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卯时初刻。

  因着已是夏日的缘故，天光亮的极早。

  范闲一身行装，身后跟着高达等人，带着牵着衔环军马的白马义从在尽量不扰民的情况下，穿过沧州主街，来到了沧州南门外。

  “大人，三司的大人在那边。”

  王启年眼睛尖，才出城便看到了远远等在官道旁的三司队伍。

  “我们过去，”范闲点了点头，而后又对着身边三人道：“昨日商量的事情，可都记住了？”

  闻言，叶仁与高达点了点头。

  倒是王启年，有些疑惑地出声道：“大人，小的觉得吧，这柴家已亡，沧州城内已经没有人敢和您……”

  “以防万一罢了。”

  范闲皱眉打断王启年的话，淡淡地说道。

  见状，王启年脖子一缩，不敢再说什么。

  很快，双方队伍合拢，互相见过礼后，便预备启程。

  便在这时，从城门内远远驰来一骑，马上骑士扬鞭高喊道：“诸位大人稍等，我家府尹大人得知诸位大人回京特来送行，马上就到！”

  卢嘉庆三人看到这骑士，几乎都是皱了皱眉头。

  这一次，卢嘉庆罕见地没有与说话，倒是张吉请示般看着范闲：“侯爷？”

  众人已经议定出发，若是在此等候邱不器，必然要耽搁一些时辰，只怕有可能赶不上下一处驿站。

  这个决定，三人都不可能做得了，唯有范闲这个平北侯可以做。

  范闲自然看出了张吉的心思，轻笑道：“等一等吧，府尹大人可是一番好意。”

  张吉闻言点点头，站在范闲身边等候起来。

  倒是臧正，许是嫌范闲耽搁了时辰，一张老脸变得有些不悦，但碍于范闲的身份，没敢说什么。

  卢嘉庆眼观鼻鼻观心，罕见地没有附和范闲的决定。

  范闲目光状若无意地从他身上扫过，回想起刚才见礼时他莫名的冷淡，再看看臧正的老脸，心中一笑，预感到这回京路上只怕没那么舒服。

  好在邱不器并没有让众人等候多久，不过一刻钟后，他便身着官袍，骑着快马匆匆赶了过来。

  “侯爷，三位钦差，本官得知四位启程，特来送行。”

  邱不器到得近前，翻身下马，朝着范闲三人见礼。

  “府尹大人有心了，范某多谢。”

  范闲笑眯眯地冲着邱不器回礼，一双眸子出奇地锐利，有如实质一般扎在邱不器脸上。

  邱不器眼底一颤，面上的情绪却没有丝毫变化。

  张吉等三人，此时也一一上来谢过邱不器的送行。

  待一番寒暄后，邱不器为四人分别送上沧州本地特产，而后看着范闲道：“侯爷，可否单独聊几句？”

  范闲眉头一挑，点头道：“自无不可。”

  说着，他向张吉三人道了声歉，随着邱不器往远处走去。

  在范闲转身后，高达三人神色顿时一凛，握刀的握刀，握戟的握戟，王启年更是身子微不可查地前倾，一副随时施展轻功的样子。

  昨日范闲找三人商议事情，说的就是今日一早，邱不器有可能对回京队伍发难，让三人做好准备。

  眼看此时范闲的猜测似乎有印证的可能，三人心都悬了起来，随时戒备着。

  而此时，范闲与邱不器二人沉默前行，已然走到队伍看不到的护城河边。

  邱不器停下了脚步，笑着看向范闲道：“大人是何时发现下官的？”

  邱不器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范闲却了然他的意思。

  他长舒了口气，看着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护城河，笑道：“其实邱大人初见时在城外装出欺下媚上的样子，后来在府宅又装出一副能干却惜命的伪装，都骗到了范某。”

  说着，范闲似乎第一次见面一般仔细打量了一番邱不器，这才继续开口。

  “之所以察觉出来邱大人的不凡，是在前日的府衙门口。”

  范闲双手拢袖，淡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前日的府衙门口？”

  邱不器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看着范闲道：“是下官处理马政时的娴熟？”

  范闲笑容不减，点头道：“看来范某说得没错，邱大人果然是不凡的。”

  自己稍微一句提醒，邱不器便抓住了问题所在，怪不得八年前此人一封密奏，就能被庆帝引为处理柴家马政的不二人选。

  “侯爷说笑了。”

  面对范闲的夸赞，邱不器面色平淡，摆手否认。

  直到此时他才直到，当日那股莫名的被关注感，竟是来自于范闲。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是被监察院或者大理寺盯上了。

  “邱大人找范某来，不会是就为了问这么一句话吧？”

  范闲没有与邱不器扯皮的兴致，将话题拉回了正轨上。

  闻言，邱不器神色一肃，而后淡笑道：“下官是想问侯爷一句，侯爷可知柴家父子如何死的？”

  说完这话后，邱不器便定定地看着范闲的脸。

  这样的动作颇有些无礼，但素来注重礼节的邱不器，却好似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礼。

  范闲眉头皱了皱，对邱不器的注视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心中却早已盘算开来。

  邱不器既然专程来问自己这话，又事涉柴家，更是如此‘无礼’地看着自己，便定然不是为自己问的。

  经过前几日的调查，他已然清楚了邱不器是谁的夹带中人，要邱不器问这话的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庆帝！

  范闲脑子转了转，朝着邱不器笑道：“邱大人说笑了，柴泰初、柴天仁父子是柴天和那无父无兄的贼子当着范闲的面杀死的，范闲如何能不知晓？”

  将柴家父子的死，推在柴天和这个死人身上，这是范闲方才心思急转之下，得出来的结论。

  便是邱不器这句问话，帮他想明白了庆帝为何要让三司钦差将所有柴家卷宗收拢起来。

  柴泰初父子死于二皇子手下谢必安之手，这件事情如若据实来说，必然会牵涉到柴家背后的两位皇子身上，以庆帝一贯的操作，定然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是故邱不器才有此一问。

  想明白了这件事，范闲方才的回答便是水到渠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