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珍贵。◎

  叶梓重新走进孟庆川家里,觉得恍若梦境。

  这里变化不大，家具大多都换过，但摆放位置一如从前。

  看到那架熟悉的钢琴,叶梓感到心底有温暖的东西在涌动。

  她仍然能清楚地记起她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那时她刚从小县城来到安城，不知父母下落,对周围一切都充满戒备。也是在这个昏暗的楼道里，少年沉着的眼望着她,安抚着她不安的心。

  那年她十四岁,他十八岁。

  后来，她远走他乡，却一直忘不了他的眼神。

  在那些一无所有的日子里，在见不到他的漫长岁月里,她曾无数次想起跟他一起的那些日子。她恨这个院子,却不得不承认,这里仍有让她留恋的一隅，时常叩击着她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看她傻愣着站在那里,孟庆川拉她走进客厅。

  “请假过来的？”

  叶梓点点头，抬眼对上他疲惫的眼,眼泪又不自觉涌出两行。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坐的那辆车出车祸了。”她瘪着嘴，说话声也带着哭腔,“吓死我了……”

  孟庆川捧着她的脸，笑了一下,用拇指轻轻抹去她的泪痕：“哭什么，傻不傻。”

  她拨掉他的手：“你才傻,都被停职了还笑。”

  孟庆川抿着嘴沉默着,表情并没有大的起伏。

  叶梓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心疼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事。”

  她又去看他的眼睛：“心情是不是不好？”

  “现在好多了。”

  “真的？”

  “真的。”孟庆川认真地说,“我没有停职，只是让我在家休息。”

  叶梓不明白这跟停职有什么区别：“你又骗我。”

  “不骗你。事故认定结果还没出来，集团领导让我先在家等消息。”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们的家？”

  孟庆川想了想，说：“怕影响你心情。”

  叶梓生气地说：“你什么都不说才影响我——”

  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们俩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门被打开，孟父孟母边说话边走进来。抬头看到叶梓，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屋子里变得特别安静。

  戴芳有些尴尬，不久前她给叶梓打过电话，旁敲侧击地让他们分手。为此孟庆川几乎一个月没跟他们讲话。

  孟庆川下意识拉了叶梓一把，挡在身后：“爸，妈。”

  叶梓不自在地把身子转向孟子良和戴芳，打招呼：“孟叔叔，戴阿姨。”

  夫妻俩直愣愣站在玄关处，戴芳敷衍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叶梓。孟子良的眼神看向孟庆川，满满的质问。

  他们不明白，这个叶梓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一向听话的儿子三番五次地跟他们大动干戈。

  孟庆川推着叶梓进了一个房间，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会回来。”

  叶梓摇摇头：“没关系。”

  她是为了他来的，上楼之前，就做好了面对任何状况的准备。

  “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孟庆川捏了捏她的手。

  孟庆川关上房门，留叶梓一个人在这里。

  叶梓不去关心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她只要相信孟庆川就好了。

  叶梓坐在床尾，环视房间里，才发现这就是孟庆川的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进来。

  孟庆川的房间干净利落，东西全都摆放得很整齐。房间里跟他现在自己的家不太一样，有不少青春期的影子。

  面前是孟庆川的书桌，书桌上方整整齐齐地码了很多书，大多数是孟庆川小时候的课本，还有学校要求读的名著，和一些流行歌曲的磁带。

  所有东西都都一定的磨损，但都保存完好。

  书桌前摆了一排相框，有他小时候的，也有少年时代的。

  叶梓俯身认真看那些照片。

  相框里的少年有着熟悉的眉眼，分明的棱角，只是还未脱稚气，但眼神坚定，朝气蓬勃。她不禁开始回忆他从前的样子。

  看完照片转身，她发现孟庆川床头的墙上满满当当。

  墙上贴着篮球明星和国外钢琴演奏家的海报，再一转头，还有《我的野蛮女友》电影海报。

  时间过了太久，海报都有些发黄褪色。

  这个房间，装着孟庆川的少年时代。这满墙贴的，都是他破碎的梦。

  那时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看着这些画面，心里在想什么呢？

  叶梓心头像被什么揪着一般。

  她无言又颓然地站着。

  她不知道孟庆川跟父母说了什么，过了十几分钟，孟庆川推门进来，又关上门。

  她转头看他，笑了笑。

  他平静地说：“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就回去。”

  叶梓点头。

  孟庆川走过来问她，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看什么呢？”

  叶梓指了指墙上的海报。

  孟庆川也随着她的手，久久盯着那些颇有年代感的画面，脸色渐渐变得严肃，眼里有很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本来说好马上就走的，两个人却又像不着急似的。

  叶梓转头看着孟庆川的侧脸，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孟庆川察觉到她的眼神，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没有看她。

  命运好像总是在设置一道一道的坎，让他难以迈过去。

  “不是你的错。”

  孟庆川摇了摇头。

  她又说：“都会变好的。”

  到底是不是孟庆川的错，她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变好，她也不知道。

  叶梓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染了头发吗？”

  孟庆川不知叶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还是点了头。

  “那时候老师不让我坐在座位上，每节课都罚站我，其他学生也讨厌我，经常拿我开玩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染了个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好欺负而已。”叶梓平静地说，“那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跟我好好说话。”

  “孟庆川，不管怎么样，我都站会在你这边。”

  她相信他。

  哪怕全世界都对他口诛笔伐。

  她也愿意对抗全世界站在他身边。

  孟庆川把叶梓拉进怀里，许久，她听见他说：“叶梓，谢谢你愿意来。”

  两个人久久地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过了一会，突然有人来敲孟庆川房间门。

  两个人一愣，身体分开，孟庆川安慰她说没事，跨了一步去开门。

  戴芳端了盘水果，站在门口。

  孟庆川挡在门前：“有事么，妈。”

  戴芳语气有些不自在：“洗了些提子，你……跟叶梓一起吃吧。”

  孟庆川接过水果盘：“嗯，我们一会回我那边去。”

  戴芳迟疑了片刻，又说：“端午学校发了米和油，我跟你爸平时吃食堂，你们走的时候带上。”

  孟庆川点点头。

  戴芳又沉默地看了叶梓一眼，转身回了客厅。

  见戴芳对她没有那么排斥和抵触，叶梓觉得意外，便问孟庆川：“你跟你爸妈说什么了？”

  孟庆川往她嘴里塞了颗提子：“该说的都说了。”

  -

  两个人回到自己家，又像从前一样，回到了二人世界。不同的是，孟庆川暂时不用去上班了。

  孟庆川在家做饭，下班去接她，也不开车，两个人慢慢走回去。

  他们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谁也不提工作上的事和那起意外事故。

  一个礼拜后的某天，叶梓下班回来，听见孟庆川在书房打电话，讲了很长时间。好像是集团领导打的，他的声音平静而客气。

  出来后，她发现孟庆川的心情明显比之前要轻松。

  叶梓忍着没问。

  两个人在客厅默默坐着看了会电视，孟庆川忽然开口说：“我明天回去上班了。”

  叶梓吃惊，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说了句“嗯”，眼神继续停留在电视上。

  “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叶梓想了想，学着他的语气说：“怕影响你心情。”

  其实她每天都要急死了，却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故事的不同版本。

  孟庆川笑了笑，缓声说道：“章楠和胖发两个人都是乐团的乐手，那天演出完，在我们前面那辆大巴上。司机在服务区加油的时候，他们下车了，换了辆车，他们出发没多久就被大车追尾了。两个人现在都脱离生命危险了，但都伤得很重，恢复期要很久，将来还能不能继续演奏，也是个未知数。”

  “刚才集团领导给我打电话，说事故认定结果出来了，他们乘坐的那辆车是胖发朋友开的，事故发生时司机属于酒驾。他们都是很优秀的青年演奏家，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

  “那你们音乐厅要赔偿吗？”

  孟庆川坚定点头：“赔偿是要赔偿的，该承担的责任一定要承担，毕竟这也算我们工作的疏漏。”

  “嗯。”叶梓握着他的手把玩着，她猛然抬头，“那篇文章你看了吗？”

  孟庆川知道她在说什么，点头道：“看了。”

  叶梓愤愤不平道：“他们都在瞎写，根本没说那两个人是擅自跑下车的，还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

  “是胖发的家人找人写的。”孟庆川挠了挠眉毛，说，“其实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可是……”

  孟庆川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不是还有你站在我这边么。”

  事情发生的时候，孟庆川的电话被打爆了。

  那时他脑子里翁翁的，觉得是不是命运不想让他好过，总是在好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

  而在家里打开门看到叶梓的那一刻，其他的什么他都不在乎了。

  都过去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珍贵。

  当天夜里，孟庆川和叶梓在卧室里缠斗着。

  像是要释放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压力一般，心理上放松了，他们两个人都有些无所顾忌。叶梓破碎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背上是孟庆川因卖力而滴落的汗水。

  他不记得说了多少次“我爱你”，只记得他要了她很多次，好像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尽。

  结束后，两人身上都混着汗，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叶梓被弄得浑身没有力气，懒懒地瘫在被褥里。

  孟庆川压在叶梓身上，把头埋在她脖颈间，沉重地呼吸着。

  “你跟你爸妈到底说什么了？”叶梓的手指插在孟庆川头发里，感受他短发跟手指间的奇妙触感。

  孟庆川：“嗯？”

  “我说，你跟你爸妈到底说什么了？”

  “你真的要听？”

  叶梓抽出手在孟庆川背上打了一下：“你烦不烦。”

  孟庆川哼笑了一声。

  叶梓：“你说不说？不说算了。”

  他抬头看着她，说：“我说我要跟你结婚，房子也买了，主意也打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叶梓好像突然间变傻了，木木地直视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