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瀛洲(五)
作者:风休住      更新:2022-03-03 00:47      字数:11412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舟任由面前的景象慢慢虚化。

  他有点预感。牵云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契机。他想要知道的很多东西,或许在今天就能揭晓谜底了。

  最开始的记忆开始漫入脑海。是秦舟小时候,飞的很快,且模糊不清。

  原本瀛洲秦家只有秦舟这么一个孩子。秦家那时还不是瀛洲最大的家族,他的回忆里,有一段时间是要被别的家族的公子压制的。

  但没过多久,这种状况就改变了。

  那个家族分裂了,于是他在瀛洲能够过上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想学了,就出去玩,想去哪里去哪里。就是想去偷鱼摸鸟,也不会有人管着他。

  秦家家主在教养孩子上是个很开明的人,他的母亲也很和蔼。

  过了一些年,秦舟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可能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他很高兴。旁的人虽然能够陪他一起玩,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血缘至亲。

  他以前也和旁的家族的公子们玩过,但秦家家主总是告诉他,外人终归是外人,不会像家人一样对他毫无芥蒂。

  秦舟于是暗中观察了那些公子一段时间。他很聪明,不用别人教,也能看出谁对他好,谁待他不好。

  他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秋刃。虽然秋刃的出身算不上高,但他总是喜欢和他一起。秋刃的兄弟被人欺负时,他去解过围。这两兄弟就从那时候开始跟着他。

  但秋刃和他兄弟,毕竟有旁的事情要做,不能每时每刻陪着他玩闹。

  秦舟于是很想让那个弟弟或者妹妹快些长大。他计划好了,带弟弟妹妹溜去蓬莱看美景,去方丈洲卖艺,去三洲榜踢馆。就连回来时会不会被父母发现,被发现了要想什么理由给他们开脱,一切的一切,他都想好了。

  但他没想到,在同父同母的弟弟出生前,他忽然又多了个弟弟。

  不是秦家主母怀了双胞胎。而是秦家家主从前在外面的私生子找上了门来。

  秦家家主从前在外酒后乱性,和一个风尘女子一度,没想到留下了一个孩子。那个风尘女性命垂危时,让那孩子拿了信物来找他的亲生父亲。

  信物在此,谁也没有办法置喙。

  自己的父亲不忠,这事让年轻的秦舟郁闷了一段时间。修真界也有一些人,有了道侣以后还和旁人不清不楚。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父母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

  秦家主母也去找了家主,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冷战了月余,最终还是和好了。她甚至答应将那个遗落在外的孩子接回秦家。

  那个孩子的母亲给他取名叫“过”,觉得有他就是个过错。

  秦舟第一次见秦过时,秦过怯怯地躲在仆从后面不敢看他。仿佛只要他一个眼神,就能将这个瘦弱的少年吓得失了魂一样。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秦过的眼睛。无论身体多么贫弱,那对眸子总是亮晶晶的,显得十分真诚。

  秦舟原本不喜欢这个突然而来的弟弟,但当见到秦过时,他忽然觉得,他这个弟弟也只不过是个受害者罢了。他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冠上这样的名字,存活在这个并不欢迎他的世界上。

  他想了很久,终于拿出父亲叮嘱过的,“大哥的气派”,对秦过稍微释放了一点善意。

  那时的秦过确实草木皆兵,对于他偶然的一点点小善意,也能记得很久,并且加倍地还给他。秦家主母同样温柔地对待他,秦过也很喜欢跟在她身边,将她逗得眉开眼笑。

  这样过了几个月,秦舟和秦过完全混熟了。

  于是那些留给小弟的花样,先让他和秦过玩了个遍。

  秦过每次回来,都会认真地告诉他,兄长,这样偷溜出去是不合规矩的,下次不能这样做。

  但每次被抓住时,又会是他将所有担子都承担下来,不让秦舟受一点波及。

  尽管那些全都是秦舟的主意。

  记忆里的一幕幕,全都十分温馨。秦舟却无来由地感到心酸。眼眶十分酸涩,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受抑制地落出泪来。

  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说,秦过那么偏激的人,是不是将小时候的一点好记到了后来?他又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又或者,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除了秦过之外,他竟然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再或者……秦舟夹了点私心,但他仍是忍不住地想,君渐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小时候和自己的相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记忆不受他控制地往头脑里钻。

  后来,他的第二个弟弟顺利降临。他被取名为秦因。

  秦因不像他的父母,却像极了大哥秦舟。甚至于,他比秦舟还要精力充沛。

  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他就能藏在床底一整天,借以捉弄照顾他的侍女。每次只有父母或者两个哥哥出现的时候,他才会呀呀地叫几声,让人从床底抱出来。

  出来后,还耀武扬威地朝来人笑,非得听人拍够了马屁才肯罢休。

  这么一个活宝弟弟,显然比秦过更符合秦舟对于弟弟的理想。

  与此同时,秦家主母的关注也大多移到了秦因的身上。至于秦家家主,他本就不希望秦过存在,眼底的隔阂从来没有降下去过。

  秦过只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逗弄秦因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伤怀。

  而这一切,当时的一家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就算察觉到了,恐怕也不会太过注意吧。秦舟围观着,忽然这样想。秦过本就是不合时宜地存在着。

  不过他很快也被秦因吸引去了精神。他实在太能闹了,还特别喜欢和人比试。

  他在年仅五岁的时候,就敢挑战大哥秦舟。被打翻在地后,不满意地去找别人比试。最后秦家之中,所有人都躲着他。毕竟把小少爷打败了还不算什么,要是伤了这个小祖宗,他们得提头来换。

  秦因找不到比试的人,最后竟然找到了秋刃的头上。他发了封战书给秋刃。

  秋刃那时候也是个混不吝,见到有人挑战,就像闻到了肉味的狗一样,什么也不想就答应了。

  到了约战的地方,秋刃才发现给自己下战术的人,连他的腿高都没有。于是一枪过去,把不断挣扎的秦因送回了秦家。

  后来,同辈之间常有擂台,秦因能在上面连打三天,直到秦舟过去捉他才肯回去。

  秦舟那时候,对这个过分活泼的小弟又爱又恨。爱他可爱,又恨他太好动,让他不敢把人带到太远的地方,生怕他惹了什么祸事。

  他想着,等小弟长大了,还是得把之前的想法都给实践一遍。

  不过在那之前,他只能和秦过一起出去,改了装去游荡。间或也会自己一个人出去,到俗世里,尝几杯谷酒,坐在茶馆里听人说天下大事。最喜欢听他们说秦家的大公子多么风华绝代,年轻有为。

  这一段记忆,连秦舟本尊看着都觉得牙酸。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么自恋呢?

  不过他很快就不反感自己之前这种到处乱跑的行为了。

  因为他看见自己捡到了一个小孩。

  君渐书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幼童,独自一个人在俗世里走,因为修为低,身上的灵气都藏不干净。但能够看得出教养不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侍从竟然能大意到把人给弄丢了。

  秦舟把他捉过来,轻易制止了小孩的挣扎,笑眯眯地问他:“你是哪家的孩子?”

  小君渐书长得水水嫩嫩的,脸上掐一下,就能印下一道红痕。

  秦舟无意识地欺负了小孩一会儿,直到君渐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才手忙脚乱地停了手。

  他的良心自然不会让他在撩哭了小孩以后,自己一个人跑掉。于是秦舟就抱住了君渐书,将他带到客栈里,给他点了一些吃的,试图以这种质朴的方法哄好小孩。

  等到了客栈,他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君渐书咬了好几口。好在他修为还行,不至于受伤。

  秦舟在旁边看着,又想笑又觉得羞耻。想想君渐书现在的样子,再看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不知为何还有些开心。

  那时的秦舟倒是恼了。他在瀛洲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他把君渐书硬生生扯开,给小孩使了个定身术,然后把人放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脖子擦干净。

  后来发现自己的外袍被小孩的口水沾湿了,还从须弥戒里新拿了一套衣裳,将外袍给换了下来。

  然后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对着小君渐书道:“吃!”

  小君渐书的手能动了,迫于他的淫威,只能可怜巴巴地,一点点地从桌子上夹菜吃。那架势,仿佛秦舟给他吃的不是饭菜,而是什么剧毒的药。

  那客栈的菜味道不错,纵使君渐书从前在蓬莱被养得极好,也不能对着菜的味道评价太低。何况他跑了几天早就累极了,更显得这顿饭是美味佳肴。

  秦舟换完衣服,小孩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秦舟笑了笑,对小孩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我是瀛洲秦家的秦舟,说不定还认识你家家长。”

  话刚说完,小孩吃饭的动作就停了。

  他猛地顿了顿,然后又哭了出来。

  这次哭声没响太久就停了下来。因为他一哭,就呛了口饭,咳得撕心裂肺。

  秦舟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无奈地笑道:“你慢慢说。”

  君渐书顺好了气,睁着泛红的双眼,打量了秦舟一会儿。

  那带着委屈和打量的眼神,让旁边围观回忆的秦舟心中一动。毕竟软糯可爱的东西,他总会多偏爱些。

  原本的那个秦舟明显也是这样,他像是被这一眼融化了一样,声音也温柔了些。

  君渐书终于开口道:“我是蓬莱君家人。”

  秦舟:“君家人,怎么跑到瀛洲来了?我不记得最近有君家的人来,你家长辈呢?”

  君渐书闻言又想哭,但最终断断续续道:“君家人没有了。只剩我。父亲母亲被姬家杀了……母亲说,让我跑……”

  秦舟愣了:“你是自己来的瀛洲?”

  君渐书狠狠地点头,眼泪又漫了满眼。

  对了。从这里开始,就和他从前所看得小说不一样了。秦舟想。

  在小说的开头,从来没有提过君渐书的身世。直到后来君渐书继承蓬莱宫时,才点出他君家后人的身份。

  而剧情里,根本没有姬家和君家的恩怨,更没有原主和君渐书一起攻打君渐书蓬莱宫的说法。一切的一切都归功给了男主的金手指,说他是气运所钟。

  但其实,蓬莱的每一寸,都是君渐书拼了命夺回去的。

  若是将这个大基础替换了,秦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但是很多事情,好像就这么改变了。

  记忆继续进行,便是君渐书请求秦舟收留下他。

  秦舟觉得不难,毕竟偌大一个秦家,还不至于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

  但君渐书想要的绝对不止如此。

  他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小孩的眼神十分坚毅,一扫前襟就跪在秦舟面前,求他收自己为徒。

  秦舟愣了一会儿,最终竟然勾了勾唇角,就这么答应了。

  那时候他确实是年轻,风风火火的年纪,什么也不考虑。他印象里,秦家和姬家的关系算不上好,帮一帮君渐书也没有什么妨碍。

  他于是将君渐书带回了秦家。

  如他所料,秦家家主听了君渐书的身世,没有太过在意地就放秦舟过去了。

  毕竟大儿子从前做过的荒唐事也不少,收个徒弟,不知什么时候新鲜劲就过去了。若是真能给姬家养个仇人,倒也不算亏。

  不过他的条件是,在有能力报仇之前,君渐书必须按兵不动,不能暴露自己君家人的身份。

  君渐书十分听话地应了,自那以后,便没有以君渐书自称过。秦舟称呼他,也往往用小名。

  ·

  在隔间内,正在慢慢检查牵云剑的君渐书若有所感,抬头看向秦舟。

  透过模糊面庞的法术,他看见秦舟正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牵云剑,眼圈红红的,像是想哭。

  应当是陷入回忆不可自拔了。君渐书犹豫了一瞬,最终没有去打扰秦舟,只缓缓地查探着牵云剑。

  其实从一拿到剑时就知道了。这剑有些灵识,灵识还这么活跃,剑身不可能被人做了手脚。

  法术不可能没留下痕迹。那么拾柒为什么能够使用这剑,可能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君渐书仔仔细细又看了这剑一遍,在心中过了一遍,师尊当时使这剑时的英姿。

  那时候师尊说是教他剑法,其实自己表演的成分更大一些。还不如师祖和师祖母会指点他多一些。每每遇到不理解的东西,他只能去朝两位老人家讨教。

  不过习惯了这种教学以后,他能学到的东西,比旁人多了许多。

  想到这段往事,君渐书还有点想笑。

  师尊其实不喜欢剑,所以把秦家的剑法改的乱七八糟,当初没少挨家主的骂。

  后来家主看他的剑招虽然损了点,但威力不小,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君渐书在秦舟的剑法基础上,又做了些改进,成了自己的一套剑法。

  他出神的时候,秦安雨一直在旁边站着,也不敢打扰,也不敢表现出无聊。总的就抓耳挠腮,看起来好笑又让人心疼。

  再这么下去,怕不是会给小辈憋出病来。

  君渐书想着,将牵云剑擦了一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看向秦舟。

  秦舟仍旧维持着那种状态,仿佛站成了一段木头。

  君渐书看看剑,又看看他。

  然后将牵云剑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舟的视线就跟着牵云剑来回走了走。

  君渐书:“……”

  他默默转头,不再看自家师尊的傻样。

  然后在心里对秦安雨说了声抱歉,再次装模作样地擦起剑来。

  等他再次擦完时,再次转头一看,秦舟还是没清醒。

  君渐书只能再擦一次。

  这一次,他仿佛听见了秦安雨的哽咽。

  ·

  陷在回忆里的秦舟,还在跟着时间线往后走。

  他收了君渐书为徒后,因为小孩安分不搞事,倒是没被姬家发现。

  虽然这徒弟收的顺利,不过时间一长,秦舟也发觉了一点不对劲。

  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本质,君渐书在跟着他浪了两天以后,就自己跑到藏书阁里泡了起来。后来发现看不懂了,就越过秦舟,跑去找秦家家主,或者找喜欢小孩子的秦家主母。就这样吃着“师祖师祖母饭”,君渐书的修为竟然一日千里。

  徒留沦为工具人的师父秦舟,在一旁满脸幽怨。

  他收徒弟本来还想让他陪自己玩的,怎么这小孩勤奋到令人发指?

  他于是只能重新去找秦过,剩下的时间,就在一天天地想着,自己的小弟什么时候能长大,让他好好带出去浪一把?

  他想了一天又一天,终于等到秦因及冠。

  可是秦因身体长大了,却还是那么闹腾。

  他敢在秦舟睡觉时,踹开他的门,钻进大哥的被子里把他闹醒。秦舟醒来时,常常会看见自己胸口一个毛茸茸的头不断扭动。这时候站在门口的秦过会轻笑着对他说,兄长,该起床了。

  有时候君渐书也会经过,看看秦舟,意思好像是,怎么自己的师尊这么懒?

  在一众人的围观下,秦舟只能忍痛起床,然后揉搓揉搓暴力叫自己起床的小弟。

  那段时间,他和秦因几乎是形影不离。从早上叫他起床,白天陪他比斗,下午偷溜出去,把秦因喂个烂醉,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分开。

  秦因后来觉得不够,甚至就睡在了秦舟的身侧。

  秦舟那时候根本没发现,自己那个存在感微弱,一直对

  他以礼相待的二弟,什么时候消失在了他们身边。

  或许秦过一直都在,只是他没有注意,便当这人不存在了。

  当时没有感觉,但秦舟在回忆时,却发现了很多苗头。

  比如,秦过看他的眼神,一直不对劲。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一般,眼底的阴影愈来愈深。

  特别是在看见秦因的时候,那眼神有如实质,让人心中生寒。

  大约过了十年,或者是二十年。

  那段时间秦舟闭关,秦因转了一圈闲得无聊,就去找了那个平时不甚亲善的二哥喝酒。

  去的时候是一个活生生的秦因,回来的时候……

  他没有回来。

  秦舟出关的时候,听见的就是秦过杀死秦因的消息。

  秦因虽然喜欢到处打架,但其实他的天赋并不高,秦舟和他对垒的时候,常要照顾着,不要失手伤到他。

  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简单地死在了秦过手下。死在他另一个弟弟的手下。

  秦过根本没有任何的隐瞒,当着秦家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我嫉妒他,嫉妒的要命。”

  “我嫉妒他能够得到兄长的宠爱,嫉妒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来我这里炫耀。”

  “我嫉妒他,所以杀了他。”

  即便是对着秦舟,他也这样说了。

  只是不如在旁人面前的冷静,他在秦舟面前,眼眶是红的。

  秦舟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意思魔气。

  这个走火入魔的秦过,逼近了秦舟,激动地逼问他。

  “我只是想要兄长像原来那样只属于我,我有什么错!”

  秦舟不想看,他想捂住眼睛。他不想听,想要捣住耳朵。

  但是他动不了,于是只能眼睁睁地,僵硬着身体看秦过往自己的方向走。

  无论是现在的秦舟,还是从前的秦舟,都僵硬的仿佛一尊没有思考能力的石雕。

  秦过一边往他这边走,一边喃喃道。

  “为什么要有秦因呢?”

  “像原来那样,我和兄长,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那样不好吗?”

  他的神智有些恍惚,说话也颠三倒四。

  “现在没有秦因了,兄长能够完全属于我……”

  秦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朝夕相处的弟弟,竟然会对他产生如此阴暗的想法。

  牵云剑在手,他却没有挥出的力气。

  秦过还在喃喃:“本来还是能够容得下他的,毕竟只是个傻子……可谁让他和我一样喜欢上了兄长呢?兄长是我的,那他就只能死了啊。”

  “不是我杀的他,是他自己杀的自己。”秦过凑近了秦舟的耳朵,轻轻吹着气,吐出湿润黏腻的话语。

  他仿佛是跌在秦舟身上,伸手想要抱住他。

  在被触及的一瞬间,秦舟反应了过来。

  他仿佛丢掉烫手山芋一般,将牵云剑甩了出去。

  那一击力度极大,秦过直接被甩在了墙壁上。

  天地也仿佛震了几震。

  秦过眼中的血色渐浓,秦舟与他对视,竟然生出了一丝畏惧。

  因为这一丝畏惧,他将秦过击晕,将他丢在了秦家的净池里。

  那里能够压制一切的灵气与魔气,是关押魔修与犯错弟子的好地方。

  若是通俗一些说,便是水牢。

  他终究没下得去手,将自己的亲弟弟斩于剑下。

  只是那日的场景,仿佛成了心魔,日日在他梦里重演。

  所以,他才会放弃了使用牵云剑。因为不想回想起这段往事。

  所以他在再次看见牵云剑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往。

  像是压抑到了极致,秦舟很想找个地方,将那里的一切都毁灭了。

  可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阻止面前的记忆继续推进。

  秦过被关在水牢里一年,出来后,没有见秦舟,自己便走了。

  秦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心魔也渐渐暗淡,若不刻意去想,便不会对生活有影响。

  他又成了秦家的独子。

  秦家主母因为小儿子被杀,伤心过度,在那以后也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的打算。

  秦舟无聊的时候就去逗逗小徒弟。只是后来他发现,君渐书这小孩越长越皮实。一开始还会被他逗得满脸羞红,后来就能无奈地无动于衷,到了最后,甚至能够反过来逗弄秦舟一下。

  秦舟那段时间因为无聊,还往家里带了很多东西。

  像之前在闹市口救下过的金蟒,后来又遇见了,便救下来带回了家。

  只是后来却发现,这玩意儿好像不是蛇,而是实打实的龙族。

  后来他帮着玄冥化形,又到处给徒弟寻找适合的法器,再加上慢慢接手秦家的事情,渐渐的就将那个大逆不道的二弟忘怀了。

  秦舟的心态一向很好,他的忘怀,便是全然不计较。

  纵使再次遇见。

  再度看见秦过的时候,是秦过被人暗算,化成了小孩子的模样,眼看过几天就要消亡。

  秦舟眼也不眨地将他救下,然后将人带回秦家。

  秦家主母在秦过醒来前,去看了他一次,留下一声长叹。在秦过醒了以后,再也不愿意见他。

  秦过醒后,像是真心悔改了,自己提出要离开。秦舟维持着下一任家主的风范,将他安抚住。

  确认这个弟弟没有再走火入魔,也没有再排斥自己身边出现其他人之后,秦舟便仍旧按秦家二公子待他。

  只是徒弟君渐书不知什么时候和秦过结了仇,两个人见面时,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秦舟耳边又多了些热闹,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下一次变故,便是那场让失去了父母亲族的秘境之行。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那段记忆十分模糊。秦舟在回忆里转的晕晕乎乎,又接上了之前和秋刃的对话,以及那场落霞谷之行……记忆七零八落,秦舟也不知道那秘境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却更想知道那些被扭曲的片段是什么。

  可他想的脑袋都疼了,那段记忆也没有端倪。

  他睁开眼睛,便见牵云剑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

  君渐书看向他,秦安雨显得无聊了,也盯着他这块“木头桩”打发时间。

  紧接着,秦舟又是一阵眼花。

  他仿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秦因?

  他摇摇脑袋,视线渐渐明晰。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君渐书,还有秦安雨。

  他那个三弟早在千年以前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秦舟想到这些,胸口陡然钝痛起来。

  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他,不对,秦因就在你身边。

  “师尊发现了什么?”君渐书的声音像是一股清风,扫走了胸口的痛楚。

  秦舟:“没发现什么,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剑身上什么也没有留下。”君渐书的声音带了丝危险,“我现在对拾柒越来越好奇了。”

  秦舟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连自己的心魔都管不了,任任你也太废了。”

  君渐书被呛了一口,半晌幽幽道:“看来师尊想起来的东西确实很有趣。”

  有趣到忽然就敢呛他了。

  放任秦舟记忆恢复的那一刻起,君渐书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但这一天真的来到时,他还是有些不情愿。

  毕竟从前被欺负的也不少,能在口头上占回来的便宜也是好的。现在全都没了。

  方才想起的那段回忆实在算不上美好。秦舟没有太多心思同君渐书开玩笑,只和他说:“先回去吧,关于记忆,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

  君渐书闻言,终于将那把牵云剑放了回去。

  旁边的秦安雨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

  君渐书笑着朝他摇摇头:“我没有看出什么。”

  秦安雨像是早已料到,赶忙道:“父亲也没看出什么,说明这剑上根本没有什么线索吧?”他又嘟囔道:“我早说那本来就是秦舟本人嘛……”

  君渐书只笑:“不可妄言。还是等到明日的宴会上,再一探究竟吧。”

  秦安雨认同道:“是的,明天就会水落石出。”

  “今日出来,没有什么收获,你可以去回报秦过了。”

  秦安雨听了他的话,露出心思被戳穿的笑容。君渐书也笑着道:“那我们今天就回去了,接下来可能会在瀛洲逛逛,不过不会往这边来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不用再盯梢,可以去干自己的事了。

  秦安雨感动道:“君先生好走,黑衣服的兄弟好走。”

  秦舟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

  秦过要是知道他儿子跟一个侍从称兄道弟,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样。

  那样一个偏执的人,怎么就养出个这么脑子不灵光的儿子,还想不想让他继承秦家了?

  秦安雨不知道他的这些腹诽,开心地回去和秦过报告了。

  秦过听他说话时,面色一直很正常。

  直到秦安雨说完以后,想要走脱的时候,秦过缓缓问:“你说君任,带了那个侍从一起去看牵云剑?”

  秦安雨微微一愣:“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他实在想不出,父亲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牵云剑是什么不得了的宝物,连被侍从看一点都是玷污?

  不过想到父亲对秦舟的在意,他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秦过完全不知道秦安雨已经想歪了,应了一声就让他退下。

  他眼中的阴影迅速发酵,却在一瞬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

  另一边,秦舟回了住处以后,让君渐书在旁边布了个结界。

  而后自己随意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你隐瞒了我一些事情。”

  君渐书道:“徒儿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现在说也可以。”秦舟勾了勾唇角,“比如说,你之前怎么没告诉过我,秦家从前还有个三公子?”

  君渐书面色不变:“因为三公子在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听说是不甚死在了妖兽手下。师尊怎么突然问这个?”

  秦舟狠狠地叹了口气,却没能将胸口的郁气尽数吐出来。

  他闷闷道:“秦因是被秦过杀死的。”

  君渐书微微一愣:“怎么回事?”

  “秦过……像条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因为嫉妒秦因,走火入魔,就把人给杀了。”秦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自己的亲弟弟叫成疯狗,后来想想,还是说了出来。

  君渐书应了一声:“可以想见。师尊以前……挺喜欢三公子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来,秦舟就想起来他之前那些天马行空的计划。别说带秦因去蓬莱看风景了,他连秦家都没怎么出过。

  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秦过手里。

  “关于秦因,其实我还有点话想说……不过还是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秦舟话说到一边,忽然改了口。

  君渐书从善如流:“师尊请讲。”

  秦舟拿出气势,凶巴巴地逼问君渐书:“关于秦家,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秦家的人?”

  秦舟点点头。

  君渐书犯难道:“我先去找本秦家家谱来,再和师尊说?有些人我记得不太清楚。”

  “不用这么麻烦。”秦舟有些焦躁,“你就说一下我的直系亲属就行。我现在就想知道,还有没有像秦因那样的人。”

  曾经很重要,他却因为信息受限,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君渐书稍微想了一下:“其实没有了。秦家在师祖那辈人丁挺多,但基本都无心家业。在师尊那一辈有些凋零,就只有师尊,秦过,秦因三个嫡子。再往下,就只有秦安雨和秦安月一对龙凤胎。”

  秦舟示意他往下讲。

  君渐书:“师尊的父亲是当年的秦家家主,为人很有威严,对小辈很严厉。不过对自己的孩子例外。我没见过他对你们发脾气。”

  孩奴啊。秦舟回忆着,缓缓道:“他还不敢对我母亲发脾气。”

  君渐书笑了:“是的。师祖和师祖母的关系很好,两个人相处的很融洽。听说师祖母当年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修者,在气势上完全不输师祖。不敢我见到她时,她很温柔。”

  “师尊有三个叔叔,这三个人一个喜欢喝酒,一个喜欢吟诗,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只是这三个人都喜欢云游,我当年没见过他们几次。”

  “叔叔们现在还活着吗?”

  君渐书摇了摇头:“师尊从前进过一个秘境,他们,还有师祖师祖母,都同你一起进去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全都死在了那个秘境中。

  秦舟冷静道:“你继续说。”

  “到了师尊这一辈,除了玉树临风生性跳脱的师尊以外,”君渐书说话时看了秦舟一眼,被人佯怒着眺回来,笑吟吟道,“二公子秦过性格内向安静,其实十分偏执。他曾经一个人隐姓埋名去方丈洲生活数百年……不过现在看来,他恐怕是因为杀了三公子,才被赶出了秦家?师尊后来为什么又会让他回到秦家呢?”

  这个问题,别说君渐书迷惑,现在的秦舟也不懂。

  他想了想,只能道:“或许是什么血肉深情……不过我现在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真的没有必要把秦过接回来。”

  原本就添过乱子了,后来更是有傀儡咒印这回事在。秦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秦过对他的那份所谓占有欲,但若是换成现在的他,绝对不会容忍秦过在自己身边。

  开玩笑,一个君渐书就够受的了好吗,他有十八条命都不敢去招惹秦过这个大杀器。

  秦舟想了想,问君渐书:“你觉得秦过是嫡子?”

  君渐书反问:“不是吗?”

  秦舟微微摇头:“他是我父亲在外面一时意乱情迷,和风尘女生下的孩子。”

  他稍微捋了一下时间线。君渐书进入秦家时,秦过已经在秦家安定下来了。他不知道秦过的真实身份,应该是秦家有意隐瞒的结果。

  那时候自己的父母,是真的把秦过当成亲生孩子照顾的啊。

  秦舟有点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只将拳头握紧了。

  “此事我从前从未听说过。”君渐书的声音越来越近。

  等秦舟反应过来时,君渐书已经捉住了他的手,轻轻将他的手指顺开。

  秦舟不由自主地卸了力。

  君渐书笑笑:“别为从前的事情伤身。不然徒儿还不如把师尊的记忆清除了。”

  秦舟反扣住他的手,开玩笑道:“不如你把我俩的记忆都给消除了,到时候看看还能不能处的好。”

  君渐书沉默片刻,竟然笑道:“好啊。”

  “你够了啊。”秦舟也笑,“我就随口一说。”

  “挺好的,反正就算记忆没了,我也还是蓬莱之主。到时候一眼看上失忆的师尊,威逼利诱把你抢走,多么简洁明了。”

  君渐书微微欠身,衔住秦舟散下来的一缕黑丝,在他耳边轻轻地问:“怎么样,要不要和本宫主结成道侣?本座保你在修真界横行霸道,为祸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