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解锁修文)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2-03-02 17:34      字数:3897
  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走。

  怕自己走了,好不容易的来之不易的机会就没有了。

  患得患失。

  “万岁——万岁——”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身后山崩地裂的呼喊,拉着横幅,街上是缓慢推动的车,上面铺着红色的幕布,不停的在人流里面前进,上面有红色袖章的人撒传单。

  一把一把的粉色绿色的纸片儿,西爱弯腰,捡起来捏在手心里。

  “五一六通知。”

  革命性纲领文件,意味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正式揭开了帷幕。

  先前的左的□□的,左左右右的,粉墨登场。

  转眼年后1967年1月开始“三支两军”工作,之后开始大规模武斗,开始进入学校了,学校的学生们反响强烈。

  西爱手里拿着小红旗,坐在那里座谈的时候,她嘴巴在动,可是眼神一片冷漠,她看着眼前的大字报,刘没了。

  那是刘啊。

  就这么没了。

  多大的人物啊。

  直接被当做二月逆流就处理了,现如今人都没了。

  她回到家,满院子的找伸伸,伸伸在阁楼上,他已经很少出门了,越来越少出门了。

  他不高兴,活的很压抑,西爱知道。

  她爬到阁楼山去,气喘吁吁,拉着他的手,“你得走。”

  眼泪下来了,摸着他的手心,硬硬的,“你听我说,伸伸,你早就应该走的,应该去年就跟国中一起走,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在渗透,渗透到各行各业里面去,这里已经是一个漩涡了,我不想你很危险,也不想你受到磋磨。”

  我说不清对你什么感情,但是我有莫名勇气跟你一起走下去,我盼着你好好的,一辈子好好的。

  这就是我张西爱的人生。

  伸伸最后还是走了。

  去陕北了。

  那里国中说是影响很弱的地方。

  他走之前,都没来得及去见刘江一面。

  因为当晚,巷子里面就出事儿了。

  先前那小酒馆秦老头家里的儿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家里堂兄弟满门子做生意的,大大小小的铺子店面多了去了,早先儿的时候,祖上也是西城有名的大地主了。

  日子难过,风声又紧的很,家里便想着跑了。

  人家要跑到台湾去,机票都订好了,直接开车去南边,然后广州上火车,南下台湾。

  或者有能耐的,再直接出国了。

  走之前,娘家哥哥来接的。

  结果小媳妇儿不走,“我们赚的钱,没有一毛的黑心钱,做人也是讲道理的,这世道没有这么乱,我正儿八经本本分分做人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洗个脸,都是等着外面没有人了,才去院子里取水来,他们不能拿着我怎么办的。”

  刚生产完,也舍不得孩子,“你们要走就自己走了,不过就是扔下来了老祖宗罢了。”

  几代人了,一辈儿一辈儿的往上数着,就没有这么往外逃命的子孙后代。

  还是很天真了。

  娘家哥哥没法子了,走的时候才来喊得,看了看小外甥,看了看妹子,走了。

  人家连夜开车就跑了,据说是几家亲戚一起跑的,好几辆卡车,追了很久没追上。

  小媳妇觉得自己是外嫁女,更何况就是父兄真的做了什么事儿,她从来不坑害人,也到不了她头上去。

  还抱着大家闺秀的那一套儿呢,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世道了。

  晚上人家追不上车子,当即就带着人到这边来了,刚生产完头上还戴着抹额呢,拖门口去了。

  那么小的孩子还吃奶呢,给扔到地上去。

  王红叶坐在屋子里,心惊肉跳的,她拉着西爱的手,“你别出去,别出去,没事儿的,要你大爸出去看看去。”

  张平出去看了,一院子的人都听到惨叫声了。

  结果张平出去看到什么了,你说是人家刚生产完的产妇,给人上了棍子,对着头就打啊。

  这不是作孽吗?

  有浑水摸鱼的,给人家头上的抹额都摘走了。

  老秦头跟秦大掌柜的,护都护不住,绑的跟粽子一样的。

  还是寒冬腊月的,孩子的宝贝都给人揭开了,就为了要那包被面儿。

  孩子哇哇的哭,秦小媳妇还护着孩子在身子底下呢。

  “你们这样是作孽啊,作孽,这么个还没出满月的孩子,你们怎么动手呢?”

  张平一把扶着人,弯腰抱孩子。

  秦小媳妇看是张平,满脸的血啊,抖着嘴唇,“孩子,我的孩子,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救救他,别给乱棍打死了。

  那样的眼神。

  张平豁然抱着孩子起来,旁边指着那些人,“这孩子,跟这事儿没关系,你们犯不着下这样的毒手。”

  打头的那个,忒不是东西,根本就是跟秦家有旧仇的,手里还拿着棍子,一晃一晃的蹦跶,“怎么就不能了,你是她什么人啊,他们一大家子几辆大卡车的东西,要是不心虚,能连夜就跑到南边去了吗,根本就是要去投靠南边去。”

  “她这事儿,脱不了什么关系,我们打的就是这样的人,人民的蛀虫,国家的败类。”

  口口声声的,一蹦三丈高,带着身边的人煽动,“她祖上就是吸取我们劳动人民的

  血汗钱,大地主,大奸商,专门压榨我们贫民的。”

  “看看她还裹着小脚,封建残余,再看看她身上,还穿着绫罗绸缎呢,这抹额就是罪证,资本家小姐改不了本性,大家一心一意搞建设,就她还在那里做梦呢。”

  一说到几千年的仇恨,就没有哪个劳动人民不吐唾沫的。

  没有一个不说说自己祖上的辛酸的。

  都是穷苦人家不是?

  都是骨子里面穷怕了的。

  张平你说给气的,论起来嘴皮子利索,论起来无赖,他到底是差一截儿的。

  气的浑身哆嗦,那手里的孩子还哭着,他跺脚。

  给孩子揣在怀里。

  “你们叫嚣什么呢?”

  砰的一声,瓦片儿掉了一地,从天而降,张平幸亏是躲得开,不然就给打到了。

  一圈儿的人就散开了,瓦片到处乱蹦。

  抬眼一眼,张平差点没气死,“你谋杀我啊你,多大仇啊你,给我头顶上扔瓦片。”

  “还有,你出来干什么你,你给我滚进去,有你什么事儿你,小丫头一个,胆大包天的。”

  西爱斜着眼睛,自己爬墙头上呢,然后看着下面的人,撑着下巴,伸手。

  下面伸伸就很为难了,西爱接不到瓦片,瞪他一眼。

  他就又给递了两块儿。

  西爱随手又是一扔,下面人就疯了,手电筒对着她的脸,“谁啊你,哪个王八蛋啊,有种的出来。”

  她就骑在墙头上了,“我就不,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我下去找你干什么啊?”

  “今儿说句公道话,我大爸说的没什么不对的,过去的事儿谁不对就找谁去,她爷爷不对了,您去挖她爷爷祖坟去,她爸爸不对叛逃了,您去南边给枪毙了也没事儿。只一点,冤有头债有主,您别抓着一个女人不放,她要是想走,早就走了,不用在这里给您机会,连个不满月的孩子也不放过。”

  “都是街坊邻居的,我说句话您肯定爱听,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呢,做事儿得有个规章制度的,您不是最喜欢这个吗?你也是个体面人,要审要问的,得找个地儿是不是,得慢慢来是不是,您对着就下棍子,这不合适。”

  “孩子要吃奶的呢,您也得考虑下孩子,多少给人家家里人照看着,您说是不是?”

  嬉笑怒骂,全在墙头上。

  都是她的理儿。

  就没有她不是的地方。

  张平也给她摘出来了。

  孩子也抱走了。

  最后一下子跳下来,看着那打头儿的,凑近了他耳朵边上,“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跟老秦那些年的恩怨,也该放一下了,当年您爸爸喝死在店里面,不怪谁,怪他自己个儿不是。”

  “现如今您得意了,可是您也得考虑一下自己不得意的时候是不是,做事留一线,咱们的老话儿不是,您保管您家里儿子就健健康康的能长大了?”

  “人家这孙子,老秦家的跟,您今儿放一马,后面人家想着您的情儿呢。”

  西爱手抬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土全擦在上面了。

  话说的好听,可是你看她那眼神。

  吃人一样的。

  看到人害怕。

  那样的眼神,看的人瑟缩。

  西爱是威胁,她喜欢威胁人。

  做人,要么狠一点,有本事给老秦家踩死了,别留着什么火星子。

  要么就圆滑一点,这个世道难道还一辈子不能唱大戏了?

  不能够事儿。

  谁家也不是只有自己家里一个人,都是老少一家子,做事儿得有个思量。

  人最后到底是给打了一顿,秦家小媳妇浑身血,人家也不肯带着,就披头散发的扔在了地上。

  她嘟囔着,“为什么啊,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我这辈子没有欺负过人。”

  委屈啊。

  身上的肉都烂了。

  夜里没熬过去。

  人没了。

  院子前面呜呜的哭声,孩子也哭,小秦也哭,西爱站在院子里,忽然觉得冷。

  “你明儿早上走吧。”

  赶紧走。

  去跟国中一起去。

  伸伸看着西爱,夜沉沉,星如坠。

  “我走了,那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里,我得给爹妈养老送终不是。”

  西爱微笑,掸了掸袖子,回转半个身子,头微微低着看着伸伸。

  一股子浑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就出来了。

  竹杖芒鞋的,谁怕个谁啊。

  “我这一辈子,什么也不怕,与人斗,与天斗,老话儿说得好,其乐无穷。”

  真到了那时候,谁抗的过去谁算是赢家。

  世道什么样,人不一定就是什么样儿的。

  得自己个说了算。

  自己个成全自己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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