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番外·前世(十二)
作者:椒盐小甜饼      更新:2022-08-02 05:20      字数:6927
  数日后,连绵的阴雨渐收,秋日并不算灿烂的日光再度笼罩于整个盛京城。

  唯独相府,仍旧似笼着一层未散的阴云。

  就连侍女们都比素日里要安静许多,行走间生怕弄出了什么响动,惹怒了这几日来,一直满面阴沉的沈相。

  也怕惊扰了这几日里茶饭不思,日渐消沉的自家小姐。

  棠音披着一件单薄的鹅黄色外裳坐在玫瑰椅上,手中握着一支湖笔,却已半晌没往宣纸上落下一字,连笔端的徽墨,都已有些微微凝结。

  而一旁则放了无数张写完后又被废置的书信。叠放在桌脚,已看不清上头晕开的字迹。

  “棠音——”随着外头语声略显无奈的一声轻唤,槅扇被人叩响。

  棠音闻声,眸中终于有了几分光亮,忙搁下笔,拢了衣衫自玫瑰椅上站起身来,匆匆行至槅扇,一壁将长窗打开,一壁连声问道:“可是昭华的事有转机了?”

  沈钦望了一眼自家妹妹苍白的小脸,默了稍顷,终于还是轻声道:“棠音——圣旨已落,此事已成定局。你还是……不要过于执念了。”

  棠音的身子微微一晃,终于还是扶着槅扇勉强立住了,面上却已没了什么血色。

  这几日里噩耗一个连着一个的传来,父亲的面色也一日阴沉胜一日。

  她也逐渐自书房外,抑或是旁人那得来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这几日的情形。

  成帝在中秋夜宴后,彻底卧病于寻仙殿中,除皇后东宫,与最信任的国师南明子,贴身大宦官伏环外,再不见旁人。后宫由皇后统领,而朝中一应事务,皆由东宫接手。

  在这般形势下,权相也成了一个空名,礼部早已经被李行衍接管,而手中的户部与兵部,也在退让之下,安插了不少东宫的幕僚,如今的情势下,更是人心浮动,举步维艰。

  更勿论是更改已经下达的旨意。

  而如今哥哥这般开口,便是彻底无转圜的余地了。

  棠音双眉紧蹙,贝齿于唇上落下浅浅的白印,最终还是应不出声来。

  如今木已成舟,相府亲手饲养的豺狼已长出了尖牙,露出了狰狞的本相。

  只怪自己发现的太晚,以至于到了这般覆水难收的地步。

  她帮不了昭华,甚至——连整个相府都已是自身难保的境地。

  良久,她轻轻阖了阖眼,语声有些抑不住的发颤:“近日里父亲心绪不佳,哥哥还是多陪着父亲一些吧。”

  沈钦见她如此,知道她是想独自清净稍顷,便也微敛了眉宇间的担忧之色,只轻应了一声,缓缓抬步顺着抄手游廊往书房的方向行去。

  棠音待自家哥哥走得远了,这才关了槅扇,独自回了闺房。

  待再从闺房里出来的时候,棠音面上已释了淡淡的脂粉,却仍旧盖不住眼尾的红意。

  她手里拿着一封封好了口的书信,快步往庭院中行去。

  待行至假山后,方立定,便有一容貌寻常的男子自其后行出,无声立于她跟前。

  棠音却并不讶异,只是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他,略迟疑一瞬,终于还是轻声开口道:“北城的近况如何了?”

  那男子微默一瞬,依着自家主子的话答道:“捷报连传,不出两年,便能得胜回京。”

  棠音轻抬了抬唇角,轻应了一声:“如此便好。”

  之后,便不再开口,只目送着此人带着书信离去。

  待这份书信越过关山重重,到李容徽手上的时候,已是深秋时节。

  彼时正是得胜回营的时候,李容徽长剑上鲜血未拭,见到遣去盛京城的暗卫已立在营帐前,眸底神色微微一澜,却一言未发,只大步进了营帐。

  那名暗卫紧随其后,双手将书信奉上。

  李容徽以匕首割开信上封口的火漆,思绪微澜。

  自李行衍暗中差人以霉烂的陈粮换下军粮,以掺了杂质的兵刃送至边关后,北城中的战役便愈发艰难。

  直至月前,才终于平息了内乱,得以派出暗卫,远赴京城,与相府接应。

  而这也是相府中送来的第一份书信。

  随着旁侧的烛火爆裂声轻微响起,他的思绪回笼,沉默着将其缓缓展开。

  信笺上,不过寥寥数句。

  大抵便是一切皆好,不必挂怀。

  之后落款处,像是迟疑了良久,才缓缓添上了一句,墨迹与落笔皆要比前处略重一些,似是落笔艰难。

  话意却简洁,大抵是说了昭华即将远赴戎国和亲一事,之后,便再无只言片语。

  ——即便是到了这等地步,也不愿回头。甚至都不愿在信上多添几笔,向他求援。

  她就这般信任,就这般钦慕于李行衍?

  李容徽握着信笺的手指倏然收紧了,近乎要将这薄薄一纸信笺揉碎。

  但最终,他还是咬牙松开了手,将信笺装回信封中,缓缓放于一个匣中,落了锁。

  之后,还是铺开笔墨,书写起给棠音的回信。

  短短一份信笺,写了整整一个长夜,直至被撕碎的宣纸堆满了几面,李容徽这才终于收笔,将信笺以火漆封口,重新交给暗卫,吩咐他快马加鞭赶到盛京城,务必亲自交到棠音手中,由她亲启。

  随着暗卫策马急急而去,东方也泛起了鱼白,战鼓声重新敲响。

  李容徽一身戎装跨上战马,回首往盛京城的方向望去。入目所及,却唯有绵延不尽的山脊与孤瘦的狼烟,独自向南飘去。

  而盛京城中,正是风雨如晦。

  棠音独自打着一柄纸伞,守在京郊的十里亭中。

  随着风雨渐急,一列身着红装的送亲队伍,蜿蜒如长龙,冒雨遥遥而来。

  棠音轻咬了下唇,握紧了手中的纸伞,快步往亭外行去,正挡在官道正中。

  为首的戎国使臣勒住马,垂目望了她一眼,操着并不熟稔的中原话放肆笑道:“小美人这是要跟着我们回戎国么?不如从了我,必不亏待你。”

  风雨中,棠音的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却仍旧是一字一句地厉声开口道:“我是相府嫡女,今日来为昭华公主送行,谁敢放肆?”

  她的语声落下,谑笑声为之一停,戎国的使臣们沉默着勒马,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只是不知如今忌惮的,是她相府嫡女的身份,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妃这个名头。

  棠音的指尖微微收紧了,但终究是一言不发,只逆着送亲的人群一步步往正中的红轿走去。

  短短数十步,她想起了许多。

  想起了往日里与昭华相处的点滴,想起了这些时日中令人绝望到窒息的无能为力,想起了边关的李容徽——

  月前,她给李容徽寄去书信的时候,曾经想过许多,但最终还是未曾落下一笔。

  原因无他,只因她也在父亲与哥哥的只言片语中,隐约得知李容徽的处境。

  北城一役,举步维艰。他大抵也再无余力,来插手盛京城中之事。

  更勿论往返一趟,便是日以月计,而因使臣急着归国,昭华的婚期定得如此之近,即便是落笔在纸上,也只是徒增彼此的忧虑与无力之感罢了。

  思绪回笼时,她已立在了那装饰华美的红轿之前。

  棠音忍了忍泪意,只对着那以金线浮绣着凤凰于飞的轿帘轻声开口:“昭华,是我,棠音。”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华美的轿帘迅速被人掀起,帘后露出昭华那张熟悉的娇艳面孔。

  即便是上了浓艳的妆容,却仍旧掩盖不了眼底深深的青影。面上倏无喜色,也无泪意,只有一片麻木之色,唯独见到棠音了,那双凤眼里才终于有了波动,好半晌才轻声道:“棠音,原本我还想着送你出嫁的。没想到,却是你先来送我。”

  棠音本就强忍着泪意,听她这般一开口,一双杏花眸里立时便蒙上了一层雨雾,盈盈将坠。

  昭华蹙眉,缓缓抬起那双纤细的,染了嫣红色凤仙花汁的手指轻轻替她揩了揩眼尾,咬唇道:“别哭。你我一落泪,便让清繁殿与东宫里的人得意了。”

  她说着,咬唇笑起来:“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得意?让他们看了笑话?”

  棠音也不想临别时再让她难过,便也勉力忍住了,只慢慢与她说一会话,又将自己带来的妆奁递给她,里头满满一妆奁的首饰,尽是棠音往日里最喜欢的,与昭华同她打双陆时,曾经下过赌注,却又未能赢到的。

  昭华看着这一妆奁的首饰,眼角也微微有些泛红了,良久不语,直至前头的戎国人终于忍不住开始高声催促,这才握紧了棠音的手哑声道:“棠音,我放不下你。我这一走,往后,可再没人能护着你了——”

  戎国人却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高声呼和了一声,送亲的队伍便又缓缓开拨。

  棠音跟着红轿追了一阵,终于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送亲的队伍愈行愈远,渐渐消失于视线尽头。

  她在原地立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半蹲下身去,哽咽出声。

  待寒意渐侵,冬节将临之时,棠音又一次见到了李容徽的暗卫。

  此次,他不但带来了李容徽的书信,还带来了两句口信——

  “若是在正式出嫁前,相府嫡女病逝,抑或是失足落水,这桩婚事自然作罢。”

  “若想离开,暗卫会带你来北城。”

  棠音听罢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轻抬了唇角,低声道:“你替我谢过他的好意——我不会离开盛京城,离开相府。”

  她顿了一顿,又轻声道:“你在此等候稍顷,我去给他回信。信中我会将此事说明,不会让他为难与你。”

  她说罢,便顺着抄手游廊缓步往自己的闺房行去。

  方一背过身去,眼前浅棕色的游廊便已有些微微模糊了。

  棠音低垂下眼,轻咬了下唇,一寸寸地强自压下了翻涌的心绪。

  以如今盛京城中的近况,若是她便这样一走了之,李行衍定会借此发作,置相府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哪怕仅有一线希望,她也愿以自己的性命去赌家人平安。

  盛京城中风云变幻的同时,北城的光阴也随之无声转过。

  待时隔一年,盛京城里的棠花再度绽放之时,李容徽又一次收到了棠音的回信。

  彼时,棠音寄来的信笺已在匣底堆出浅浅的一层,而北城里的内乱已平,外敌也已近乎溃不成军。大抵在入夏之前,便可回京。

  今日里李容徽的心情也颇好,一壁以匕首破开信笺上的火漆封口,一壁将视线落在远处换下的铠甲上,那打磨得光亮的护心镜上,唇角微抬。

  离京前,他最后一次与棠音离宫的时候。在一家贩家什的铺子中,这面铜镜曾惊鸿照影般短暂地映入过小姑娘的容颜。

  他买下了这面铜镜,一路带到北城,打成了一面护心镜,随着他征战过边境的每一寸疆土,替他挡过无数的冷箭流矢。

  也在午夜梦回时,无数次地在镜中见过小姑娘愁眉轻蹙的模样。

  而梦醒之时,镜中已空茫如初。

  所幸,如今春秋轮转,北城的战事将平,他也终于可以回到盛京城,再次见到自己阔别许久的小姑娘。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

  即便是竖起重重宫墙,他也要将她困在其中,一生不得旁顾。

  ‘咔’地一声,是火漆落地的声响。

  李容徽思绪回笼,下意识地垂眸往信中望去。

  只一眼,眸光便骤然一凝。

  ——宣纸上空空如也,未落一笔。

  他眸底暗潮骤起,豁然抬首,尚未来得及开口质问,前来送信的暗卫已双膝跪在地上,只双手将一鼎小小的香鼎奉上,哑声道:“相府结党谋逆,举族押入天牢,东宫唯独留了沈姑娘于府中,重兵把守。”

  “属下冒死去见了沈姑娘一面,情急之下,她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书信,只让属下将这鼎之纇香交给您,再替她带一句话来——若是他日凯旋,还望您能代她迎昭华公主回京——”

  他的话音未落,却听耳畔风声一厉,是李容徽自他身旁飞掠而过,一刀斩断了拴着战马的缰绳,扬鞭往盛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暗卫看着他远处的背影,嘴唇翕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相府一夕之间败落,即便他得到消息便迅速赶来,却也过了一月之遥。如今北城与盛京之间仍是相隔千里,纵使是昼夜兼程,也……

  终归是太晚。

  盛京城里正是落花时节,满城的落英掩盖了城中淡淡的鲜血腥气,平添几分旖旎。

  五皇子李宴慵然以一支银簪轻轻拨动着香鼎中的灰烬,轻阖着眼,静静赏了一阵并不该存于这个时节里的清冷梅香。

  待最后一缕香气散尽,这才轻抬起眼来,唇角微抬,一壁示意从人取了银子打赏随奴,一壁吩咐道:“这鼎梅香不俗,不知是哪家香铺新制的稀罕物?差人尽数买下吧。”

  “这……”那随奴得了银子本是满脸喜气,但听李宴这一问,倒是支支吾吾,满是为难之色。

  迟疑良久,见李宴已有些疑惑地挑起眉来,终于还是跪在跟前照实说了:“这梅香不是香铺里买来的……”

  他说着又是一阵迟疑,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这是曾经相府里沈姑娘合的香。如今……如今出了那茬子事,相府败落,这鼎香便也不知从何人手中流落到市井间了。奴才看着稀罕,便买了下来。只有这一鼎,再没有多的了。”

  “哦?”李宴持着银簪的手指微微一停,垂目看了眼鼎中燃尽的香灰,轻声叹道:“可惜了。”

  那随奴见他不再开口,这才暗自纳了一把冷汗,如蒙大赦般往门外退去。

  眼见着就要过了屏风,却听李宴又似漫不经心般开口问道:“相府日前满门抄斩,尸首是如何处置的?”

  随奴回过身来,战战兢兢地答道:“相府犯得那是谋逆大罪……九族尽诛,自然无人殓尸,也无人敢殓……尽数抛在乱葬岗上了。”

  李宴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搁下了手里的银簪。

  “差人殓了吧。”

  随着他的尾音散落在最后一缕春风中,日子又翻书般地过去了几日,皇子府中,也开始准备入夏时的酒宴。

  只是这一日晨光初透,府中的管事便慌慌张张地奔到了李宴跟前,连声道:“殿、殿下,大事不好,叛军进城了!”

  “叛军?”李宴宿醉未醒,半阖着眼昏昏沉沉地想了一阵,这才缓缓道:“那明日的酒宴便散了罢。”

  那管家急得额上都发满了冷汗:“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酒宴——”

  李宴却只轻抬了抬唇角,漫不经心道:“叛军入城了……又与我何干呢?”

  随着他的语声平淡落下,当日里,鲜血便浸透了东宫门前的白玉砖。

  重兵之下,百官慑服。便连翰林院里刚写下一行‘皇七子李容徽弑兄篡位’的史官们,也纷纷改了笔墨,对此事绝口不提。

  唯有坊间,酒肆茶馆里,说书先生们嘴快之时错口提过几句。

  有说新帝弑兄夺位,是个狠戾无情的怪物。

  也有说新帝在相府众人的墓前,守着一座孤坟一夜白头。

  而这些流言渐止于次年的春日。

  登基未满一年,新帝便率领旧部,出了南面的平于关。

  之后,一路南征,打下了戎国十二座城池,令其递交了降表,归还了昭华公主。

  而数月后,筹备好了庆功宴的众臣在道旁等了整日,却只等到一队护送昭华公主回京的轻骑。

  同时等到的,是他们带来的,新帝率军一路深入大漠,决意要攻下整个戎国的消息。

  庆功宴照常而行。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恭维声中,只有昭华平静地说了一句——

  “他不会回来了。”

  庆功宴上一片热闹喧嚣,谁也未曾听见。

  抑或是,谁也未敢听见。

  入夏后的大漠白日里火伞高张,地面上的沙硕都烫得像是在锅中烹煮过,令人无法落足。

  一队兵马扎营于此,个个铁甲森严,面上皆是连日大捷未散的喜色。

  而这喜色之下,却又有一层隐隐的忧虑。

  这一场仗已打得太久,战线拖得太长,每往前一步,都是大漠里未知的境地,谁也不知明日是否还能生还。

  他们已有些想念盛京城里的亲人。

  副将卢恒大步走过军营,自正中的那顶营帐前停步,朗声道:“副将卢恒,求见陛下!”

  帐中是短暂的沉默,继而便是李容徽漠然的语声。

  “进。”

  卢恒这才步入帐内,对上首抱拳道:“陛下,探子来报,在五十里外见到了戎国骑兵。”

  李容徽闻言,将搁在枕畔的之纇香收入怀中,握紧了一旁的长剑,冷声道:“备战。”

  “是——”卢恒应了一声,将要走出营帐前,却又迟疑了片刻,回首劝道:“殿下,御驾亲征并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一顿,终于低声道:“您该回京了。”

  李容徽闻言,抬起视线,目光越过他,望向了盛京城的方向。

  那双迴异于中原人的浅棕色眸中,无半点波澜,寂静如死。

  只片刻,便漠然转开了视线,只握着长剑自他身旁走过,跨上战马,赴今日的战役。

  远处,战鼓声隆隆响起,无数戎国的骑兵红着双眼,手持弓箭与长矛,疾驰而来,决意捍卫住自己仅剩的国土。

  ……这一场仗,长得仿佛永无尽头。

  连李容徽自己也不知,他究竟传回多少封捷报,又攻下了多少城池。

  仿佛只有鲜血滚过剑刃的那一瞬间,才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就像是当初屠尽东宫的那一日一般——

  他麻木地挥落手中长剑,听着剑刃下血肉破碎的声音,如无数漫长的静夜里,听着更鼓,以小银勺慢慢搅拌着里头日渐干涸的香药,直至天色将明。

  ……无论他再杀多少人,攻下多少座城池,曾经失去的小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生似在走一条没有光亮,也看不见尽头的路,孤独而漫长。

  “陛下!”

  随着一声厉呼响起,一支锋利的羽箭自乱军中破空而来。

  轻微一声细响,是早已布满裂痕的护心镜应声碎裂。

  利箭贯穿心口,锐痛之下,反倒令人觉得释然。

  这漫长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怀中的之纇香无声坠地,鼎内早已干涸的香药碰到了地上的热土,终于升腾出最后一缕香气。

  起调清远悠长,细品之下,带着一点缥缈的清苦,之后渐转浓烈,如春末草木葳蕤,繁花压枝绽放,却又在最深浓之中,戛然而止,像是一场幻梦般无声消散。

  他轻阖上眼,似又看见连绵大雨中,白兔般温柔的小姑娘自车辇上步下,对着他轻轻唤了一声——

  李容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