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清到底还是开口了。

  裴恒之面容不变,只是长久地盯着对面的人，眸光深不见底。

  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与你无关，也没有说不许顾连清插手政事,而是道：“南杭底下有七个县,此次水灾最后虽是控制住了，但淹了南部德安和德阳两个县。一个县十几万人,加起来至少有三十万人粮食短缺,每人每天不论年龄大小，即便只算温饱的四两米,一天便是一千石粮食，依照眼下形势,一个月内能完成灾后重建已是老天开眼,那就是三万石粮食。”

  裴恒之说到这个数字都笑了一下,余下的他不必多说，顾连清自然知道这个数字有多可怕。

  尤其是她掌家之后更是知晓，普通百姓之家一个人一年也才几石粮食,即便是裴父官至太傅，每年朝廷给的俸禄也才八十七石。

  她捏紧了拳头,三万石，这个数字，便是在这盛京城也没有几个人家轻而易举就能拿得出来。更何况,灾县要的还是实打实的粮食。

  裴恒之只问：“夫人,你让我从哪里去弄那么多粮食呢？”

  他深邃的眼眸望着她,然后道,“非我不愿，是我不能。除非，夫人能有办法筹集这么多粮食……”

  话落,裴恒之就走了。

  顾连清一个人跌坐在凳子上，她整个后背都是湿的，腿脚也是软的。

  三万石啊。

  可如果拿不出粮食，南杭就是一个死字，父亲也是死。

  李家想一箭双雕，要么逼死顾姜山，要么逼着裴家大出血，而裴恒之拿不出那么多粮食，他们互相内斗，可父亲却两边挨揍，成了必死的替罪羊。

  顾连清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裴恒之回到书房，燃着夜灯看着公文，眉头微紧。旁边的游木见了，以为他也为粮食的事情闹心，便道，“爷，咱们凑一凑，是可以拿出一万五千石的。”

  一万五千石虽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却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到时候撑个十几天，再从其他地方调粮，亲家那边自然也能保命了。

  闻言，裴恒之笑了，“怎么，你想去赈灾？”

  游木疑惑地反问，“难道爷不想？”

  裴恒之拿起一本公文翻阅，淡笑道，“按理来说，各级府衙都会存粮以做备用，赈灾救人应该不是难事。可他们却拿不出两个县的粮。你道是为什么？”

  游木微怔，然后小声道，“他们贪了？”

  裴恒之没有回答他，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公文，长眸流光淡转，“这三万石不说我拿不出来，就是拿得出来，我也不会拿。”

  “可若是这样，南杭出了事，陛下肯定会龙颜大怒，到时候彻查此事，顾大人必死无疑。”

  裴恒之笑了，把公文一扔，往后一靠，眼底掠过一丝诡芒，“我就是要他查。”

  他不查，李家的人把控制住的位置让出来？而且顾姜山同荣德帝关系匪浅，他要是死了，荣德帝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李家人，这也是当初他不反对顾姜山去南杭的原因。

  只怕三皇子，陛下都存了这个心思吧。

  所有人都盼着顾姜山能从李家人手里啃一块肉下来，可至于是怎么啃的，还是拿命换的，根本没几个人在意。

  只要能把李家人拉下马，让他陪葬又何妨？

  游木愣了，“可是夫人那边……”

  裴恒之没有说话。

  他捏着手里的公文，良久才道，“我给了她机会。”

  除非她能凑足那么多粮食，至少是余下的那一半。

  否则他不可能拿整个苏河的粮食去填南杭的大窟窿，到时候一旦李家人反水，断了苏河同南杭之间的交易往来，那么苏河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他垂眸，顾连清，念在夫妻情分上，我给过你机会了。

  南杭府衙。

  顾姜山被关进了牢狱里，可牢头却没有为难他，甚至还端着新鲜的饭菜过来，“顾大人，你就吃些吧。”

  顾姜山闭着眼不出声。

  牢头也没办法，只好道，“水患实在是太大了，来了兵也没堵住，河道监管那边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强行改道淹了南边的德安和德阳，眼下还需要大人想办法救助百姓，筹粮赈灾呢。”

  “呵。”顾姜山冷笑一声，睁开眼望着他嘲讽道，“当初你们炸堤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筹粮？这一次灾起码是上万石的粮食，便是整个浙南恐怕也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存粮吧！”

  牢头放下饭菜，任由顾姜山嘲讽，他道，“这就要问顾大人有多少本事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大人一来便将年久失修的廉州大坝修好，这让我们每年怎么上报修缮护理费呢？没了收入，断了来源，地方财政都难熬，更别谈养着那么多军营还有同海边的流寇作战，我们自然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贪得无厌。”顾姜山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牢头笑笑，“大人还是赶紧吃了饭，然后想办法筹粮吧。德安德阳虽然大部分都是李家人的地，可到底是大人的子民，万一真因为缺粮造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顾姜山忍无可忍吐出“卑鄙”两个字。

  牢头没有丝毫羞愧，微笑着示意了一下饭菜，然后起身离开，还回头留下一句话，“哦，对了，衙门里的粮食早在大人做主要修廉州大坝的时候就卖了换钱了，如今府衙已经没钱也没粮了。”

  “你们！”顾姜山气得胸口闷疼，差点晕厥过去。难怪当初他提出要修大坝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满口答应，没成想居然是在那时就埋下了祸端！

  这些人为了逼他走不仅连炸堤淹田这种遭天谴的事情都敢做，如今更是连一条活路都不给那些百姓。

  无耻至极！

  明王府，月色下，明灯灼灼。

  自四皇子成婚以后，便按例封王建府了。他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月色，眸光晦暗不明。

  明王妃将手中的参汤端来，柔声道，“王爷不必担心，父兄他们自会有分寸的。”

  四皇子扯了扯嘴角，他回眸，然后接过参汤喝了一口，道，“我倒是不担心族兄他们，只是这个顾姜山……”

  让他颇为不放心。

  裴恒之拿不出那么多粮食，顾连清也没有办法强逼他。

  可是三万石，她要去哪里筹集三万石粮？

  民间肯定筹不到那么多……

  那军队呢？

  叔父那里有军粮……

  顾连清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简直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自问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敢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可是这个念头的出现就像是麻绳一样开始将她越捆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