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没有过的幸福感觉。◎

  身边人动了动。

  孟庆川太累了,并没有被手机声吵醒，而是翻了个身，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搂住叶梓,没有意识地亲了亲她的头发。

  “醒了吗？”叶梓轻声问。

  孟庆川嗓音哑哑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叶梓转过头看他：“有你电话。”

  孟庆川这才睁眼,懒懒地问了句：“谁啊。”

  叶梓把手机递给他让他自己看，刚交到他手上,来电挂断了。

  孟庆川看见号码,才想起已经有几天没跟家里联系过了。他起身套了件白色t恤和睡裤，边回拨边往外走。

  来到客厅，他说：“喂，妈。”

  叶梓没了睡意,随手打开手机划了划。

  主卧的门没关,孟庆川也没刻意避着她。大概是戴芳问孟庆川有没有放假,她听见孟庆川说：“还没有，三十当天才放假,今天还得去一趟。”

  又是一年春节。

  这些年，叶梓刻意避免去在意那些跟节日相关的仪式感,她把每一天都当成平常的日子过。

  她以为她真的不在意了，可每每到节日,心里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小时候她也是喜欢过年的，因为可以出去放炮、还有红包收。父母会给她从头到脚买一身洋气的新衣服,大年初一早上才能换上，说这叫新年新气象。

  到叶家后,好像就没有过过一个安生的春节,越接近除夕,家里的氛围越紧张。年夜饭她从没吃完过,每次吃两口就回房间，然后叶峰大发雷霆，说她破坏全家团圆的时刻。

  离家之后，有差不多六年的时间，叶梓都是一个人过年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大学在宿舍过的第一个年。

  那年春节，全校不回家的只有五个人，宿舍也没有暖气。另外四个人提前打听到叶梓也不回家，邀请她跟他们一起出去吃年夜饭，叶梓拒绝了。

  尽管外面满天烟火，尽管被窝里冷冰冰的，尽管她的年夜饭只是一份方便米饭，可那年的春节对她来说，是放松和惬意的。

  她一个人窝在宿舍里，平静地重温了《我的野蛮女友》，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孟庆川。

  回过神来，孟庆川已经打完电话进来。

  “想什么呢。”孟庆川看她发愣，探了身子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蛋。

  “你今天还不放假？”叶梓问。

  孟庆川抓了抓脖子，说：“嗯，要跟乐务对一下乐器，昨天从山上搬下来运回来的，我没跟着。还有点其他事要处理一下。”

  叶梓起身穿衣服：“我跟你一起走。”

  孟庆川疑惑：“你们今天必须上班？”

  往年这个时候，伍拾传媒的人早就跑光了。

  叶梓把睡衣搭在床尾，套上毛衣：“应该没什么事，我去转一圈，没事就下班。”

  孟庆川“嗯”了一声，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亲她的耳朵。

  叶梓被丝丝绕绕的热气惹得身上酥麻，听见孟庆川的声音说：“叶子，我想好了，明天我回家吃个年夜饭，就赶回来陪你。”

  她知道孟庆川戴芳那通电话说的是什么，她也刻意没提起有关过年的事，可这是没法避免的话题。

  她声音轻轻的：“你还是陪家人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听不出什么情绪。

  孟庆川扳着她的身体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

  他问：“我不来你怎么办？”

  叶梓：“我一个人过，或者去徐茜那。”

  孟庆川：“徐茜过年不回家？”

  事实上，徐茜已经在回家的高铁上了。

  叶梓略微不耐烦地说了句：“一个人又不是不能过，反正我也不喜欢过年。”

  孟庆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先出发吧。”

  叶梓下车进公司大楼，刚准备摁电梯，就接到了叶宸的电话。

  叶宸问她有没有来上班。

  叶梓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我在你公司楼下，你方便的话出来一下。”

  叶梓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出了写字楼大门，叶宸在路边站着，板板正正的。

  眼镜衬得他文气，身上又穿着呢子大衣，走近了看，这人的用发胶搞了个三七分的发型，真跟教书先生似的。

  阳光直直打在叶梓脸上，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她伸手挡在眼睛上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

  叶宸打量了她一眼，说：“跟王永璞打听的。”

  她又想王永璞是怎么知道的，正想着，叶宸问：“今天怎么还上班？”

  “你不上？”

  “我们放寒假了。”

  叶梓才想起他是老师，“呵呵”两声，“福利真好。”

  寒暄过后，叶宸试探性地问：“搬家了？”

  叶梓的嘴撅着动了半天，说了个“嗯”。

  他又问：“之前的家里进了小偷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看样子他都知道了。

  叶梓看着远处：“已经被偷了，告诉警察比告诉你有用吧。”

  叶宸笑了笑，脚底板在地上蹭了几下。

  他们兄妹俩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多，每每碰到一起，他说一句，叶梓杠一句，也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过了会，叶宸才重新起了头：“叶子，明天过年了。”

  叶梓垂着眼说：“嗯，我知道。”

  叶宸却不好意思继续开口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梁燕接连两年在过年的时候都提到了叶梓。昨天全家人在一起收拾带鱼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叶梓什么时候过年能回来一趟。”

  叶宸眉头一动，手上的动作停了下，被梁燕捕捉到，追问道：“你跟她有联系吗？”

  叶宸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叶梓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叶宸想了想，说：“本来想叫你过年回家去，但想想，你可能不大愿意回去。”

  叶梓：“你知道就好。都没我房间了，我回去住哪？还是你想看吃饭时候吵架？”

  叶宸说：“妈昨天提到你了。”

  叶梓自嘲式地笑了笑：“她还记得生过我，不容易，替我谢谢她。”

  叶宸知道提到父母，叶梓一定会炸毛。他没跟叶梓争辩，走了几步，打开车子后备箱，拎了几个礼盒，几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七七八八在脚下堆了一大堆。

  叶梓往前挪了几步，问：“这是什么？”

  “买的年货，给你也备了一份。”叶宸弯着腰把每个袋子都扒开看了看，“这个里面是蒸碗，这个小箱子里是砂糖橘，这里面是干货，有枣、枸杞、小米什么的……”

  叶梓沉默地看着他。

  叶宸担心叶梓一样都不要，结果她什么没说。

  都清点完，他拍了拍手说：“下午庆川来接你吧？开车拉回去就成，要我帮你搬上楼吗？”

  “不用。”

  叶宸合上后备箱，双手叉腰，喘了几口粗气。

  叶梓眯眼看着他，嫌弃地说：“你好歹锻炼锻炼身体吧，搬个东西都喘。”

  叶宸憨憨地笑了笑。

  叶梓又问：“你跟你女朋友还好吧？”

  叶宸点点头：“好着呢，怎么了？”

  叶梓：“没事还不能问了？”

  叶宸：“能问，能问，你再问问。”

  叶梓：“不问了，你快走吧。”

  叶宸点点头，准备绕到车前，被叶梓叫住。

  “……新年快乐。”叶梓不情不愿地补了个字，“哥。”

  叶宸牵了牵嘴角，“新年快乐。”

  -

  孟庆川到音乐厅，走廊里比平时安静了许多。

  音乐会的大事圆满结束，员工们大多请了假提前回去过年，只剩下几个本地员工还在办公室里。

  孟庆川跟乐务和财务的同事对完工作，顺道去各个办公室里走了走，跟大家提前拜年。

  路过杨健办公室时，发现里面有人。

  孟庆川敲了两下门，里面的人说“请进”。他推门进去，杨健正在里面收拾东西。

  杨健有几天没来过了。他被停职，但最终的结果还没下来。

  杨健没做发型，头发都松松散在脸两旁，有点艺术家的气质。

  看到孟庆川进来，他主动问：“还没回家过年？”

  孟庆川笑了一下：“一会就走。”

  说完，杨健点点头，接着收拾东西。

  孟庆川忽然说：“我看过你之前做的戏剧节，还有两场沉浸式互动舞台剧。”

  杨健没抬头，不以为然地笑笑：“是么。”

  孟庆川：“去年去上海出差的时候看的，但那时我不知道是你做的。”

  杨健：“有何评价？”

  “概念很新颖，节目引进也大胆。”

  杨健眼底划过一丝得意。

  孟庆川很认真地说，“我明白你这段时间想做什么，但是可能每个城市有每个城市的基因，安城不是上海，可能不大适合。”

  杨健似乎有些意外，他停下手上的事，笑笑：“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聊点别的。”

  “别的自有审计部门出结果。”孟庆川坦诚地说，“这几年我的工作重心确实在交响乐团这边，这跟我的专业更紧密，我也确实需要一个专业人才来一起运营剧院。”

  杨健没有听懂：“你想说什么。”

  “在专业方面，你是有一定实力的。如果你走正常竞聘流程，并不是没有机会的。”

  杨健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问：“对了，你真和乙方那个叶梓在一起了？”

  孟庆川有些意外，愣了一下。

  “没别的意思，单纯好奇。”

  孟庆川点点头：“嗯。”

  杨健摇了摇头，语气无奈地说：“怪不得她处处跟我做对。”

  -

  孟庆川从走到停车场，觉得一身轻松。他回头看了一眼音乐厅的建筑，上面挂着最近演出的巨幅海报。

  这一年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他拨电话给叶梓：“还在忙吗？”

  叶梓说：“没事了，办公室都没什么人了。”

  孟庆川：“那我过来接你。”

  叶梓顿了顿，说：“好，回家吗？”

  孟庆川：“一起去逛超市。”

  孟庆川开车到叶梓楼下，远远看见她已经等在路边了。她身上是件白色短款羽绒服，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和短靴，更显腿修长，整个人看上去特别高挑。

  她脚下放了一堆东西，孟庆川停好车，放下车窗问：“这些都是什么啊？”

  叶梓答：“叶宸给的年货。”

  两个人一起把那堆东西搬上车。

  叶梓小声说：“他好像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孟庆川：“他说什么了吗？”

  叶梓摇摇头，说：“只问了我要不要回去过年。”

  孟庆川知道她心里什么想法，便没有接着问她。

  叶梓赌气般地说：“我不想跟他们过年，只想跟你过。”

  孟庆川看她，忽然笑了。

  他冲她招手：“过来。”

  她乖乖过去。

  她乖乖的样子让他心动。

  孟庆川把她拉进怀里，摁着额头亲了一下。

  孟庆川单位福利发了不少东西，再加上叶宸拿的这些，后备箱瞬间变得满满当当。

  他打趣说：“叶宸帮我们省了不少钱。”

  超市里人很多，每个人的推车都满满当当，收银处排长长的队。

  叶梓从来不知道春节前超市这么热闹。

  孟庆川买了很多鱼虾，牛羊肉也拿了不少。

  “买这么多干嘛？”

  “做年夜饭。”孟庆川又拿了几盒草莓和车厘子，“还有过年期间吃的。”

  “年夜饭你不是回家吃吗？”

  “我家年夜饭六点就开始了，陪他们吃完我就过来。”

  “你家人同意吗？”

  “没事，我跟他们说。”孟庆川笃定地说。

  他的语气让她觉得特别可靠。

  孟庆川推着推车，叶梓挽着孟庆川的胳膊，在人群中穿梭。

  再平常不过的场景，还有她从来不在意的节日。

  可这一刻，她心里甚至有点激动，因为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幸福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