈军师,年方几何啊?”

  苏昱有些不明所以,悄悄侧过头看了一眼纪元鹤,发现纪元鹤正在神游天外,便如实回答道:“在下已经是及冠之年,只是还没有行过冠礼。”

  “当真是年少有为啊,”王鸿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那沈军师可曾婚配?”

  苏昱愈发困惑,王鸿德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倒像是在看自家的晚辈,他不知道王鸿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回答道:“不曾。”

  王鸿德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本官的嫡次女芳龄二八,如今正待字闺中,和沈军师恰是郎才女貌。”

  他以宽大的袖子掩饰自己的动作,指了指对面女席中的一处:“那位便是小女。”

  苏昱愣住了,王鸿德这是……在给他说媒?

  两世为人,苏昱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在上个世界中,他研究生一毕业就跟主人结婚了,此后两人一直恩爱如初,从来没有不开眼的人凑到他跟前给他说媒。

  因而此时面对王鸿德提出的这门亲事,苏昱直接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纪元鹤顺着王鸿德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指的正是刚刚弹琴的那位小姐,纪元鹤忽然记起,这位王小姐,也是之前先前试图向苏昱赠送手帕那三位小姐中的一个。

  他侧过头,发现苏昱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有打圆场道:“王大人,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子昱一人能做主的?”

  王鸿德抚着胡须笑道:“正是,本官一见沈军师,欢喜得都糊涂了,只是不知沈军师的高堂如今身在何处啊?”

  苏昱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立刻摆出诚惶诚恐的神色,冲王鸿德作了个揖:“承蒙王大人厚爱,在下惶恐不已。”

  他本想以自己配不上知府之女为由直接回绝王鸿德,又想起主人曾经教过他,无论何时都不要用“配不上”这三个字来形容自己,便顺着主人的话说:“诚如将军所言,这件事并非在下能做主的,还要看京中双亲的意思。”

  王鸿德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本官这就遣人,到京城同令尊商议此事。”

  他说完,还回过头冲王小姐笑了笑,王小姐羞红了脸,起身离开席位。

  这件事对苏昱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要帮主人寻觅一位良配的事情,之后其他小姐献艺的时候,根本无心再看。

  而纪元鹤看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他真的对那位王小姐有意,胸口那种发闷的感觉越发明显。

  他艰难地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捱到宴会结束。两人正打算乘马车赶回长青县时,纪元鹤忽然想起一事,提出要在云中城里逛一逛。

  苏昱此时还没有从之前那件事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了。

  两人在城内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阵,路过一间成衣店时,纪元鹤突然停下脚步,说:“我们进去看看。”

  苏昱诧异地看了纪元鹤一眼,问道:“将军要添置衣物吗?”

  纪元鹤摇摇头,说:“不是我,是你,昨日我听陈越说,你来军营时都没带几件衣服。”

  苏昱这才想起,他跟主人的营帐紧挨着,而营帐那薄薄一层的毡子并不隔音,昨天夜里他跟陈越的对话,主人都听到了。

  他立刻拒绝道:“我不需要,我们去别处吧。”

  纪元鹤却不由分说地拉着苏昱直接走进了这家成衣店。

  这家成衣店似乎是专门开给达官贵人的,挂出来的衣物大多面料昂贵、裁剪精良,还绣着精致的纹路。纪元鹤一面挑选,一面回头打量苏昱,想象这些衣服穿在苏昱身上会是什么模样。

  此情此景,苏昱不由得回想起,在上个世界中,主人也喜欢给他买衣服。他的数据库里存着各式各样的艺术品,但他本人确实没什么审美能力,衣柜里不是过去原主的衣服,就是他自己买的千篇一律的白衬衫。

  他跟主人结婚之后,主人就成了他的专属造型师,每次他要出席重要的活动时,都是主人提前帮他搭配好要穿的衣服。他笨手笨脚学不会打领带,主人还从网上找了好多种打领带的方法,换着花样给他打。

  想起主人帮他打领带时的情形,苏昱的眼睛里流露出回忆的色彩,嘴角也浮现出微笑。

  纪元鹤无意间回过头,恰好看到苏昱脸上过去从未有过的柔和表情,心口愈发难受,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问道:“有你喜欢的吗?”

  苏昱回过神,再次拒绝道:“我不过一介布衣,用不上这些华贵衣物。”

  他继承了原主的身体记忆,而原主出身皇室,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族的风范,这些习惯很难改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才故意穿着简陋的衣衫。

  纪元鹤道:“可你很快就要成为王大人的贤婿了,以后像今天这样的宴会,只会更多。”

  他说这句话时,嘴角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可眼睛里却含着别的什么情绪。

  苏昱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主人说了什么,忙道:“将军说什么?我才不会娶王小姐!”

  纪元鹤一直紧盯着苏昱的眼睛,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和慌张,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苏昱。可是苏昱今天的确盯着那位小姐看了许久,也没有明言拒绝王鸿德提出的亲事啊?

  苏昱以为主人不相信自己,急切地辩解道:“我与那位王小姐只是一面之缘,将军为何觉得我会娶她?”

  纪元鹤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可你不是没有拒绝王大人吗?”

  “我只是不好直接回绝,顺着将军的话找了个借口而已!”苏昱急得脸都红了,胸口的起伏也加快了许多。

  纪元鹤想起苏昱的哮喘,连忙扶住他,抚着他的背部说:“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相信你。”

  苏昱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指着太阳发誓道:“我和将军是一样的,只要北狄一日不平,我便同将军镇守长青县一日,诚如将军所言,北狄不平,何以家为?”

  “好,我们一言为定,”纪元鹤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了许多,又劝道:“无论如何,你都该挑几件赴宴用的衣服,如果你要一直留在神威军中,日后像这样的宴会还会有很多。”

  苏昱连连摇头,态度十分坚决:“我真的不需要这些,现在这样就很好。”

  纪元鹤没有再劝,他转过身,认真地挑选了两件袍子,一件是青色的,袖口处绣着竹叶的图案,另外一件则是宝蓝色,下摆缀满银色的祥云纹。他让店小二把衣服包起来,掏出自己的腰包付了钱。

  苏昱只有默默从小二手中接过包裹抱在怀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主人送给他的第一样礼物。

  两人从成衣店里出来,路过某间首饰店时,纪元鹤又径直走进去买了一支男子束发用的玉簪。

  苏昱看到主人手里的玉簪,张口想说什么:“将军,我……”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纪元鹤已经走到他身后,将发簪插进了他的发髻。

  纪元鹤打量着苏昱的模样,满意地说:“即使不做王大人的贤婿,你也是我们神威军的沈军师啊。”

  苏昱凝望主人满含笑意的眼睛,脸颊又开始发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对主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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