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驿馆的路上，范闲沉默前行。

  言冰云突然开口：“为何这么轻易让步，这不是你的风格？”

  他问话的对象，显然是范闲。

  以范闲的性子，遇到郭铮这样的责难，只怕会想方设法让郭铮吃不了兜着走，今天却只是略微发泄了脾气，而后便偃旗息鼓了，着实有些不正常。

  却听范闲道：“你说，郭铮不过是出使一个里京都三十里的附郭县城，陛下为何给他派了虎卫和内侍？”

  言冰云脚步微滞，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虎卫是刀盾，要让人不能害郭铮。

  内侍是耳目，会将郭铮所做的一切、遇到的所有事都忠实地纪录下来，交给庆帝。

  两者结合，即是对郭铮的钳制，也是对范闲的警告。

  毕竟郭铮此来万年县，唯一的对手便是范闲。

  言冰云才想明白这一点，却听范闲又道：“小言公子，郭大人说我隐藏证据，你的看法呢？”

  言冰云目光微动，摇头道：“没有看法。”

  “哦？”范闲停下脚步，绕有兴趣地看向言冰云。

  言冰云对上范闲的目光：“我，也信不过他们。”

  一个也字，说明了不少的东西。

  范闲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回到驿馆，范闲下达了翌日一早启程回京的命令后，便钻进了书房当中，不知在忙些什么。

  是夜，月光黯淡，群星璀璨。

  范闲身着夜行衣，避开护卫溜出驿馆，朝着学厅而去。

  那里，是新任钦差的下榻之地。

  或许是因为范闲住在了驿馆，避免与范闲发生冲突，又或许是为了方便与教谕、训导等人谋划什么，郭铮暂居此处。

  子时三分，范闲身轻如燕，在真气的辅助下，轻飘飘落在了郭铮卧房的屋顶上。

  他身形隐蔽，仔细观察了来回巡逻的虎卫队伍后，这才瞅准空隙，一个腾挪钻进了卧房内。

  果然如言冰云的情报所言，豪奢的卧房内空无一人，郭铮正在赴宴饮酒。

  星光透过窗棂漫进卧房，房中景致依稀可见。

  范闲小心翼翼地在房中行走，避免在窗户上留下可以从外边瞧见的人影，很快到了床榻前。

  他一番细致地摸索后，手停了下来——在床头的一方瓷枕内，他摸到了一沓厚厚的书信。

  这瓷枕青花白底，纹理细致精巧，乃是在京都大员中才流动的礼品，绝非一个小小的万年县学厅所能拥有。

  瓷枕与书信主人的身份自然便显而易见——寄居此处的新任钦差郭铮！

  范闲伸手取出那沓书信，就着月光仔细翻看起来，脸色逐渐有些阴沉。

  这些书信竟然与他在胡臻家中发现的完全一致，就连纸材、印戳都一般无二。

  事实至此，范闲对李云睿的谋划已然清楚。

  她之所以在万年县搅出这么大风波，又极力推动自己来查父亲范建，只怕为的就是这一沓书信。

  以子查父，查出的这些证据可信度极高，庆帝也不得不重视，只怕会让三司彻查父亲违法之事，而父亲又不是什么清廉官员，到时候难免元气大伤。

  若是自己昧下胡臻家中的书信，那郭铮手中这些书信就派上了用场，不仅可以继续完成谋划父亲的任务，还能顺便脏自己一个包庇的罪名！

  “好一个长公主……”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范闲不由地轻声低喃。

  “吱呀——”

  便在这时，院中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嘈杂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朝卧房这边靠近——

  “大人，小心些……”

  “赶快去吩咐婢女烧水，为大人沐浴更衣……”

  “大人勿怪，下官这就把那不知好歹的穷措大给办了！”

  ……

  教谕和训导的声音中带着歉意，不断响起。

  郭铮的话中也带着几分气恼：“胆大包天，一定要彻查，本官倒要看看他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竟胆敢泼本官一身酒！”

  范闲在卧房中听见郭铮将要进来，连忙将书信归回原位，由后窗出了卧房。

  离开卧房后，他并未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避开一道道哨卡，朝驿馆而去。

  既然已经探明了郭铮的来意，他便不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地当中，有着与高达等人的相处，他已然清楚，虎卫这个队伍，可并非花架子，若是在卧房处留的久了，难免不会被他们发现。

  月光依旧黯淡，范闲心中想着事情，不多时便到了驿馆。

  在驿馆后门处，他的脚步突然顿住，眯眼看向前方，双眼冷然。

  紧闭的后门外，正站着王羲，一身青衣，手中青色布幡在星光下摇曳。

  “夜深人静，大人好兴致。”

  王羲看着范闲，略带笑意地开了口。

  范闲目光闪动，伸手解下面罩，缓步走向王羲：“此情此景，你这番打扮，倒颇有些赶尸人的意思。”

  他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些冷意。

  王羲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加浓烈，整个人气势顿时垮掉，变成了白日里那副惫怠样子。

  他伸手推开后门，与范闲一同进入驿馆，笑道：“大人见谅，我只是起夜时见到大人深夜外出，心有好奇。”

  范闲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十三郎的起夜倒是有些郑重。”

  王羲略显愕然，低头看了看自身熨帖的装扮，再看看手中青幡，知道范闲已经看穿了他的托词，不由笑出了声。

  “大人法眼，我着实有些睡不着。”笑过之后的王羲如是说道。

  范闲没有回头，开口道：“十三郎是伤好得快，精力无处发泄，想从范某这儿找点事做。”

  王羲神色微凛，看向范闲的背影。

  上一次，范闲便让自己在上百座手弩之下去擒拿黄毅，这次却不知是要干嘛？

  却听范闲已然幽幽开了口：“方才我去了一趟学厅，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星光下，范闲声音带着些微幽冷，将自己猜测到的李云睿的计策向王羲和盘托出，没有丝毫保留。

  “嘶……”

  认真听完的王羲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皱眉道：“果真如家师所言，最毒妇人心。”

  范闲闻言嘴角带笑，想到四顾剑对李云睿这个合作对象有此评价，对这位所谓的“白痴”高看了几分。

  他没有在此事上多想，很快调整状态看向王羲：“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慨，是有事要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