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说来看陈河,第二天当真偷偷跑了出来，溜到月照峰。

  他一开始跑去了客院的方向,在那里闲逛了一圈差点被当做探子赶走,反复打听之后才找到在杂役院炖海鲜粥的陈河。

  “太过分了！”白浮愤怒道：“万霭他绝对是在公报私仇，我要向掌门告状……唔,这个大虾真香。”

  “是么？”陈河又给他舀了一大勺，和蔼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白浮“啊呜”一口吞了大虾，热泪盈眶：“陈导你真是个不计前嫌的大好人！”

  陈河：“嗯,吃饱了就赶快去干活吧。”

  白浮：“……”

  像白浮这种身份的内门弟子平时除了修炼以外也没别的事情，他刚做完一件宗门任务,有大把时间留在宗门。怀着对陈导的愧疚之心,白浮照他的吩咐把滚着热粥的大缸抬出大门,又用清风术托起一屉蟹黄包子,放在热锅旁边。

  陈河感叹：“修真者真好用啊,一个顶三个。”

  白浮：“？？？”

  他还没来得及抗议,只听一声欢呼，月照峰的杂役弟子们不知何时聚在了这个小院四周,他们犹如饿狼扑食般冲上来,看向早餐的眼神放光。

  陈河走出门外，双手一抬。

  门外霎时安静下来。

  他道：“不急不急,全都有,排好队。”

  “刷”一下，杂役们排成两列纵队，队形整齐,抬头挺胸，甚至还有点站军姿的影子。

  陈河满意点头，他道：“按顺序来，先把昨天教给你们的东西复习一下再吃饭。”

  杂役：“是！”

  “昨天教给他们的东西？”白浮心中升起好奇，他还没来得及问陈导教了什么给这群杂役，就见刘宇博舀了一碗粥，又拿了两个包子，正色问队首第一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什么？”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很好，下一个。”

  “运动三大定律是什么？”

  “一，孤立质点保持静止或做匀速运动；二，物体加速度与作用力成正比……”

  “下一个，一个笼子里有鸡和兔子共10只，一共32只腿，问鸡和兔子各几只？”

  “……”

  在白浮的目瞪口呆中，杂役们流利地回答着有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问题，就算回答错了也没关系，只要认真思考了都有海鲜粥吃。

  他们吃着比平时丰盛好几倍的早餐，自发聚集在一起，坐在旁边的岩石、草坪上，讨论着所学的知识，眼中呈现出白浮很多年都没在这群杂役弟子眼中见过的光，那是希望之光。

  白浮磕磕绊绊道：“陈、陈导，你这是做什么？”

  陈河：“传道授业解惑。”

  “可是……”白浮想说这群杂役受天赋所限，若无其他机缘，可能这一辈子都将止步于炼气期，没什么前途可言。可他听着杂役们讨论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速度、加速度、重力加速度，又觉得说不出口。

  连这群没什么前途的杂役弟子都能随口抛出来的理论，他这个前途远大的内门弟子却一个字都听不懂，这岂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说太清宗教导弟子的水平不行？

  陈河仿佛看出了白浮的纠结，淡定道：“不要小看这些杂役，我发现他们虽然不适合修仙，但其中有一部分特别适合学习我们华夏宗的独门秘籍——科学。”

  “真的么？”白浮问。

  “当然，”陈河点头：“智商很高呢。”

  白浮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他一时想不出来，于是挠挠头，下意识问：“陈导，那我呢？我适合学习科学么？”

  他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更不准备改换门派，只是稍微有点不服输而已。

  谁知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让陈河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沉默了十几秒，终于道：“你……你就算了吧，毕竟你天赋如此突出，以后是要继承太清宗的衣钵成仙的。”

  白浮被陈河吹捧得有点飘，一时忘乎所以，他喜笑颜开地问陈河：“陈导，你之前犹豫了那么久，是不是因为我在科学上的天赋太高让你难以抉择？没关系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就知道自己总是那么优秀！只不过注定要让你失望了，我是不可能抛弃宗门的。”

  陈河：“……”

  他忍了又忍，终于在白浮第n次忍不住笑出声的时候打断他。

  “不，”他道：“我是在考虑怎么委婉地让你打消这个念头。”

  白浮：“……为什么？！”

  陈河一字一顿，话语冷酷：“我们华国不养傻子。”

  “而且你太能吃了。”

  白浮：tt

  他刚被这个残酷的事实打击没多久，就感到肩膀被人碰了碰。白浮回头，看到一个十三四岁，长相清秀的小杂役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小声道：“师兄不要难过，我听执事师叔说你三个月就炼气入体了，我三年都没有做到，师兄是个天才！”

  白浮高兴起来，他从储物袋里找出一块糖递给小杂役，问：“那你知道笼子里一共有十只鸡和兔子，36条腿，鸡和兔子各几只么？”

  小杂役不假思索：“鸡2只，兔8只。”

  “不知道没关系，师兄教你……”白浮吞下舌尖的话，藏起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手，冷漠道：“你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杂役含着糖，鼓着脸蛋：“哦。”

  ……

  白浮在杂役院里待了大半天，受了无数打击，但他还是顽强地吃完了午饭和晚饭，顺便把许多该杂役弟子干的活自己干了，以便他们好好学习。

  “这都是顺手、顺手。”他用法术挑完了最后一大缸水，拍拍膝盖上的灰，从刘宇博手中顺了个金枪鱼寿司。

  陈河拍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

  白浮左右看看，在院子的角落里看到就着一盏夜灯读书，已经学到动量动能的小杂役，走过去把寿司分给他半个。

  他道：“陈导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咦，这盏夜灯怎么有点眼熟？”

  陈河不动声色地插在他和夜灯中间，挡住白浮的视线，道：“我让老刘给你做了点便当带上，回去之后分给青岚和玄苍吧。”

  “好，谢谢陈导！”白浮满脸喜色，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道：“陈导，真的不用我上告掌门给你们换一个出处么？没这么对待客人的道理，更何况你还是师祖的客人，掌门他一定会处罚万霭的。”

  陈河：“不用。”

  “你不知道，客院的环境比这里好多了，不用这么挤着住。”

  陈河把他带到院子中间，指着勤奋学习的杂役们，问：“那边有这么多学生，有这么宽松的授课环境么？”

  白浮：“……”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

  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去吧。”

  白浮一阵感动，又一次对传说中的华夏宗充满景仰之心。

  华夏宗，真是一个高尚的宗门啊！

  ……

  第一天的时候，白浮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第三天，白浮依旧这么想。

  不知什么时候他养成了来院子里帮忙的习惯，一天不关注杂役弟子们的学习进度好像就有点不舒服。

  第三天是农历九月十三日，距离师祖选亲的日子只剩下两天。

  院子里的桂花落了满地，香气扑鼻。

  院子里的杂役有坚持不下去的，不过大部分都已经建立了初等数学、传统物理、无机化学还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体系，其中有几个学得格外深，包括总缠着白浮的小杂役在内。

  白浮打完了水，趁天气凉劈好了中午做饭用的柴，凑过去看了一眼，对着地上满满的符号和计算表示头晕。

  他往树下的石凳上一坐，问：“喂，你很喜欢华夏宗的法术么？”

  “嗯！”

  “可是陈导他们过两天就要走了。”

  “怎么会？”小杂役抬起一双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白浮。

  白浮不知为何，心头浮上一层诡异的成就感，他点头，故意夸大道：“嗯，就是这样，华夏宗的人这次来我们宗门是为了与师祖成亲的，假如中秋夜师祖没选中他们，陈导就会带着人回云洲养海鲜。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小杂役：“……”

  他失落地喃喃道：“留不住陈导的心，还留不住陈导的人，师祖这么没用的么？”

  “喂喂！”白浮冒出一脑门汗，他道：“话不能乱说，这和师祖有什么关系？”

  “感情上的事，说不清的，万一师祖喜欢的是一条粉色的、滑溜溜、十条爪的大鱿鱼呢？”

  “啪”一声，头顶突然凭空落下一块瓦，砸在白浮头上，白浮眼疾手快地向旁边一躲，瓦片居然拐了个弯，将他额头砸出一个包。

  白浮：“……”

  他忍不住对陈河道：“陈导，要不你们还是换一个院子吧，我总觉得这个院子不安全。”

  “哦？”陈河望过来。

  “是真的！”

  从第二天开始，每当问陈导的问题太多或者靠陈导太近，白浮总有点如芒在背之感，回头仔细查看又找不到人，用神识覆盖住自己也是一样。

  他信誓旦旦道：“说不定是院子里有鬼！你要知道，在我们修真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陈河听到他说的话，忍不住摸了摸后脑勺，其实他这几天也总感觉有些不对，特别是在晚上。院中风总是突然刮起，倒映在窗纸上的树影晃动出奇怪的形状，身边的空气突然变凉，就像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一双手停留在身体附近。

  陈河把自己的感受描述给白浮，问：“那这个鬼总盯着我是怎么回事？”

  白浮一惊：“听你的信任这是恶鬼啊！能出现在我们太清宗的恶鬼肯定很了不起，说不定他是和师祖有仇，想要赶在师祖成亲之前，那个……”

  “那个什么？”陈河问。

  白浮一闭眼，豁出去道：“玷污你的清白！”

  陈河：“……”

  头顶的瓦片突然无风自动，噼里啪啦地就朝白浮头顶砸去，砸得他抱头往院外跑：“这只鬼如此恼羞成怒，定是被我说中了心事，陈导你千万小心，要不还是换个住处吧！”

  陈河捡起一块瓦片，颠了颠，砸在他脚边：“闭嘴吧你，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

  白浮委屈：“这能怪我？那些《霸道仙君强制爱》、《冷酷师祖小妖妻》还不是陈导你拿出来让我放到外面书肆的，好几十本呢，写得也太快了。”

  陈河：“……”

  他砸完了白浮，又好气又好笑地回到院子里，没多久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了一下。

  “怎么？”陈河收起脾气，温和地问自己在太清宗杂役辅导班收下的优秀弟子。

  小杂役抬起头，鼓起勇气道：“陈、陈导，你们离开宗门的时候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像我这种杂役只要和执事申请革去弟子身份，是可以离开太清宗的！”

  陈河想了想，摸了一下他的头：“再说吧。”

  桂花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动了动，洒落一地金黄。隐藏在树叶之中的一枚巴掌大的小飞剑突然离开。

  ……

  当晚，万霭再一次来到“乐乎”院。

  他怀里抱着摞书，深呼吸一下，收起脸上的纠结，叩响门环。

  大门依旧“吱呀”一声打开，和他越来越熟悉的傀儡人不等万霭出声便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自己的书被《霸道仙君小妖妻》压了，堆在书肆中根本卖不出去，之前的那些销量都是你找人替我刷的！”

  万霭：“……”

  他还能说什么？

  他咬牙道：“家祖，你没有错，错的都是那些凡人，他们没有欣赏眼光！”

  “万仙子”：“……”

  他注视着这名脑残粉的眼神有些怜悯，半晌之后问：“算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家祖您说。”

  “杂役院里是不是最近住了一个名叫陈河的人？”

  “您怎么知道？”万霭一惊，随后自知失言，连忙补救道：“那陈河不过一介凡人，和您比起来有如云泥之别，师祖绝对不会看上他的！您不必挂心。”

  “万仙子”忍不住道：“所以你也没挂心是么？”

  “我……”

  “不用说了，”傀儡人挥挥手，“你最好还是去看一眼吧，再不看……”

  你们月照峰的墙角就要被他挖空了！

  “……是。”万霭不解。

  “还有一件事。”

  月光下，傀儡人那张一贯木然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羞涩的微笑，细看上去万年铁木雕刻出的腮边还浮起两团红晕。

  他道：“今天有个太清宗弟子说的话提醒了我，我想……”

  几分钟之后，万霭满脸恍惚地离开了客院的方向，连御剑飞行都忘了。他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踢飞了路上的石子，愤愤道：“狐狸精！”

  作者有话要说：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出自韩愈《师说》，这里陈导只用了字面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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