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临到后半夜，夏雨不约而至。

  暴雨伴随着轰隆隆雷声下了整整半宿，到了第二天早上，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暴雨天行船，是船家的大忌。

  但范闲仍旧告知船公，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苏州港。

  面对范闲的命令，船公无奈之下，只得招呼着手下的一帮子兄弟扬帆起航。

  对于范闲此举，王启年等人并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都知道原因所在。

  圣旨在船上已经放了有些时日，此时若是不行船，再拖下去，帝王一怒，谁人敢担其重？

  开船之前，范闲让林府和范府护卫保护着李承平回京。

  早在最开始的时候，王启年的建议是，让叶仁和林家那些人护送李承平。

  前者是二皇子安排的眼线，后者则是林相的心腹，此番沧州之行，路途遥远，一路上指不定会遇到多少危险。

  外患已经让人头疼，若是再有内忧扰乱计划，岂不是更麻烦？

  对此，范闲没有完全听取。

  叶仁此人还另有他用，留在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此番北上，范闲带的人并不算多，就眼下来说，船上除了叶仁和王启年以及五个虎卫外，剩下的便只有一些下人船工。

  言冰云和监察院的人从最开始就没有跟着范闲一起行动，此番北上自然也没有随行。

  从名义上来说，言冰云算是范闲的手下，可监察院向来有自己的安排，范闲也懒得插手，自然也就是听之任之。

  至于海棠朵朵，自打早些时候离开，至今还没有回来。

  大雨中，商船起锚，沿水路朝着沧州方向赶去。

  时隔许久，这艘将江南道搅得鸡犬不宁的商船总算彻底离开。

  偌大的江南地区，最松了口气的还是杭州城的人，范闲没有到杭州走上一遭，不知道是多少人求神告佛得来的结果。

  若不是暴雨之下放不得鞭炮，杭州城或许会满城欢庆。

  而苏州城则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家娘子，告冤无门，只得哭哭啼啼的送商船离开。

  商船房间里，范闲煮了壶茶水。

  入座两人一个是王启年一个是叶仁，如今船上，范闲也就只能找到这两位聊上几句。

  目光透过窗户，范闲淡然道：“沧州之行，这一路，或是不会太平。”

  闻言，王启年一如既往的笑道：“大人吉人天相，肯定会逢凶化吉，一帆风顺。”

  叶仁已经暴露了身份，私底下自然收起了那副莽撞汉子的伪装。

  “不出所料，太子和二皇子都会在半途中布置暗杀。”

  声音一如既往的粗狂，但其中透着的睿智却清晰可辨。

  “据我所知，再往前行驶百里，或会遇到第一波麻烦。”

  “哦？”

  范闲闻声回头：“怎么说？”

  “大人可知江南水师？”

  叶仁没有丝毫含糊，直接道：“二皇子和江南水师提督私交一直不错，据我所知，他从明家收来的利润，绝大部分都送给了水师提督。”

  顿了顿，叶仁虎目微凝，眸子里多出几分思量：“按照二皇子最开始的安排，若我刺杀未遂，江南水师便是他的第二手底牌。”

  “原来如此。”

  范闲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继而恍然道：“既然这样，那咱们避过这位水师提督。”

  听着两人交谈，旁边王启年忍不住插嘴：“大人？”

  范闲和王启年认识许久，早已心神通达。

  王启年的意思很简单，叶仁这才刚刚表露投诚意向，不能急于信任。

  范闲摆了摆手，算是安抚。

  “叶大哥，你觉得咱们从哪里改道比较合适？”

  “五十里外有一个叫兰芝港的港口，在那里下船走陆路，是一条可行之道。”

  顿了顿，叶仁转头看了一眼王启年。

  见着王启年挤眉弄眼的模样，叶仁又缓缓道：“只不过，我能想到的事，二皇子不一定想不到。”

  “在兰芝港下船，或许会遇到麻烦。”

  “无妨。”

  范闲淡然一笑，转头看向窗外。

  暴雨如瀑，在天地间拉出一道灰蒙蒙的雨幕。

  “秋兰一百八十箭，送与焦山石屋开。”

  “是个好兆头！”

  范闲都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王启年哎了一声，打消了继续劝阻的念头。

  叶仁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又朝范闲拱了拱手，没有言语。

  雨中行船，船速极慢。

  从苏州城到兰芝港五十里水路，硬是走了整整一天半宿，临至后半夜，才算看到兰芝港。

  出了苏州境没多久，雨势便小了许多，再加上到了后半夜，已经彻底看不出雨势。

  天晴月朗，繁星遍空，再加上迎面吹来的江风，说不出的惬意自然。

  范闲躺在甲板上休息，眼皮子半耷拉着，似睡非睡。

  王启年躺在旁边的躺椅上，鼾声如雷。

  随着船公提醒，王启年这才倏然惊醒：“兰芝港到了？”

  王启年可没敢忘，他们要在兰芝港下船换走陆路。

  这个建议是叶仁提出来的，这家伙粗中有细，在大人身边潜伏如此之久都不曾露馅，又怎么会这么好心给出建议？

  “大人？”

  王启年轻轻喊醒范闲：“大人，咱们该下船了！”

  范闲抬眸看去，王启年脸上满都是担忧。

  “大人，真要听他的建议？”

  “都说了，无妨。”

  范闲伸了个懒腰，随之起身。

  兰芝港已经近在眼前，再往前，便是兰州港港口。

  随着商船临近，兰芝港的轮廓越发显然，然而就在这时，兰芝港港口外，倏然亮起无数火把。

  在火光的映衬下，足足五艘战船随之出现在视线中。

  一艘黄龙楼船，四艘蒙冲战船在侧护卫，江面上还有赤马舟和鹰船二十余艘。

  最大的那艘黄龙战船上，有大旗迎风猎猎作响。

  江南水师，战船舰队。

  叶仁一语成谶，在兰芝港下船换路，恐生变故。

  现在……变故来了！

  “砰”的一声闷响，长戟撞击甲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王启年下意识回头，只见叶仁寒着脸，单手持长戟，那双好似虎眸一般的瞳孔中，战意如虹，杀意冲天。

  看到这一幕，王启年猛地打了个寒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