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作者:秦方好      更新:2022-09-23 12:01      字数:4631
  ◎祝你以后的人生,都能春风好得意。◎

  孟庆川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叶梓。她面色平静,双眼通红,眼神让人心碎。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一个十四岁女孩嘴里说出来的。

  他心莫名抽动了一下,返回屋里,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擦擦。”

  叶梓从里面抽了一张,擦了擦鼻子。

  孟庆川看着她,觉得她跟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从小到大,他大多数时间,只跟王永璞和叶宸一起玩,接触到的女孩们大多漂亮温柔,家境良好,还会乐器。

  叶梓性格犟,脾气差,行为还奇怪。脸蛋虽然漂漂亮亮的,但她又把自己整成了一个非主流。

  就这样一个倔得像头牛的女孩,孟庆川却总是忍不住怜惜她。

  就比如,他看她想回渭城,即使自己打着石膏,也要带她坐长途车去渭城。再比如,他看到她对着钢琴发呆,就愿意带她认谱子,教曲子。

  他喜欢她吗?他很确定,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她就是有种奇妙的魔力,能让他毫无保留地,主动对她做出一些承诺。

  他伸出右手,放在她头顶,温柔地揉了一下。

  叶梓倔强地躲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孟庆川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凑近问:“什么?”

  “我说对不起。”叶梓声音提高了一点,“耽误了你时间,害你白跑一趟。”

  孟庆川耸耸肩:“没关系。”

  第二天中午,他们坐上返程大巴。

  回程是另外一辆车,很奇怪,司机也放了《我的野蛮女友》,好像他们的系统里只有这一部电影似的。

  车上的状况跟昨天差不多,电影算背景音,乘客都在睡觉。

  叶梓又全神贯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孟庆川哭笑不得,问她:“有那么好看吗?”

  叶梓乜了他一眼,视线从小电视上移开。

  又不高兴了。

  孟庆川这两天算是摸准了她的脾气,又用哄她的语气说:“回去就教你弹《卡农》。”

  女孩脸上立刻变成期待。paopao

  那一刻,她其实搞不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期待,究竟是期待学会那首好听的曲子,还是期待有人能带着一枝花出现在她面前。

  过了会,她想了想说:“你还是先高考吧。”

  回到家属院时,天还没黑,夕阳铺满了整个院子,余晖在他们周身勾出一圈淡金色的轮廓。

  就这么完成了一趟她一直想却没法实现的旅程。

  尽管没勇气踏进那个家门,她已经很知足了。

  分开前,叶梓说:“谢谢你。”

  “谢什么。”

  孟庆川觉得挺有意思,叶梓跟变了个人似的,跟他讲话又礼貌又客气的。

  叶梓突然问:“你的手到底怎么样,多久能好?”

  孟庆川顿了顿,实话实说:“还有半个月拆石膏,完全康复要小半年。”

  叶梓:“你不要太难过了,也不要自暴自弃,今年没法考,还有明年呢。”

  孟庆川问:“你从哪儿看出我难过了?”

  叶梓实话实说:“我没看出来,叶宸告诉我的。”

  其实也不是叶宸主动告诉她的,是她缠着叶宸问的。

  孟庆川:“……”

  叶梓胡乱安慰他:“我知道你很厉害,叶宸每天学到那么晚,都考不了第一,但是你不一样,你当钢琴家也厉害,就算不当钢琴家,肯定能当个企业家什么的……”

  她好像从来没跟谁讲过那么多话,跟孟庆川相处了几次,她特别愿意搜刮脑子里的词,跟他说好多好多话。

  孟庆川被她逗笑,又揉她的绿脑袋:“你这都从哪冒出来的奇怪想法。”

  -

  高考前那两个月,时间过得特别快。

  王永璞和叶宸各通过了三所学校的考试,文化课也都过线了。

  尽管手不方便,孟庆川还是答出了一个很好的成绩。

  超出那年的一本线四十多分。

  这对于文化课相对薄弱的艺术生来说,已经很厉害。

  那年高考完,孟庆川家的气氛很凝重。

  如果直接用高考分数报志愿,也能上个足够好的大学。

  这也意味着,他十多年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孟庆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手腕恢复得不如预期,如果选择复读继续考钢琴专业,第二年的结果依然是个未知数。

  暑假没结束,孟庆川就回学校复读了。

  他放弃了艺术生的身份,重新备战高考。

  这是个特别艰难的抉择,父母也不完全赞同。

  他总是会想起在渭城小宾馆里,叶梓那个让他心碎的眼神,还有她说过的那句话。

  人生还有很多条路能走。

  现在他想试试看。

  记忆中,那个夏天好像特别漫长,叶宸和王永璞都收到了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而他只能孤军奋战。

  ……

  第二年,孟庆川高分考上交大,叶梓从普通初中毕业,进了一所更普通的高中。

  叶梓高二的某天,孟庆川跟叶宸和王永璞语音,听说叶梓踢了李思逸的裤/裆,好像踢得挺重的,还被叶峰当众扇了一个耳光。

  只过了一天,叶梓放学,就在学校门口看见了孟庆川。

  她以为自己眼花,仔细瞧了瞧,才确定就是孟庆川。孟庆川上大学后只有寒暑假才回来,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了。他剪了头发,整个人清爽干净,他好像比以前更会穿衣服了,帅了不少。

  叶梓那时也早就不烫染头发了,简单地扎着马尾辫,皮肤白净透亮,看着竟有几分乖巧。

  她一阵欣喜,小跑着到他面前:“是在等我吗?”

  孟庆川“嗯”了一声。她才看清,他表情严肃,甚至像是有点生气。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僵的:“怎么了?”

  孟庆川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腕就走。

  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拐过一个路口,她突然开始发脾气,用力甩手,他才松开。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孟庆川看着她还没消肿的脸颊,先是叹了口气,过了会才说:“你是不是疯了,叶梓。”

  叶梓避开他的眼神,低头理了理袖子,明知故问:“怎么了?”

  孟庆川没沉住气,问:“为什么要踢李思逸?”

  “他欠得慌。”

  “他再欠得慌,也就是嘴上犯贱,我跟你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吗,你是有多能耐你去教训他。”

  叶梓看向别处,语气里带着些无所谓:“你不是也揍过他?”

  孟庆川蹙眉:“我是我,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李思逸力气比你大多少你知不知道,你就那么往上冲?”

  叶梓缓缓扬起脸,眼里带着倔劲:“我愿意踢他就踢了,没人能管得着我,你又是谁,在这里教训我。”

  孟庆川认真盯着眼前的女孩。

  他没发现,她确实是悄悄长大了,脸庞比几年前少了些稚嫩,身形也更明显了。

  孟庆川原地转了两圈,努力压着火气:“我说没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理他?或者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来教训他,你就当耳旁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你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叶梓忍着委屈,强装硬气:“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跟你说?我以后碰见什么事都要等你来才能解决吗?”

  她眼中有泪光闪过,看她委屈的样子,那一瞬间,孟庆川忽然特别后悔跟她生气,他只想抱她,吻她。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缓了情绪。

  他转过来要摸她的脸:“让我看看……”

  不料叶梓往后一闪,他没碰到她。

  有点晚了。手在半空,有点尴尬。

  “叶峰是打我耳光了,那又怎样,反正我从来没把他当爸爸,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反正我都习惯了。我马上就十八了,考上大学我就走,我一秒钟都不想在那个破院子里待……”

  “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不需要你居高临下教训我。”

  她最终也没说为什么要踢李思逸那一脚。

  说完她就跑了。孟庆川伸手去捞,捞了个空。

  她跑过斑马线,他看到她满脸都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

  那次争吵过后,他们中间也碰到过几次面,不过都是各自跟家人在一起。他们遥遥地看见了对方,但每次叶梓都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他就知道,这女孩的倔脾气,怎么可能主动搭理他。

  孟庆川原本想,找到机会跟她道个歉,聊一聊,把之前没做完的事都做完,教她弹《卡农》,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可时间总是对不上。他在学校时,叶梓也在上课,他放假了,她学校又在补课,一直没机会跟她单独相处,一晃又是一年多。

  ……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叶梓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她成绩一直不怎么样,家里也没人管她,没报什么希望,她竟然破天荒地过了二本线。

  报志愿时,叶梓是自己跑去网吧填的,就这么没商没量的,给自己定了个城市,北京。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她就去启程北京了。

  她断掉了跟所有人的联系,孤身离开。

  而孟庆川对此毫不知情。

  一个普通的暑假清晨,他揉着朦胧的睡眼,拎着油条豆浆从外面回来,正好在小区门口碰到梁燕。

  梁燕脚边放了几个大纸箱,正在跟收废品的老太太算钱。

  迎面碰上了,孟庆川出于礼貌,还是打了声招呼:“梁阿姨。”

  梁燕笑道:“庆川啊,起这么早?我们家叶宸还在睡懒觉呢。”

  孟庆川扯嘴角,敷衍笑了下,就上楼了。路过时他顺便扫了一眼那些废品,发现是一些高三的教材和教辅。

  一种奇怪的感觉钻进他的脑海,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他回家放下早餐,又急急忙忙跑下楼。

  梁燕已经走了,只剩下卖废品的老太太在整理那几箱书。

  孟庆川随手揪起一本翻了翻,翻开第一页,规规整整写着“叶梓”两个大字。

  又翻了几本,都一样。

  叶梓整个高中时代的书,大概都在这里了。

  “小伙子,别乱动啊,这本来都是整好的。”

  孟庆川打给叶宸,叶宸半梦半醒中说:“叶梓?她去北京了。”

  他喉咙燥燥的:“……她去北京干嘛?”

  叶宸:“她报了北京的学校,拿到通知书就要去,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就把我这几个月的生活费全给她了。”

  孟庆川一时说不出话。

  叶宸不知情地问:“你怎么问起她了?”

  他看着那些课本,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过她了。”

  然后挂掉了电话。

  他又打给叶梓,手机关机。

  他原本想着,来日方长,误会总能解开的。

  可叶梓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不是说说而已。

  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她走了。

  他蹲下身,不管不顾地在那些课本里翻腾。除了书,还翻出一些造型可爱的本子和小玩意。

  老太太叫起来,用手势赶他:“别翻乱了,走开,走开!”

  孟庆川盯着那几个箱子出神:“多少钱,我买了。”

  最后,老太太五十块从梁燕那收来的书,被孟庆川花了五百块买走。

  -

  叶梓走得干干脆脆。

  她不留恋这个家属院,因为在这里活得不痛快,想说的话不能说,想念的人不能念。委屈和拒绝都是拧巴的,呜呜咽咽,独自消化。

  在这里,她充满了怀疑与挣扎,又恐惧自己的生活随时会发生什么巨变,日子过得冷,人也是生的。

  总算辛苦长大一场,还是要图点什么。

  踏上北上的火车时,叶梓脑中浮现出孟庆川的脸。她想起他教她弹琴的时光,还有那些争吵。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

  到头来,还不是要图那些“痛”,那点“快”。

  她不后悔,就算是冒失冲动,她也认了,算她活该。没错,“活该”这个词独属于她,也概括了她过去十八年的人生:活着,就该受着。

  盛夏闷热的风吹过,在她身上吹出薄汗。

  他们在一个春天相遇,但春天总会过去。

  车子发动的那一瞬间,她望着“安城站”几个大字,眼睛潮潮的。

  她在心里默念:孟庆川,祝你以后的人生,都能春风好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