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16 15:49      字数:4586
  “辽姑娘的药方我仔细看过,五脏六腑之中,心为君主之官,主神智,倘若受到过大心绪刺激,便会受侵寒邪,尤其在冬日容易复发,每一味药都是用以维护心阳,没什么问题。”

  “只是辽姑娘说用此方好几年了,微臣倒有个困惑。”

  “心阳不足,倘若以人血每日入药——”吕太医一顿,抬眼望着她。

  “则主羸病,可调和君腑,不明白辽姑娘是否也通晓此法,自然了,太医院卷秩浩瀚如海,或许是微臣学艺不精。”

  一字一句,落在辽袖心头,望着窗外微晃的天光,渐渐出了神。

  留过两盏茶,吕太医提起医箱离去时,鸡鸣三声,辽袖过神。

  以血入药。

  上辈子他请了那么多太医,是知晓这个法子的吗?

  她回想起陛下手臂缠绕的绷带,那时说是战场上受的伤。

  进宫三年便从未松开过。

  辽袖躺在绣榻上,慢慢扑着一柄小扇,心头随着窗子外的蝉鸣,一点点躁闷。

  想知道绷带下隐藏着什么秘密,却无法再开口问他。

  京城勋贵圈子人人皆知:徽雪营要重新定夺虎符。

  夜里,文凤真抚了抚水色上佳的玉扳指,眼帘一抬,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摆在桌上。

  他敲了敲指节,笑颜温和,地上跪了瑟瑟发抖的世族奴仆。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拿钱办事。”

  奴仆露出一张谄媚的笑脸:“主子说了,殿下何必客气,一定站在您这边儿!”

  文凤真居高临下,夜色中缓缓露出半张白皙侧颜,牵起一笑,官员们诚惶诚恐,将他迎接入府彻夜畅饮,欢声笑语。

  旧部之间个个不服气,在善堂吵得不可开交

  “听说他拿了一百万两出来,那大家直接看谁有钱谁拿军权好了!”

  “我觉得凤真其实还不错啊,他说了生辰宴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给你多少钱啊,这么替文凤真说话。”

  “我觉得凤真有本事嘛……”

  淮王府一片锦绣丰隆,热闹非凡。

  门楼的重檐飞角挑起一片碧蓝天空,已升起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文凤真极少庆贺生辰,此时宴请满城名流,摆了两百桌。

  人潮如织中,辽袖一眼望见被众人簇拥的文凤真。

  明明是他的生辰,似乎却不怎么高兴,一贯的疏离与游刃有余。

  辽袖怀里捧着一个礼盒,等送过了礼,她便该离开了,她答应了要跟宋公子看皮影戏。

  没想到她刚一侧身,文凤真已在她背后。

  他的声音极轻,还是吓了她一跳。

  “辽姑娘?”

  她一转头,面颊微烫,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

  文凤真身后站着如散星般的世家子,众人一时迷迷瞪瞪。

  她穿着打扮浑然去雕饰,削肩弱腰,皮肤像淬火的白瓷,脆弱惹人垂怜。

  嘴唇并未涂脂,渗出点点血丝,反而愈发颓丽靡艳。

  旧部的将军们眯着眼打量她,不满地长长哼了一口气。

  辽袖将怀中的礼盒放下,低头行礼。

  文凤真出声道:“辽姑娘可不必见礼,来人,给辽姑娘上酒。”

  辽袖还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未动,小厮递上来一个红木托盘,放了一盏酒。

  辽袖脚底像被钉住似的,唇瓣动了动,终究缄默不言。

  他忘了吗?她不擅饮酒。

  文凤真笑了笑:“上回辽姑娘请我喝喜酒,这回辽姑娘赏个脸,喝我一盏庆生酒吧。”

  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打量着她,凤眸底意味不明。

  这身明丽的红色将她衬得格外动人。

  要成亲了,这段日子倒是滋润,嫩生生的下巴添了肉,圆眼眸猫儿似的,内角勾勾,妩媚水润,掐一掐能出水。

  她今夜还有其他的安排么?怎么走得这样急。

  穿得这样好看,原来不是为他的生辰准备的?

  辽袖挺直了腰身,探手去接那盏酒,冷不防和他的手碰上。

  他正好也握住了杯盏。

  手侧的软肉相触间,让人心尖颤了一下。

  辽袖诧异地抬头,文凤真嘴角牵着从容笑意,似乎过这场生辰就是为了等她。

  之前戴着灰蒙蒙的面具,见到她,倏然一下子熠熠生彩。

  辽袖动了动眼皮,慌乱无措地蜷回手指。

  文凤真的手指也离开了。

  指腹慢慢从她手腕、虎口、指尖滑落,不轻不重,足以拖行出皮肤的熟悉感,抚弄出一阵颤栗。

  他的拇指有些凉,贴在软肉上,倒有些凉爽舒适。

  他是故意的。

  “辽姑娘,你怎么了?”他故作关心地问。

  辽袖深吸一口气,拿过酒盏,仰直脖颈,一饮而尽。

  文凤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腕子,出声:“至仪,照顾好辽姑娘。”

  辽袖不胜酒力,才一盏薄酒,有些头晕,睫毛颤颤,没作声,文至仪缠着她,将她按坐在席间。

  “辽姐儿,才喝过酒,出去见了风,要着凉的。”

  文至仪笑着搂她的胳膊,哄她吃蜜饯。

  文至仪给她舀了一勺玉蝉羹,又辣又鲜。

  辽袖用帕子捂住鼻端,咳嗽了两声,两颊酡红颜色愈发沾染深重。

  小桌上都是她素日爱吃的点心,甜雪、贵妃红、巨胜奴、小天酥。

  辽袖将手指掩藏在宽大袖袍下,反复摩挲着手侧软肉。

  方才他抚摸的痕迹挥之不散,指尖发颤,被温凉触感压得如何揉搓都去不掉。

  仿佛盖了他的印章一般。

  她睡倒在云针怀里。

  云针是个只知习武,追踪情报的死士,平日杀鸡砍牛样样拿手,辽姐儿倒在她怀里,她却手慌脚乱无所适从。

  嗅着辽姐儿头发的香气,她身娇体软,像一滩水化在怀里。

  难怪殿下那么喜欢她。

  云针手指僵硬得无法伸展,想合拢抱住她的肩头,一抬眼,文凤真也在看向这里。

  感受到殿下眼底的薄凉,云针不敢抱住她的肩头。

  辽袖轻声说:“云针,备好轿子,我们去升霞戏院吧。”

  云针犹豫道:“辽姐儿,在殿下的生辰宴上离开,不太好吧。”

  夜风拂来,素屏生辉,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宾客纷纷抬头,手中酒杯凝滞。

  竹帘翻飞,文凤真端坐在席位前,摆了一张名琴,十指骨节分明,绵绵不绝的琴音令人身心舒畅。

  月夜清风,良宵雅兴,琴声所到之处披拂灿烂,掀起云光水影。

  醉倒的姜林顿时起身,瞪大了眼:“见鬼了,文凤真竟然当众抚琴?”

  旧部的将士们震惊得不行。

  他不是自恃身份清贵,从不肯献艺的吗?

  知晓他一手琴艺精湛,从前他还小的时候,过年聚在一块儿,几个叔叔开玩笑让他弹上一曲。

  他这个爆竹脾气当场翻脸:“怎么不叫你小老婆弹。”

  文凤真一袭白袍,在竹帘中看不清晰。

  他脸小,下颌线精致,鼻梁高挺,唇色殷红,举止从容优雅,收敛了一身戾气。

  甚至有几个旧部喝多了酒,恍恍惚惚,以为是哪家秦楼楚馆请来的绝色名伎,色眯眯地多瞧了几眼,恨不能捏一把小腰,乐呵呵地推杯换盏。

  文凤真冷冷盯了他们一眼,看见他们的猪头样,压下心头的不耐烦。

  他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辽袖一副小脸,顿时牵起嘴角。

  辽袖站起身,宽大袖袍下的身躯摇摇欲坠。

  铺天盖地的心颤感,殿下那双凤眸压抑着阴翳,在见到她的这一刻云散烟消,直直望着她。

  她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空气里弥漫着甜梨香。

  上辈子,殿下不是没有抚过琴。

  不过都是在金笼所打制的大床上,他一面慵然地抚琴,一面让她穿着西域胡姬的衣裳跳舞。

  西域胡姬作风热烈开放,红衫坠满了珠宝,打来打去碰撞作响,在胸前乱跳个不停,极短,一截纤弱的小蛮腰大部分露出来。

  鲜红宝石珠链缠绕在小腿,勾勒得轻盈。

  最红的一颗鸽子血,落在雪白丰腴间,随着优美的动作,鸽子血晃晃颤颤。

  她那双漆黑的瞳仁十分可怜,蕴了泪珠,控制着不掉下来。

  穿着那条红裙,也没办法在他面前刻意冷淡,绷着距离。

  她羞怯得好似被雨打过的芍药。

  文凤真欣赏着她的纤细舞姿,眼底暗色浓稠,忽然一把将她的脚踝拉过来,让她跌坐在自己怀里。

  她的脊骨是不是撞疼了他的大腿,她惊得抬起一张小脸。

  男人的炽热指腹贴着她娇嫩的面颊,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拭汗水,低笑了一声。

  “袖袖,你比瓷娃娃还好看。”

  “朕要把你打扮成最好看的瓷娃娃。”

  “陛下……”

  他俯身上去,最终少女紧张地用手指绷着那根琴弦,汗如雨下。

  “嗡”地一声,甚至将琴弦都绷断了,渗了血珠的手指被他含在嘴里。

  琴声蓦然止住。

  辽袖回过神,与他遥遥一望。

  文凤真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不疾不徐地将两只手放在琴上,对她微笑示意。

  辽袖清清冷冷的眉眼仿佛被夏风吹融化了。

  她深呼吸一口,坐回了席位,文凤真径直朝她走来。

  文凤真俯视她一张通红小脸,被酒气熏染得明媚潋滟,伸着一只又瘦又白的手腕。

  他有意无意地垂下手,搭在椅圈,虚虚搂着她的腰。

  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动作,辽袖不由得绷紧了脊梁。

  越瞧见她这副红了又白的情态,文凤真眼底深湖无澜。

  想打个纯金笼子的大床,双手捆在曲架上,再好好哄她。

  她像从画屏走出来的似的。

  文凤真想了一会儿,眉眼舒展,白净的面色鲜活起来。

  他克制有礼,维系着恰到好处的规矩,噙着温润笑意,看上去光风霁月,从容矜贵。

  文凤真收回了手,将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笑盈盈道,声音很轻,没别人听见。

  “辽姑娘,不管是谁对你不利,一定不会放过他。”

  辽袖只顾着低头,不言不语,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云针连忙找补:“像殿下这么儒雅随和的男人,真是少见。”

  辽袖放下点心,终于仰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微微一笑。

  “是吗,我只觉得,越温柔的男人就越不能相信,会被骗的。”

  文凤真嘴角笑意凝固。

  但他很快恢复如初,起身,经过她身边时,谦让地低头。

  极轻的一声落下来,却让辽袖脑子一声嗡鸣。

  “以后,我就是你的瓷娃娃。”

  可以任意装点,穿你喜欢看的衣裳,让弹琴写字烹茶舞剑也好,其他的也罢,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辽袖攥紧了指尖,脑子里冒出荒唐的想法。

  让他在他自己身上绘画,也会答应吗?

  她摇了摇头,耳根微红,觉得极其荒谬。

  忽然一声惊哗,姜林在内堂红着眼嚷嚷:“他娘的文凤真给了你二十万两,就给我十万两,当打发叫花子呢!”

  “要我说,我就是不服气!徽雪营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内阁那边轮流值房,陛下病情又加重了,只怕一道旨意都发不出来,大宣没有让一个野丫头当长公主的道理。”

  “一个没爹的野种若成了尊贵的公主,这是皇室蒙羞,也是首辅府蒙羞!”

  “你小点儿声!人就在外头!”

  宾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没有一条礼法可以钻这个漏子,让辽袖成为长公主。

  这是一步不能退让的问题。

  否则下一步就是辽槐被立为太子,皇后与首辅府一败涂地。

  辽袖怔怔的,待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眉头微蹙,小脸白得像层薄薄的纸。

  虽然宋公子没有明说。

  但是首辅府也是希望辽袖姐弟两个,不要去参与继承人的争斗漩涡。

  云针扣紧了她的肩头,她一个直愣愣的丫头,说话声音软下来:“辽姐儿,别怕。”

  野种这两个字再一次刺了辽袖的心。

  她胸前一起一伏,浑身流通的血液发凉,齿关咬紧,从未曾如此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肩头倏然落下温暖的掌心,文凤真呼吸滚热,浇灌在她耳侧。

  “辽姑娘,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如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