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九月初,唐亦宁都坚守在工作岗位，每天开着车出去跑客户。

  她手上的客户有一部分来自程娟的分配，一部分来自展会,一部分是客户介绍，最后一部分来自她的主动出击。

  这一年，她领到的销售指标是一千两百万，后几个月她要休产假，客户会暂交给程娟维护，只能在前几个月拼命签单,争取给年销量打个好基础。

  孕晚期还这么拼,唐亦宁能感受到身体的疲惫，下午时常犯困，小腿还有些浮肿,好在回家后,她能很好地休息，江刻和妈妈始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江刻经常会隔着肚皮和江悠然互动，好奇地看那肚皮上这里突起一下,那里突起一下,趴在床上问唐亦宁：“宝宝又踢你了？”

  唐亦宁懒洋洋地侧身而卧,抓着他的手“嗯”了一声。

  她把体重控制得很好，想要顺产,可对于生产总有恐惧，怕疼，知道在开三指后可以打无痛针，就对江刻说：“我想要无痛分娩。”

  江刻说：“行。”

  唐亦宁说：“你得签字。”

  江刻：“嗯，我签。”

  唐亦宁坏笑：“到时候你可别哭啊。”

  江刻挑眉：“怎么会哭？不会。”

  唐亦宁：“我小姨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就哭了,哭得可凶，把护士都吓着了，还以为我妈怎么了呢。”

  江刻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问：“你妈生你是顺产吗？”

  唐亦宁：“嗯，你呢？”

  江刻摇头：“我不知道，以前沈莹真告诉我是顺产，因为她肚子上没疤，后来我就不确定了，这是个谜。”

  唐亦宁好奇地问：“你生出来几斤啊？”

  江刻说：“四斤九两。”

  “这么小！”唐亦宁惊奇。

  江刻说：“我早产了一个月。”

  唐亦宁捏捏他的手，说：“说明沈阿姨把你养得很好，是真的当亲骨肉在养。”

  江刻问：“你生出来多重？”

  唐亦宁说：“六斤三两，哎呦……”

  她皱眉，宝宝又在肚子里闹腾，江刻小心地拍拍肚子，严肃地说：“乖一点，别闹。”

  宝宝“吓”得不敢动了，唐亦宁轻轻笑出声：“你好凶。”

  江刻起身盘腿而坐，一边帮唐亦宁按摩双腿，一边与她聊天：“你什么时候能请假？都快足月了。”

  唐亦宁说：“要请现在就能请，但我想再坚持几天，最近是旺季，每天都很忙。”

  江刻说：“你让程姐帮你跑一下嘛，你这样子开车我都不放心。”

  唐亦宁的眼睛快阖上了：“不行啊，最近有个大单子在谈，规格很简单，就是数量比较大，有三十万条，其中十二万条还是金属拉链，整个单子八十多万呢，我想签完了再休息。”

  江刻没说话，唐亦宁有点迷糊了，说得断断续续：“那些厂子一家比一家急，现在有些还是翻单……我跟你讲，有个厂做了个爆款，在我这儿翻了四次单，好急哦，每次都是一个礼拜就要交货……厂子又不是我开的，还好，我是个大肚婆，那个采购看我这样……催都不敢催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变成均匀的呼吸声，江刻一看，唐亦宁睡着了。

  他又帮她按摩了会儿，才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又把空调打高一度，准备去书房加班干点活。

  离开房间前，江刻摸摸唐亦宁的头发，俯身亲吻她胖了一圈的脸颊。

  主卧的床头墙上不再空荡，挂上了一张大幅婚纱照，照片上的江刻和唐亦宁彼此依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大床边还摆着一张木头童床，那是江刻亲手组装起来的，童床里已经摆好了小枕头、小垫子和小被子，随时欢迎小主人的到来。

  江刻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原本整洁的客厅变得凌乱许多，摆满了宝宝的东西，一辆个头不小的童车，几大袋尿不湿，还有奶粉罐、小衣服、五颜六色的发声玩具、唐亦宁的待产包……统统堆在沙发上。

  地上有一个塑料澡盆，上面挂着网兜，可以让宝宝躺着洗澡。

  江刻蹲在澡盆旁，用手比划了一下网兜的大小，心想，新生儿到底有多大？有一只小猫小狗那么大吗？

  这么小的一只，是他和唐亦宁的孩子，真是难以置信。

  他要做爸爸了。

  ——

  九月中旬的一天半夜，唐亦宁从梦中惊醒，拍拍身边的江刻，叫他：“江刻，我羊水破了。”

  江刻猛地弹起，看到那湿了一块的床垫略微心慌，很快又冷静下来，帮唐亦宁穿好衣服，又给韦冬颖打电话，拿上待产包，扶着唐亦宁下楼，三个人一起去了医院。

  唐亦宁将要被送进待产室，进去前，她已经被宫缩折磨了两个多小时，虚弱地蜷在推床上。

  江刻看着她汗湿了的头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老婆你别怕，我就在外面，一直会在外面，我等你出来。”

  从半夜到中午，江刻始终守在产房门口，韦秋敏也来了，带来了早饭，说老蔡去星云坊陪着姐夫。

  韦冬颖让江刻吃点东西，江刻没胃口，拿着肉包愣了半晌，说：“宁宁都没吃东西，会不会没力气？”

  韦冬颖叹气：“她刚才吃不下嘛，等着吧，现在也没办法。”

  产房门口不止他们一家，还有好几户人家，护士不停地进出，喊“某某产妇”家属去签字。

  江刻签了好多字，第一次觉得这字签下去是代表两条人命。他想起自己和唐亦宁一起看过的一些纪录片，还有影视剧，生产就是过一趟鬼门关，意外太多了，哪怕现在医学发达，像羊水栓塞这种突发状况也很容易让产妇丧命。

  江刻无法想象他会失去唐亦宁，看看那些等待的家属，有些人像他一样心急如焚，有些人却姿态轻松，和家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还有人在打游戏。

  不停地有小孩和产妇被送出来，江刻每次都伸长脖子张望，发现不是唐亦宁，又失望地靠回墙。一直到下午一点多，产房门开了，一张小推床被推出来，护士喊：“唐亦宁家属在哪？”

  江刻跟瞬移似的冲到她面前：“在这儿！”

  韦冬颖和韦秋敏站在他身边，江刻急问：“我老婆怎么样？”

  “产妇很好，母子平安。”护士指着小推床说，“恭喜，是个男宝宝，六斤五两，产妇很快就会出来。”

  江刻：“……”

  江悠然？

  他低头去看那小推车，看到一个脑袋扁扁的小孩，很小一只，头发稀疏，皮肤通红，小脸上满是褶皱，紧紧地闭着眼，小手小脚在那儿动啊动。

  江刻震惊：天呐！好丑啊！这脑袋怎么像个柿子饼？

  唐亦宁终于被送出来了，她精疲力竭，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右手被人握住，她眯着眼看向床边的江刻，无力地叫他：“老公……”

  “我在呢。”江刻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眼眶就湿了。

  刚顺产完的女人不会好看，唐亦宁脸色憔悴不堪，嘴唇干得起皮，让江刻心疼得要命。

  唐亦宁问：“宝宝好吗？”

  江刻想起那个小柿子饼，心酸地点头：“他很好，一会儿就会送过来。”

  “你还说你不哭的。”唐亦宁想笑，嘴角扯了一下，“我先睡会儿，好累啊。”

  江刻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说：“好好休息，老婆，辛苦了。”

  唐亦宁住进了病房，江悠然小朋友也来到了爸爸妈妈身边，唐亦宁之前只匆匆看了一眼儿子，抱了一下，现在才能好好看他，五官都皱起来了：“噫，怎么这么丑啊？”

  江刻：“……”

  他笨手笨脚地抱着儿子，说：“不丑，好看的，你看他眼睛像你，鼻子像我。”

  唐亦宁：“？”

  小猴子样的一只，她啥也没看出来。

  韦冬颖和韦秋敏都是过来人，安慰小夫妻：“小孩子嘛，刚生下来都是这样的，过几天长开了就好了。”

  江悠然在江刻怀里吐泡泡，江刻低头看他，小家伙嘴一咧，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嘹亮，吓得江刻手足无措，一动都不敢动。

  “他哭了。”江刻问韦冬颖，“妈，他是饿了吗？”

  月嫂阿姨把孩子接过去，说：“我来喂吧。”

  江刻请来一位月嫂阿姨，帮着照顾唐亦宁与新生儿，月嫂帮宝宝喂奶粉，又换尿不湿，江刻在边上认真地看，等到下一次要换，他说：“我来试试。”

  江悠然的腿还没江刻小臂粗，小手小脚都很柔软，江刻抓着他的脚把他屁屁抬起来时，一点儿都不敢用力。

  江悠然拉臭臭了，江刻第一次给小孩擦屁屁、换尿不湿，月嫂在边上指点他，换好后，江悠然大概是舒服了，不再啼哭，乖乖地睡了过去。

  江刻坐在床边，眨巴着眼睛盯着孩子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唐亦宁，并握住了她的手。

  唐亦宁问：“小丑八怪以后找不到对象怎么办？”

  江刻重申：“不丑，好看的。”

  唐亦宁嗤嗤笑：“你骗鬼呢。”

  江刻忍不住也笑了，没让丈母娘听见，小声说：“刚出来时我都不敢相信，我和你，怎么会生出一个扁脑袋？”

  唐亦宁笑得伤处都疼起来：“行了行了你别逗我笑，疼。”

  江刻立刻闭嘴，看看她，再看看小床上那个小家伙，心想，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以后就是他的命了。

  几天过去，唐亦宁出院时，江悠然小朋友已经很争气地把扁脑袋变圆了，脸上的褶皱也逐渐消失，变成人类幼崽萌萌的样子。

  他睁开了两只眼睛，是很明显的双眼皮儿，眼珠子又大又亮，韦冬颖说他眉毛浓，鼻子挺，江刻看不出来，但天天看天天看，还是看出了一点滋味，觉得儿子眉清目秀，长大了应该不会太丑。

  只是小家伙头顶没几根毛，让江刻百思不得其解，他和唐亦宁头发都很浓密，怎么会生个小秃子出来？

  唐磊峰翻出唐亦宁小时候的相册，满月时有留影，那时的唐亦宁就有一头黑发，脸蛋儿胖嘟嘟，非常可爱。

  在岳父的要求下，江刻不情不愿地拿出那本沈莹真给的相册，翻开第一页就是江刻的满月照——赫然是个小卤蛋，并且很瘦，丑丑的像个小猴子。

  韦冬颖和唐磊峰戴着老花眼镜一看，一脸了然。

  唐磊峰拍拍江刻的肩：“破案了，随你的。”

  江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