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考不考虑我？（修）◎

  叶梓到家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抱着一小摞书到楼下，看见孟庆川还等在那里。

  天气阴了一天，这会突然间放晴了。天边的云透着金透着红,一束夕阳打下来，照着地面还未干的水迹,给清冷的秋天添了点暖意。

  孟庆川就站在那阳光下，头发,脸上,也勾了一层温暖的轮廓。

  像一幅画。叶梓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这人从中午等到现在？

  她装作没看见，从孟庆川身边走过，尽管脚步有些不自然。

  孟庆川露出个无奈的笑，不紧不慢地往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

  他怕又弄疼她,没用太大力气,叶梓侧了个身，轻轻就挣脱了。

  他叫了句：“叶梓。”

  叶梓停下脚步,转了半个脸看他：“有事吗？”

  她没生气，只是有些委屈。她真的不知道孟庆川到底想干嘛,又是一遍一遍打电话，又是大老远跑过来的,干嘛总是跑来招惹她？

  孟庆川盯着她，她没化妆,脸上干干净净的，眼底带着点劲,又有些不自然和慌乱。

  “我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谱子。”他伸手想拿一本书。

  叶梓护着怀里的书,身子往旁边一闪。

  “你又跑来干嘛？”

  孟庆川轻飘飘地说：“刷存在感。”

  叶梓没料到他是这个回答,皱了皱眉,嘴半张着，说不出话的样子。

  他坦诚了，她却慌了。

  嗫喏了半天，她说了句嘲讽的话：“你还是到你那个舞蹈老师面前刷存在感吧。”

  说完她就后悔了，说得好像她吃醋一样。

  孟庆川淡淡一笑，说：“我跟她没关系。”

  叶梓溜了他一眼，他脸上坦荡荡的表情。她心想，没关系还叫人家去你办公室，你就骗鬼吧。

  孟庆川看她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觉得有意思，说：“我不是也叫你去过我办公室？”

  叶梓羞愤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问：“你碘伏还有吗？”

  明知故问，那么一大瓶，怎么可能用得完。

  叶梓蹙眉：“干嘛？”

  孟庆川俯下身子，整张脸凑到她面前，指了指自己嘴角的青紫色的肿块：“挺疼的。”

  他们之间离得太近了，近到他说出的话，呼出的热气都直直喷在她脸上。

  喷得她酥酥麻麻，心尖打颤。

  “门口就有药店，你不会自己买吗？”

  “有点麻烦。”孟庆川说，“要不我上去，你帮忙涂一下？”

  她眨了两下眼睛，看清了孟庆川的把戏，心想擦什么药，自己忍着吧。

  她说：“你这都成淤青了，碘伏才不管用。”

  孟庆川：“是吗，那你亲一下管用吗？”

  她瞪他，他反笑。笑意浓，跟变了个人似的。

  装模作样的。原来平时都是假正经，这会儿看着怎么就这么痞呢？

  叶梓：“你耍什么流氓。”

  “我怎么就耍流氓了。”孟庆川笑笑，伸手撩她的头发，“我看看你的伤口。”

  叶梓拨开他的手：“不要你看。”

  她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再耍我了，这样很好玩？”

  “我怎么耍你了。”

  “十年前就这样耍我，现在还这样耍我，你以为我会上当两次吗？”

  孟庆川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十年前就这个牛脾气，现在还是。十年前他就拿她没办法，现在还是。

  “能不能别耍小脾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想法。”

  叶梓眼睛有点发热：“你什么想法，我不知道，你又没说过。”

  “你弹琴是我教的，你很多事只有我知道，我最难的时间也是你陪我一起的……我以前就喜欢你，这些年也一直没忘了你。”孟庆川停了一下，“我以为你能感觉得到的。”

  一个人消失这么多年，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正好跟他工作有交集，这也许代表他们之间还有些缘分。

  刚碰见的时候，他还为她多年前不告而别生气，本事没长多少，倔脾气一点也没改。

  可慢慢的，这女孩一如从前的，又让他心疼，心软了。

  叶梓的心砰砰跳得厉害，都快要跳出来了。她现在不能说话，一说话就要哭出来。

  孟庆川注视着她，柔声说：“那你考不考虑我？”

  “考虑你个头。”叶梓嘴硬道，转身抹了抹眼睛。

  孟庆川也不逼她，他站直身子，语气认真地跟她说：“叶梓，你如果真的很在意那个舞蹈老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没有相亲，她来我办公室也只是咨询演出业务。”

  孟庆川又说：“我除了在你这儿刷存在感，还能去谁那儿刷。”

  叶梓背对着孟庆川，手足无措地站着。

  孟庆川：“没关系，不着急。你慢慢想。”

  说完他就走了。肩宽身长，步伐潇洒，让人有想从背后抱住他的冲动。

  叶梓望着他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

  她本来兴冲冲地去淘了乐谱书，打算回家练几首曲子，现在，计划全被打乱了。

  回到房间，她什么都没做，无趣地扔下那些书，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回想孟庆川说的每一句话。

  从前的那些记忆翻涌而来，她也记不清当初那些感觉，到底是真是假。

  -

  一开始，叶梓跟孟庆川一共也就见过两次，短暂且丢人。

  第一次是她从家里跑出来，被孟庆川看到叶峰扇她巴掌，第二次是她偷偷跑去音乐学院门口张望，正好撞见他。

  打那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孟庆川。

  那段时间，叶梓在家几乎见不到叶宸。临近高考，他不是在集训，就是在学校复习，偶尔还搭飞机去外地艺考。

  孟庆川大概也过着同样的生活。

  她一直记挂着，孟庆川说有时间带她回渭城，还说高考后带她进音乐学院的校园里看看。时间久了不见他人影，她意识到，他可能只是说说罢了。

  可他当时的眼神明明又很真诚。

  在相信他和咒骂他之间反复横跳，叶梓渐渐不抱希望。

  她知道自己大概没什么机会回去了，再说回去面对空荡荡冰冷冷的家，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就这么安慰麻痹自己，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过了大概一个月，她才又一次遇见孟庆川。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叶梓烫了个很杀马特的发型，还染成了绿色。不是爆炸头，好像只垫了发根，不伦不类的。她的脸小，这发型衬得她像个装成熟的大头娃娃。

  叶梓的第一反应是躲。

  她往家跑，跑进单元楼的门洞，脚步又停下了，犹犹豫豫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批了件外套，动作有点奇怪。

  不成想男孩压根就没追上来，语气无奈地说了句：“你跑什么？我又不追你。”

  “我又不追你”，虽然知道并不是那个“追”，叶梓还是脸红了。她们班上有人在谈恋爱，女生之间经常会互相八卦“那谁有没有在追你”，叶梓听到过。

  孟庆川皱着眉问：“怎么没上学？”

  叶梓低头不语。

  有次别人惹急了她，她蹦了句方言的脏话，同学都背地里笑她。后来就有人轮番跑到她面前逗她，看谁还能让她说方言。

  在别人眼里，她的身份，她说的话，从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让人瞧不上的。可在这里，到底有谁瞧得上她半分？既然没人在意她，学校、成绩什么的，她也没必要在意了。

  她不想去学校的时候就不去，也不请假。

  孟庆川：“问你话呢，怎么没去学校？”

  叶梓：“你不是也没去。”

  孟庆川：“过来。”

  叶梓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她个子本来就高，头发炸成这样，又生生给她添了几厘米，孟庆川有种他们一样高的错觉。

  孟庆川看了她一眼，这哪的发型师做的？审美够糟糕的。不过这发型配上她幼态的脸，有种奇奇怪怪的反差感，还……怪可爱的。

  孟庆川：“头发怎么成这样了？”

  叶梓：“我愿意。”

  孟庆川哼笑一声：“行吧。”

  叶梓溜了一眼他，发现他左胳膊上绑着绷带和石膏。

  叶梓：“你怎么了？”

  孟庆川：“看不出来？骨折了。”

  她当然看出来了，她是想问他怎么骨折的。他应该懂她意思，但他什么都没说。

  看他态度也不怎么样，叶梓也不问了。

  孟庆川用下巴指了指小区里的健身器材区：“过去坐坐？”

  叶梓跟着过去，孟庆川坐在一个练仰卧起坐的器材上，叶梓挑了个秋千。

  孟庆川发现叶梓这小女孩挺有意思的，什么都跟他对着干，他说什么她又都会照做。

  坐下后，才发现他们俩其实没什么可聊的，不熟，年龄还有差，没共同话题。

  他们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过了会，叶梓觉得实在无聊，起身准备离开。

  孟庆川开口：“那天我看你对钢琴还挺感兴趣的。”

  叶梓静静站着，没表态。

  孟庆川：“想弹吗？”

  依旧没得到回应。

  孟庆川也站起来，做出要走的姿态：“我家这会儿没人，你要想弹，可以跟我来，我教你。”

  叶梓想了一会，跟在他身后。

  之前来过一次孟庆川家，叶梓没那么紧张和拘束了。

  孟庆川指着钢琴说：“你自己打开，我手不方便。”

  她刚要坐在琴凳上，孟庆川又说：“先别坐。”

  尴尬得她满脸通红。

  没想到琴凳上有个盖，是可以打开的，里面空间不小，能放好多本书。

  孟庆川在很多书里挑了薄薄一本出来，叶梓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着《车尔尼钢琴初步教程》。

  孟庆川对她说：“现在可以坐了。”

  叶梓没动。

  孟庆川抬眼，发现她在发呆。

  “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尽头是钢琴上的节拍器。

  黑色的，有着跟钢琴一样的烤漆质感。

  “那是节拍器。”

  叶梓没说话，孟庆川打开上面的摆杆，又转动类似发条一样的上弦器，摆杆便开始“啪嗒啪嗒”有节奏地摆动，拨动滑块，节奏还会变化。

  叶梓眼里流露出一些新奇。

  “好玩吗？”

  叶梓点了点头，又问：“这个贵吗？”

  孟庆川想了想：“不算贵，等你学会了钢琴，我送你一个。”

  叶梓又看了一眼那个节拍器。

  钢琴旁边有一把椅子，平时他练琴时，父亲会坐在这里检查纠正他的问题。

  他坐在椅子上，问：“认识五线谱吗？”

  叶梓：“认识。”

  音乐课上学过一点。

  孟庆川翻开那本乐谱书，摊到叶梓面前，指着一首曲子：“能认识多少？”

  叶梓跟看天书一样。

  这怎么跟音乐老师说的不一样啊？这上面怎么还有数字和看不懂英文字母？

  孟庆川大概明白了，合上书，又问：“知道黑白键的区别吗？”

  叶梓盯着面前的琴键，好像一直盯着就能看出答案来。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叶梓垂着眼睛：“不知道。”

  孟庆川：“白键是全音，黑键是半音，有黑键填补，每相邻琴键之间的音程距离才是一样的，这叫‘十二平均律’。白键是基本音，如果遇到降调或者升调，就会用到黑键。看谱子的时候我再具体给你讲。”

  她痴痴地盯着他，这个男孩专注的时候真的……挺好看的。

  讲了一会，他才让叶梓试着弹：“知道哪个键是‘哆’吗？”

  叶梓摁了面前一个白键。对了。

  钢琴琴键摁下去很沉，跟电子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

  孟庆川伸出右手，示范了一下指法。

  叶梓看看他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他看不下去，直接握着她的手，摆成正确的形状：“这样，记住没？”

  手上一热，叶梓脸烧到耳后根了。

  ……

  叶梓半懵半懂地听了些乐理知识，还学会了一首特别简单的曲子。

  虽然她之前对这些完全不懂，但她学得特别快，就连孟庆川也有些惊讶。

  那天下午，是叶梓到安城以来，过得最快的一个下午。那个下午几乎没有令她想起任何烦心事。

  晚上，叶梓兴奋得睡不着，她一直特别想摸摸真正的钢琴，今天竟然有机会弹了。

  在床上翻来滚去了一会，她起身去客厅喝水。

  叶宸也没睡，正在客厅写作业，时不时地说两句话。

  叶梓端着杯子，问：“你跟谁说话呢？”

  听见响动，叶宸摘掉耳机。抬头看到叶梓的一头绿毛，他还是觉得无法适应。

  他说：“跟庆川打电话。”

  叶梓：“怎么不在你房间打？”

  叶宸：“我房间信号不好。”

  叶梓耸耸肩，走到客厅另一端，按下饮水机按钮。

  叶宸对着耳机说了句“先挂了”，然后说：“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叶梓：“没有。你们天天见面还打电话。”

  叶宸：“他心情不好。”

  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那时她还不知道手腕骨折对孟庆川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没想那么深。

  “他怎么了？”

  “他手腕粉碎性骨折了，艺考彻底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