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冲突无形无迹，秦恒倒完酒后便消失在了窗口。

  范闲扶着林若甫绕过污浊不堪的街道，在一处洁净的茶摊坐定，等着林府与范府重新派马车过来。

  不多时，二人的马车几乎同时赶到，范闲将林若甫送上林府马车，目送岳父离开。

  袁宏道坐在马车内，听着林若甫将今日的事情经过讲完。

  他道：“小范大人今日种种行为，殊为不智。”

  林若甫摇摇头：“不是不智。”

  袁宏道不解，皱眉想了想，拊掌道：“袁某明白了，相爷是说……范闲要做孤臣？”

  他随后看向林若甫：“那相爷上次说的……”

  上次在林府后院，林若甫可是称要趁范闲与陈萍萍疏远，将范闲培养为文臣魁首的接班人。

  孤臣，可做不了文臣魁首！

  “看着吧。”

  林若甫幽幽说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翌日傍晚，庆国上下张灯结彩，皇宫内外灯火通明。

  当朝老太后的寿宴，如期举行。

  文武百官早早备好了寿礼，按秩入宫，前往含光殿为太后祝寿。

  品级不够的在含光殿外，由内侍伺候着赴宴。

  各衙门坐堂官、各府的夫人太太们则在含光殿的院子里各自坐开。

  唯有庙堂高官、皇亲近裔，才能在殿内铺陈开的豪华宴席上有一席之地。

  范闲身为郡主夫婿、监察院提司、庆帝近臣，自然有资格进入大殿内。

  他带着灿烂的笑容走进大殿时，虽然庆帝和寿星婆太后还未到，但这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文官一系以林若甫为首、武官则是秦老爷子坐在最上首的位子，与朝会时无意。

  正当范闲疑惑自己该坐在何处时，亲眷一方的淑贵妃朝着范闲招了招手：“小范大人，婉儿在此处，坐过来吧。”

  范闲微怔，没有立即走动。

  却听淑贵妃道：“过来吧，陛下说你也算是皇家众人，可以坐在这儿。”

  范闲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林婉儿，见到后者点头，这才走了过去。

  含光殿面积不小，亲眷所属的位置离龙椅近些，座位与座位之间有一段距离，倒不担心男女授受不亲。

  “见过淑娘娘，见过宜娘娘……”

  范闲到了这里，先是朝淑贵妃与一众妃嫔行礼。

  顾忌着这是正式场合，他没像往常一样称呼宜贵嫔为柳姨。

  众妃嫔与范闲交谈几句后，淑贵妃开口：“范闲，随我来，有话要问你。”

  说着，她当先朝殿宇后的角落走去，范闲迈步跟上。

  二人走到一处不担心被误会但说话又不会被听到的角落后，淑贵妃停下了脚步。

  “你可知皇后今日为何没来？”

  范闲摇摇头。

  太后寿宴，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理应到场，他方才便发现了这不合规矩的一幕，正想着私下问问婉儿呢。

  “陛下昨日朝会后整肃后宫，称皇后弄权扰乱后宫安宁，罚其即日起在含光殿后的小佛堂学礼三个月。”

  淑贵妃声音清淡，为范闲解释道。

  范闲目光闪动。

  庆帝赶在太后寿宴前一日做出这个惩罚，用意不难猜测。

  一是进一步表达他对皇后的厌弃，二是趁此时机，向外臣暗示太子实力的衰弱。

  归根结底，不过是平衡二字。

  不过淑贵妃对自己说这件事……

  范闲看了一眼这位秀外慧中的书痴贵妃，一时拿不住对方的用意。

  毕竟两人虽然订立了同盟，但由于庆帝的骚操作，却完全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却听淑贵妃道：“后宫会安定一段日子，本宫也不会再与你联系，本想处置了戴阉，不过想想他也算是因你获灾，便来问问你的意见。”

  范闲心中一动——原来是朝自己示好的。

  他笑了笑，拱手道：“后宫里的人讨生活不容易，娘娘若不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如打发得远远的，留他一条性命。”

  淑贵妃自无不可，点了点头：“那便送去浣衣局让他受受苦。”

  此事完结，她看了眼宴会处，笑道：“去吧，婉儿好些日子没见你，两口子好好聚聚。”

  范闲应了一声，朝着林婉儿的方向走去。

  宴席的桌子是两人一桌，范闲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林婉儿身边。

  瞅着众人正三三两两聊着天，他抬起手肘戳了戳林婉儿，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那是一条被包着的鸡腿，隔着油纸都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林婉儿接过后立即藏在袖中，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朝着范闲嗔道：“怎么带它进宫了，太后寿宴，什么东西没有？”

  “得了，”范闲轻笑一声：“上次进赴宴后我就知道了，这宫里的御厨做饭，味道比起街边小灶差远了。”

  “这可是我给检查宫禁的姚公公说了不少好话才带进来的，还热乎着呢，快点吃。”

  范闲说着，催促了林婉儿一声。

  林婉儿这段时间跟在太后身边茹素，此时也被油香味勾起了馋虫，见到范闲在为其遮挡，索性缩着身子转到范闲身后狼吞虎咽起来。

  “小范大人。”

  就在林婉儿将要吃完之际，一道声音让她心神收摄，三两下擦好嘴角，藏起鸡骨头转了回去，脸上带着端庄的笑。

  来人是京都府尹孙敬修。

  他满脸忧色，并未注意到林婉儿的异常。

  范闲此时已经迎了上去：“孙大人可是为了张大人被杀一案而来？”

  庆帝昨日下旨要京都府彻查张正伦一案，可此案真相大家都心知肚明，孙敬修彻夜未眠，也不知该如何定案才能保全自家性命，只好求到了范闲头上。

  事到如今，他也唯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总不能去求凶手秦家吧？

  “素闻小范大人宅心仁厚，还请大人救孙某于苦海。”

  孙敬修朝着范闲深深下拜，言语恭谨。

  范闲看着眼前的孙敬修，沉思起来。

  万朝谷刺杀、张正伦之死、粪车事件等等，一方面证明了在朱格死后一处对京都的掌控有很大纰漏。

  另一方面，却也警醒了范闲，让他觉得自己在京都城不能只靠监察院的力量行事。

  达官贵人遍地的京都，只能在暗处行走的谍子们办起事来，还是有着诸多不方便的。

  若是能借此机会收服了京都府尹，日后他在京都，未尝不会用到此人。

  只是庆帝已经为孙敬修定了告老还乡和流放两条路。

  即使自己指点他妥善完结了张正伦的案子，只怕此人也在京都府尹的位子上坐不下去了……

  范闲思索着，想到了自己今日制定的计划，上前朝孙敬修耳语起来：“孙大人，监察院收到消息，今日寿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