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我好爱你。◎

  孟庆川的书桌上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可此刻上面堆满了书，还有一些小玩意。

  好像是一些课本和练习册。足足有好几摞。

  叶梓迟疑了片刻,上前拿起一本翻了翻。

  课本扉页，写着“高三六班叶梓”。

  叶梓有些不可思议,再翻开一本，还是写着同样的字。

  脑袋里仿佛有什么在敲打一样,突突突的。尽管笔迹熟悉,她还是觉得不大真实。

  连续翻了四五本，她才敢确定，这些就是她高中时代用过的课本。

  除了课本和练习册，还有一些造型可爱,颜色各异的文具和小玩意。只是现在看上去确实有些年月了。

  曾经她也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挂件,喜欢用五颜六色的笔在书上做笔记。

  叶梓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孟庆川。

  他正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放松靠在门框上,笑看着她，仿佛那个俊朗的少年。

  她问他：“这、这些,你从哪儿弄的？”

  孟庆川淡淡地笑了笑：“买的。”

  “买的？”叶梓诧异，随之而来是半信半疑的表情,“你骗人。”

  “东西不都在你面前放着吗，怎么骗你。”孟庆川笑了笑。

  这些确实是他买的,梁燕五十块卖给收废品的老太太，他花了十倍价格又买了回来。

  “对了,还有这个。”孟庆川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紫色的盒子。

  打开,里面躺了一个硬壳的本子。

  那是一本旧时的同学录。

  那时叶梓在班里不跟同学来往,毕业时同学录找不到人给她填,她便模仿不同笔迹，给自己写满了整整一本。

  叶梓缓缓翻看着每一页，没有心痛遗憾，只有涌动的暖流。

  到最后一页，夹了几张她亲手抄录的钢琴曲五线谱。

  “这个还在！”她惊呼一声，声音里满是惊喜。

  她只记得那时没有多余的钱买乐谱书，就算买了也没有琴给她弹，她就自己用尺子打格子，打出五线谱，再凭记忆把自己仅会的那几首画上去。

  她的少女时代，原来从来没有遗失。

  这是她羞于启齿的过去，她曾经自嘲般地跟孟庆川提起过，不曾想，孟庆川竟然替她保存着这一切。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她已经不在意，她更感动的是孟庆川为她守护的这份心意。

  收到那张叶梓录的cd时，孟庆川大脑一片空白，又惊又喜又愧疚。

  彼时叶梓还在徐茜那里住着，他联系不上她。

  他冲到书房，拿出书架里叶梓曾经的所有课本，还有书架顶层的那个盒子。他买回了梁燕扔掉的叶梓所有的东西，却从来没打开看过。

  那些书里，有叶梓的课本，有她自己模仿全班同学笔记写给自己的同学录。

  【祝你天天开心，不要被困难打倒！】

  【希望你未来都顺遂。】

  【祝你将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

  ……

  看到那些“不同人”写的祝福语时，孟庆川觉得心被什么拧成了一块，说不出的痛。

  同学录最后一页，夹了几张对折的a4纸。

  他打开，是几张乐谱。不是打印的，是自己手画的。

  叶梓把他教给她的那些曲子的五线谱，都抄录了下来。

  “谢谢。”叶梓眼里亮晶晶的，“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孟庆川摇头，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你的东西，现在我物归原主。”

  叶梓扑进他怀里，声音翁翁的：“你怎么这么好。”

  孟庆川牵起嘴角，从背后抱着她的腰说：“知道我好，以后别走了。”

  叶梓用力摇头。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从今往后，她只需要百分之百相信他，就好了。

  他们久久地抱在一起，孟庆川忽然叫她：“叶子。”

  “嗯？”

  孟庆川顿了顿，问出心中多年的疑问：“当年，你为什么走？”

  -

  叶梓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孟庆川也没有追问她。

  傍晚，孟庆川陪着她一起去徐茜那里取回一些生活用品。

  两个女生在楼上收拾，孟庆川出于礼貌，在门外等。

  徐茜低声问：“你们和好了？”

  叶梓点点头。

  “挺好的。”徐茜笑了笑，“真为你高兴。”

  叶梓听出徐茜这话里有祝福，有羡慕，也有失落。

  两个人各自忙活了会，徐茜忽然说：“对了，叶梓，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我可能要提前回北京了。”

  叶梓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她，显然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徐茜接着说：“我调过来支援的项目基本已经正常运营了，总部那边有了新的项目，问我要不要提前回去。如果还按原计划时间回去，可能会给我调部门，我还挺喜欢我现在的领导的，已经答应了。”

  “什么时候走？”

  “也没有那么急，七月底回总部报到就行。”徐茜停了一下说，“我想七月中旬提前回去找房子。”

  七月，离现在只剩一个多月了。

  叶梓愣站着，没说话。

  “你干嘛这样。”徐茜笑了笑，“现在交通这么方便，见面挺容易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们都知道，两人的生活重心已然在两个城市，见面不是难事，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些年叶梓没什么朋友，徐茜算是一个。她心里空落落的。

  叶梓手上握着一件t恤，叠好又摊开，几个来回后，她终于开口：“那……你跟王永璞呢？”

  “我跟他？没什么可能了。”

  跟徐茜一起住的这些天，叶梓观察出一些情况。

  徐茜手机和电脑桌面都是王永璞的微信头像，重复着铺满了整个屏幕。

  徐茜在家的时间不多，除了加班，就是盯着电脑发呆。

  叶梓试着问过几次，徐茜的答案都是他们之间没可能。

  王永璞对她很好，可她很清楚，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如果不是因为叶梓和孟庆川的关系，王永璞不可能把自己的公寓低价租给她。

  而她也知道，王永璞家境优渥，之前有过好几任女朋友，都是同个圈子的美女，他们并不是同路人。

  她总有一天要离开安城，隔着毫不相干的人生轨迹，她就算把暗恋说出口，也是徒劳。

  她对叶梓说：“叶梓，我真高兴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可能还要等一等，我跟他的缘分，跟安城的缘分可能就到这儿了，但我还是觉得很幸运。我要继续向前了。”

  一股惆怅的情绪突然爬上叶梓的心头，一直延续到回家路上。

  孟庆川扫她一眼，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徐茜要回北京了。”

  孟庆川也有些诧异：“不是要待一年半吗？”

  “她们公司有新的安排了。”

  “这样啊。”孟庆川看了眼后视镜，打灯变道，“什么时候走？”

  叶梓叹了口气，答：“七月中旬。”

  “她走之前，我们请她吃个饭吧，给她践行，也谢谢她照顾你。”

  叶梓“嗯”了一声，头便抵着车窗不再说话。

  徐茜是她这几年唯一的朋友，前两年，她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交流并不多，这大半年她们总算熟悉起来，却又要离彼此远去了。

  过了会，孟庆川问她：“徐茜在哪儿上班？”

  “望京。”

  孟庆川顺手拨了个号码。

  还没接通的时候，叶梓问他给谁打电话。

  “这个朋友在北京，他有几处房子，我问问看他那儿还有空房没。”

  “你还有北京的朋友？”

  “嗯，之前附中的同学，现在在北京做游戏音乐。”

  那边接通了，一个疲倦的男声传过来，像是刚睡醒：“喂？”

  “是我，你又通宵了？”他们之间好像很熟的样子，“注意身体啊。”

  “是川川啊。”那边拖了老长的音，说，“没办法，今早赶着交deo。”

  孟庆川开门见山：“我有个朋友七月要租房，你房子还有空着的吗？”

  “不巧，都租出去了。”电话那头说，“男的女的？我帮你留意留意。”

  孟庆川：“女孩，在望京上班，七月中旬住。”

  “是你之前找的那谁——”

  孟庆川赶紧打断他：“不是，其他朋友。”

  那边很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孟庆川专心开了会车，发现叶梓饶有兴趣盯着他。

  “川川？”

  孟庆川说：“别闹。”

  叶梓执拗地说：“他能叫我不能叫？川川川川川川……”

  孟庆川只好求饶：“好了好了，我认输。”

  叶梓不逗他了。

  安静了一会，她很认真地说：“川川，谢谢你。”

  孟庆川勾了勾嘴角：“徐茜是你朋友，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能帮就帮，应该的。”

  叶梓问他：“会不会太麻烦你朋友了？”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麻烦他了。”孟庆川停了停，“这几年一直拜托他在北京找你。”

  -

  晚上躺在床上，叶梓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熟悉的床品触感，熟悉的味道。

  过了一会，主卫的门被打开，又有轻轻关门的声音。

  孟庆川头发黑黑湿湿的，从里面走出来。

  主卧只开了一盏床头灯，金黄金黄的，叶梓侧躺在床上。

  孟庆川过去从背后抱着她。

  叶梓本想装睡，闻到他身上清新的味道，瞬间就破了功。

  孟庆川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就知道你没睡着。”

  叶梓转过身来，两个人面对面。

  “川川。”叶梓捧着他的脸，声音轻轻的。

  孟庆川忍不住笑了一下，把自己的脸往前凑了凑，两个人鼻尖抵着鼻尖，久久互相凝望。

  叶梓望着孟庆川的清澈的瞳仁，里面有深情厚意，看得她内心灼热。

  叶梓往他怀里拱了拱，说：“你今天问我，当初为什么走。”

  孟庆川点点头：“嗯。”

  “那你能先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受伤的吗？”

  孟庆川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呢？

  他回想那天下午，其实挺意想不到的。

  高三压力太大，他抽空想放松放松，跑去篮球场，一个人打了会球。

  几个看起来年纪比他大的男生，不知从哪里走到球场上，上来几步截了他的球，笑看着他，有点挑衅的意味。

  那几个人问他要不要二对二。

  孟庆川本来只想一个人投会篮，看周围场子都满着，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占场子不大好，便答应了那几个人。

  几个男生上来就攻势凶猛，就算运球，手肘也会撞到他，力道不算小。

  看孟庆川揉了揉肩膀，三人中的大个子笑笑：“我打球比较野，不好意思啊兄弟。”

  说完，他把球传给孟庆川，朝孟庆川扬了扬下巴，孟庆川拍了两下球，虚晃一下，一个漂亮的转身，换方向朝篮筐跑了几步。

  几个人扑了个空，孟庆川原地跳起，抬手投篮。

  球应声进入篮筐，孟庆川还保持着投篮的姿势，突然被人从背后撞倒，没有任何反应时间，直直往前倒下。

  落地瞬间，孟庆川的左手被压在了身体下面。

  他感觉到有点恍惚。鼻子先触到地面，变得热热的，好像流鼻血了。过了好大一会，他缓过劲来，才发觉左手钻心地疼。

  孟庆川用右手撑着地面，勉勉强强爬起来，才发现那三个人已经无影无踪。

  他眼前天旋地转。

  最后是声乐班的同学路过，认出了孟庆川，才叫人把他紧急送到了医院。

  那时他的手腕已经肿得老高。

  叶梓听他说完，看着他的脸，满是心疼。

  “都过去了，没事。”孟庆川转了转左手手腕，“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叶梓摇了摇头。

  “那你帮我亲亲。”

  叶梓用嘴唇贴了贴孟庆川的左手。

  孟庆川顺势捧住她的脸，揉了揉：“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

  高二的某一天，叶梓从学校回来，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几个陌生男声在说笑，里面还夹杂着李思逸的声音。

  她知道这会走过去，必然会被李思逸讥讽嘲笑。孟庆川跟她说过，碰见李思逸，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离他远点。

  她放慢脚步，听了一会。

  一个很低沉的男声说：“这两年明显感觉体力下降。”

  另外几个男声吃吃笑着，开了几句黄腔。

  李思逸的声音传来：“超哥还是猛的。”

  另外一个男声问：“前年超哥打球弄骨折的那小子呢？还跟你是同学吗？”

  李思逸笑道：“不弹琴了，手都成那样了，还弹什么弹。”

  那个被叫“超哥”的男声说：“当时我们三对一，回想起来，有点不地道。”

  李思逸“切”了一声：“你还想当菩萨？这事要怪就只能怪他不小心，都临高考了，跑去打什么球啊。”

  那个瞬间，叶梓脑子彻底乱掉了。

  孟庆川骨折是李思逸找人故意弄的？

  叶梓心里一紧，她伸出半个脑袋看了眼，那几个男的个个都人高马大，痞里痞气的。

  等那几个人走了之后，她脑子一热，趁李思逸不备，从他身后冲过去，用力给了他裤/裆一脚。

  李思逸一个趔趄，倒地不起。

  叶梓那一脚蓄了很大力，只是踢歪了，落在李思逸身上没造成太大伤害，她自己也没站稳，摔倒了。

  后来去医院检查，李思逸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他还是在医院里躺了两周。

  他要叶家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还要叶梓跪在他面前道歉。

  邻里邻居的，又是同事，自己女儿打了人家儿子，叶峰和梁燕满心愧疚。他们好声好气去医院看了李思逸几次，又往李家跑了好多趟。

  李思逸最终松口，让叶梓亲自来道歉就好。

  叶梓自然不肯，便有了被叶峰当众打耳光的一幕。

  后来，孟庆川从学校赶回来，问叶梓为什么要踢李思逸，两个人大吵一架。

  再后来，他们没有再讲过话。

  最后，叶梓就离开了安城。

  ……

  “当时你误会了我，在我看来比任何事都伤心。我以为我们吵完那一架，可能永远也没机会讲话了，正好我也不想再在那个家里待下去，就走了。”

  她那时还小，没有人教她应该怎么做。她只有逃离。

  孟庆川听完，久久不能平静。

  时隔多年，他总算是听到这个故事真实版本。

  原来一切都是李思逸。从头到尾都是李思逸。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翻江倒海。有对李思逸的恨，也有对叶梓的愧疚。

  可对李思逸的恨意，远远赶不上对叶梓的心疼和愧疚。

  叶梓为他挨了耳光，他还不知好歹地跑去指责了她一通。

  他抱紧叶梓，说：“对不起。”

  “受伤的是你，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只后悔当时没有踢得更狠。”叶梓使劲往他怀里钻，“我恨李思逸，不是因为他叫我村姑，他说我什么，我从来都不在意。”

  孟庆川轻轻摸着她的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叶梓抬眼：“你在想什么？”

  孟庆川：“上次在商场碰见他，下手太轻了。”

  叶梓：“可以告他吗？”

  孟庆川摇摇头：“应该已经过了追究时效了，估计不能立案了。”

  叶梓略失望，靠在孟庆川胸膛上。

  “叶子。”

  “嗯？”

  “以后不要为我做这种傻事了。”

  “嗯。”

  “答应我。”

  “嗯。”

  “好好说。”

  “好，答应你。”

  孟庆川紧了紧手臂：“叶梓，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