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今天又是做两份工的一天
作者:楼不危      更新:2022-06-20 05:03      字数:3259
  傅真回到家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他最近新换了一个工作,在酒吧做服务员,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才能下班。

  小小客厅里一片黑暗,一点声音也没有,傅真知道与他合租几位室友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下了,他将脚步放得更轻,走到自己房门前,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房间门,轻手轻脚地关上,其间只发出一点细微声音,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回到自己房间里立刻脱下了工作服,连灯都没有打开,直接瘫倒在那张小小单人床上,像条累极败犬。

  他呼吸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可能是这两年太过劳累,傅真心脏这段时间也开始出现问题,在他倒下没多久后开始了一阵剧烈跳动,他呼吸随着心跳加重一些。

  过了一会儿,心跳声终于渐渐正常了,傅真缓了缓,做了两个深呼吸,从床上起来将灯打开。

  他是与人合租,这间不大房子里共住了五个人,他房间是最小,不足五平方米,只有一张窄窄单人床和一个桌柜,再也没有其他了。

  这个小区里几栋楼都是几十年老建筑,外面墙体已经有些松动,遇到大风天时候还会往下掉下来几块,所以在楼外面特意立了一个画着骷髅头牌子,提醒路人不要贴墙走。

  居民楼内部同样是破得不得了,缺了边角水泥楼梯一直延长到八楼,泛黄墙体上有孩子用各色蜡笔画卡通画,还有安装宽带和装修小广告,听说这里过几年就要拆迁了,要在这儿建一个大学城。

  房东是本地人,但是不住在这里,每个月只有五号会过来一趟收房租,这里客厅、厨房、卫生间这些都是共用。

  房租倒是很便宜,一个月才四百块钱,然而这个数目对傅真来说依旧是一笔不小负担,他现在一天打两份工,一个月只能赚不到四千块钱,除去吃住和拿药钱,能剩下不到一千块钱。

  今年四月份时候,他在工地上出了一点意外,将去年攒下来积蓄全部搭进去了。

  现在他银行卡里现在剩了不到三千块钱,他还打算在今年过年之前买一个二手笔记本电脑和手绘板,不过质量用不着太好,两三千块钱应该是够了。

  傅真扒拉着手指,精打细算着接下来日子要怎么过,最后长叹了一声仰躺在床上,拽了个枕头将自己脸给捂上。

  他只能安慰自己,等有了电脑和手绘板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傅真伸手将房间灯给关上,把床头被子一把扯过来,盖在自己身上,迷迷糊糊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做梦了。

  梦中,他趴在冰冷地面上,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在了一起,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而他父亲则站在二楼走廊上,手扶着银色精美栏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好像在看一堆令人恶心蛆虫。

  傅真腿痛得厉害,他仰着头看着父亲,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之前发生事,可是看着那样父亲,他喉咙里好像塞住了一团棉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那个让他讨厌女人从他父亲身后走上前来,将一杯白水放到他父亲手中,劝他说:“爸爸,您消消气。”

  他父亲转过头去,对着那个女人露出一个笑容来,对她说:“这次你受委屈了。”

  傅真只觉得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窟一样,身体发冷得厉害,不停地哆嗦着,他牙齿战栗发出咯咯声响,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把小锤子在他耳膜敲击着。

  父亲脸上露出极为失望表情来,冷冷淡淡地对他说:“你走吧,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傅真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沙哑叫声,父亲皱了皱眉,便有佣人走过来将他从傅家里拖了出去,像是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在了小区外面街道上。

  他就这样被赶出了傅家,被赶出自己住了二十多年家。

  傅真从梦中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床边闹钟,现在是凌晨五点钟,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间醒来,并且在这一刻他脑子竟然是无比清醒,没有半分睡意。

  他紧紧地抱着被子,梦中残余冷意仍然停留在他身上,如同附骨之疽,他腿也突然开始疼了起来,像是有无数只细小虫子趴在上面,用尖利牙齿咬开他皮肤,啮咬他血肉。

  隔壁房间有人正在放电视,声音挺大,这里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傅真可以清楚地听到电视里传出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听到了西陵区一家银行昨天晚上发生了一场抢劫案,凶手拿了两把玩具□□抢了三十万人民币;世纪小学周边开了一家成人用品店,被家长举报不得不整改;还有……那个女人与秦家大少爷订婚消息。

  傅家家主为了向他掌上明珠表达自己祝福,将公司百分之五股份转到那个女人名下,作为她嫁妆。

  而他大哥为了他们宝贝儿建了一座童话般城堡,城堡中有一座天鹅湖,还有一个游乐场。

  羡煞众人。

  傅真感觉自己喉咙有些疼,可能是要感冒了,他掀开身上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踩着拖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里,给自己接了一杯白水,坐在客厅老旧沙发上。

  他捧着手中玻璃杯,小抿了一口,冰凉水顺着他喉咙一直向下,流入他胃中,引起一阵痉挛。

  傅真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泡面味道,他能听到黑暗中任何细小声音,还有外面街道上汽车鸣笛声。

  他放下手中玻璃杯,整个人仰靠在身后沙发上,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自己童年,他穿着蓝色背带裤和白衬衫,坐在别墅外面大草坪上,手里抓着他爸爸刚给他买红色小皮球,金色阳光穿过茂密枝叶,在草坪上留下一片斑驳影子。

  随着几声狗叫,他哥哥放学回来,走过来蹲下身,将他背在后背上,带着他一起回家。

  傅真渐渐从回忆中回过神儿来,在他刚刚被赶出傅家时候,他常常想着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等到他醒过来时候,一切就会恢复成原来样子。

  而现在,傅真已经明白,即使这是一场梦,那么这场梦也是直到他死都不会醒来了。

  他现在甚至不敢在人多繁华地带出现,他大哥为了那个女人,威胁自己如果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就把自己另一条腿也给打折。

  傅真有些想笑,但是实在笑不出来,他仰着头,望着头顶天花板,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有无数红色与绿色光点在他眼前浮游着,逐渐融合在一起。

  你看,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许久许久之后,傅真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到自己房间里。明天早上还要去工地上搬砖,趁着天还没亮,他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七点半,枕头旁边脑中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傅真从床上爬起来,动作熟练地穿好工服,在八点之前来到工地上。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每到这个季节,傅真腿都会疼得厉害,他之前吃了太多止痛药,体内已经产生抗体,那些廉价止痛药对他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可是再高级药以他现在收入水平根本买不起。

  而再过一段时间,天气会更冷,那个时候他就没有办法到室外工作,他收入也会跟着减少一大半,因为这条腿缘故,傅真一天只在工地上做六个小时工,拿不到其他工人一半工钱。

  这两年来,他手上磨出一层厚厚茧子来,谁能想到受尽宠爱傅家小少爷有一天会过成这个凄惨模样,说起来都像一场笑话。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是活下去最重要,在工地干了大半天,傅真买了份盒饭,吃了两口就匆匆去了酒吧。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日薄西山,暮色沉沉,平海市天空一半被灰蓝色雾霭笼罩着,另一半被红色夕阳浸染,色霞光在一座座高楼玻璃幕墙上反照出一片燎原般热烈火光,傅真扯着公交车上面吊环,没什么精神,眯着两只眼睛,昏昏欲睡着。

  绿色309路公交车哐嘁哐嘁像是一只慵懒柞蚕,在这座城市中晃晃悠悠地穿梭着,前面人行横道上突然跑来一个背住书包小学生,师傅一个急刹车将公交车猛地停下。

  傅真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向着前面扑了过去,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下。

  但预想中疼痛并没有到来,他扑到一个温热胸膛上,是对方扶着他后背,才没有让他彻底摔下去,傅真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发热,在这一个瞬间,他有些想念他哥哥。

  傅真呼了一口气,扶着一旁座椅,小心地站直身体,他抬起头来,眼前男人比他高了差不多一个头,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风衣,逆着光他看不太清楚他长相,只能看见他下巴带着一圈青黑色胡茬,有些不修边幅模样。

  傅真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男人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神色有些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