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番外4·宋秋凤
作者:浴火小熊猫      更新:2022-03-07 09:48      字数:9518
  三十而立。

  四十不惑。

  那么三十五呢?

  宋秋凤觉得应该是“始觉有味”。

  人生是什么滋味,该往哪个方向走,自己能做的决定都有什么,她可以接受什么,可以拒绝什么,到了这个年纪,都渐渐清晰起来。

  最重要的是,她明白了不管做什么选择,都要付出相应代价承受风险,都可能会在将来某个瞬间后悔,分别只是这个代价和风险她能否承受得起,将来的后悔是长久的、充满怨恨的,还是短暂的。

  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出门有车,家里有阿姨,回家饭菜都是热的,家中打扫得干干净净,闲时有几个好友一起聊天玩乐,事业继续稳步上升。她今年准备再开一间厂子,专门做鲜鸡冷冻加工。

  当然了,每个人对“幸福生活”的标准不同,在一些人眼里,她现在过得可不好。

  那一天她妈李桂香还说,邻居阿姨为她发愁,女儿三十几岁了还没结婚没孩子,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宋秋凤笑问:“那你怎么回的?”

  李桂香撇嘴,“我说,是啊,好惨哦!我也整天发愁我大妞的这钱怎么花,今天买了豪车,明天又在香港买了豪宅,整天又是海鲜又是进口水果往我这里拿,去年给我买的衣服才穿两次,今年换季又给我买新的,就这么糟蹋着钱还是花不完,唉,还是你幸福,一家六口住在一起多好呀,天天都能见着儿孙,还要送孙子上下学,还要推你偏瘫的家婆出来散步,啧,真忙真幸福啊,我都闲得出盐了,我也盼着带孙子外孙呢。”

  李桂香来g市快十年了,粤语说得七八分熟,三个女儿都是上过报纸跟省里领导合过影的大老板,儿子是公务员,底气十足,损人的水平也提高不少。

  不过,李桂香是不是真心为她说话,宋秋凤心里清楚。

  她弟宋家宝二十六七了,去年谈了女朋友,打算明年十一结婚,李桂香试探着问过,她和两个妹妹打算出点啥?腾海花园那小别墅倒是离你弟弟弟媳单位都近……

  宋秋凤笑,“他俩都是公务员,住高级别墅?不怕被人举报啊?”

  李桂香也笑:“他们行得正坐得端,怕啥?”

  宋秋凤说:“你先去打听打听小弟他们领导都住哪儿。”

  一打听,这房子就没要成。

  李桂香又想帮儿子要车。

  宋秋凤还是那句话,“手下开的车比领导还好,领导怎么想?你咋就这么想妨碍我弟前程呢?”噎得李桂香宋家宝说不出话。宋家宝的女朋友倒是懂事得多。

  这年夏天,宋秋凤本计划跟姐妹淘们一起放两周假去欧洲玩,谁知临近假期个个都突然有事,她原也想退了机票酒店,又不甘心,一年才放这么一次长假呀,春节那能算放假?每天赶场似的人情往来。

  她想了想,问小妹的意见,“你觉得我自己去欧洲旅行能行么?”

  小妹哈哈笑,“怎么不行?你不是雅思才考了55?这水平,旅行足够用了。”接着又传授经验,打扮简单些,就穿t恤凉鞋工装裤,什么名牌包袋衣服一律不要!免得被小偷盯上。就尽量往穷学生形象打扮。

  “你是去旅游,又不是去秀场看时装发布。游伴也不用愁,住进青年旅馆很快就认识新人了,大家要去的地方一样,人多好玩又热闹,人一多,也不怕遇到专门骗抢游客的。

  唯一要小心的就是不要吸别人给的烟,要是去夜店,食物和水离开自己视线了就再换一份。”

  宋秋凤这辈子就去过一次“夜店”,去年圣诞节假期和金姐花姐她们去荷兰玩,几个白人小哥穿着清凉趴在地板上跳舞,花姐还额外付钱请他们在卡座表演了几分钟。

  原来男人也有靠出卖色相赚钱的。收费据说比女舞者贵不少。

  金姐说,还是卖的少,竞争少,性价比就低。

  小妹还说,这是没内卷起来。

  “我可不去那种地方!”宋秋凤跟妹妹说,“音乐吵得我回酒店了心脏还咚咚乱跳!”

  坐上飞机,宋秋凤突然发觉,自己三十五岁了,这是第一次独自出游。

  第一次!

  她难以置信。

  她掏出小笔记本把自己以往的旅行依次写下来,从上次去荷兰一直追溯到十五六岁第一次南下打工,发现还真是。每次全都有人陪着她。

  只有一次可能不算。

  小妹从英国复健回来,她本来跟宋诗远一起去看妹妹,结果到了c市机场,宋诗远合伙人打来电话,一个厂子发生火灾,宋诗远当即飞回g市,她只得自己从c市到a县。

  宋秋凤抱头,唉,原来她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能耐。

  也好,三十五岁开始自己行走,也不太晚。

  到了目的地,她按小妹提供的信息按图索骥找到那家青年旅馆,刚进去时还有些惴惴,怕人家笑话她一把年纪还来住“青年旅馆”。

  谁知旅馆前台接待的男人留了一脸大胡子,瞧着比她还大呢。她办入住时,悄悄观察在旅馆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其他住客,看起来跟她年纪差不多,这才放下心。

  亚洲人本来就不显老,她又常年锻炼注意保养,身材高挑健美,再素颜梳着长马尾,很容易混入。

  宋秋凤当晚就找到了旅伴。

  四五个年轻人同一天住进店,攀谈起来,大多数是学生,轮到宋秋凤介绍自己,她反问,“你们猜猜我多大了,是念书还是工作?”几个人猜了一圈,都觉得她最多二十五六,不能更多了,那肯定是工作了的。

  确实,一直住在象牙塔里的人跟要为生计奔波的人即使同龄也气质迥异。

  宋秋凤就顺着他们的猜测说自己在g市工作了几年,想出国留学镀镀金,先出来玩一玩,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有了旅伴,走走停停,到了大景点城市,有人继续一起走,又有新人加入,好笑的是许多人直到离开时大家也只知其名,不知其姓氏,有的人介绍自己时干脆就没说姓氏,宋秋凤更绝,介绍自己时随手给自己起了个洋名:菲比。她跟着两个妹妹看了那么多美剧英剧,最喜欢的人物是老友记里的菲比。

  她的英文老师王玛丽说过,人讲不同语言时就有不同性格,宋菲比现在就是宋秋凤的另一个性格。她活泼,爽朗,大气,无论对女孩子还是男孩子都是这样,跟谨小慎微,几乎从不大笑的宋秋凤完全不同。

  原先她还发愁十四天的行程她一个人要怎么熬过,谁知一转眼就要结束了。

  旅程结束前两天,大家到了地中海最美丽的海岸。

  伙伴中有个小伙西蒙一路跟她结伴同行,从第一天认识她就眼睛跟着她转,宋秋凤知道他想要什么——年轻男孩的眼睛直接连着心,像清澈的小溪,一眼能看到底。

  男人的眼神很容易分辨,同样是为了一件事,纯粹的欣赏和爱慕跟纯粹的肮脏□□形同黑白。

  传说中,这段海岸是维纳斯诞生的地方,既然已经到了神话和现实交汇的地方,面对一个俊美温柔的男孩子,那还犹豫什么?

  宋菲比主动拥抱西蒙。

  他居然还会脸红。

  剩下这两天,他们没有跟着其他小伙伴去游玩,她订了一家酒店套房,足不出户,饿了就要客房服务。

  这场狂欢时刻都在倒计时。她和他都知道,所以每一刻都很珍贵。

  临别前,西蒙问她,我还能见到你么?

  她给他一个很东方式的答案。模棱两可。像是那种只有在国外中餐馆才能吃到的“命运饼干”里的小纸条上的话,又像寺庙里的签文。

  西蒙神魂颠倒。

  坐上回国的飞机,宋秋凤还在回味变身菲比的快乐。

  她在飞机上睡醒一觉,突然惊觉,过去这十四天的旅途不正像一场浓缩的人生吗?一路上你遇到一些人,一起快乐过,转眼又离开,来不及难过又遇到新的人,聚散都由缘而起,没谁能陪谁走到最后。

  要说最大的感想,那就是人生里关于情爱的这部分,要是能用平常心对待,真是一种享受。

  可怜她到了这个年纪才认识到。

  不过,现在看明白也不算晚。

  她才三十五岁,少说还能再活三四十年呢。

  宋秋凤照照小镜子,仔细看眼角眉梢,对镜中人微笑,再回想自己二十五六岁时,哈哈,那时她可真没现在看起来年轻漂亮。当然了嘛,那时她跟徐山平分手没多久,欠了一屁股债,连房子都抵押了,每天接个电话都心惊胆跳,生怕又听到污言秽语辱骂,睡不好,暴食发胖,眼角眉心都有细纹,因为即使睡着也不由自主皱着眉。

  现在想想,唉,当时的自己真是可怜啊。那时的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宋秋凤其实有另一种活法叫宋菲比吧?

  回到g市,她要叫秘书给她定制新名片,英文名字菲比写上!

  以后她每年都要来欧洲玩至少两周!

  可是第二年夏季,这计划泡汤了。因为宋秋凤一回家,大妹宋诗远告诉她,她怀孕了。

  宋秋凤没问明,但她直觉大妹是故意的。

  她怀了孕,林通求着急忙慌要准备婚礼,可宋诗远一会儿要吐,一会儿眩晕,还有不规律宫缩,医生开了保胎药让她每四个小时吃一次,卧床休息两周,这下连个囫囵觉都不敢睡了,还搞什么。

  得了,什么都精简,就请亲戚朋友们吃个酒席算是仪式了,至于婚纱照什么的,更没心情折腾。

  宋诗远终究没跟林通求办结婚证。

  小妹赶来,三姐妹难得一起联床夜话,小妹还有点遗憾,“其实可以穿婚纱呀!你腰身又不显。”

  宋诗远自己也纳闷,“奇怪,我好像从来对婚纱、婚纱照就没兴趣。为什么啊?”她从小爱臭美,又做时尚生意,婚纱算是很大一块市场,为什么她会不感兴趣呢?

  她自己想了会儿,跟姐妹说,“白色婚纱在西方是代表新娘是处女,纯洁,在我们这儿,白色是戴孝,我可能是这样才觉得西式婚纱怪怪的,至于中式的,唉,我不喜欢觉得满地金的袄裙。说起这个才气人,你知道林通求他大舅大舅母送来什么金饰?”她爬起来拿给姐妹看,一条大金猪项链,母猪肚肚上挂着十个小猪仔。

  分量是够沉的。一个小猪仔就有至少十几二十克,大猪得有快一百克了。

  作为舅家的礼物是相当有诚意的,可项链的寓意,让宋诗远说不出的不喜欢。咋了?我以后就是你们家母猪了?使劲下崽?还要我戴上?越想越气。

  林通求只说这是他舅家那边风俗,没人真有这个意思,他爹妈不是送的龙凤金镯么?

  宋秋凤拿着猪猪们盘了一会儿,叹气,本想说“过去女人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母猪?多子才能多福,生的越多越好。”又叹了口气说,“你是多心了,我看好多老阿嬷做八十大寿九十大寿也戴这个。”

  既然都要有孩子了,多说无益。

  翌年五月,宋诗远生了个女儿。比预产期提前两周,六斤重,肉嘟嘟粉红一团。

  小婴儿右耳像是在胎里压着,耳廓偏向一边,跟左耳不对称,宋诗远紧张得不行,一直追问医生会不会长好。林通求倒是有女万事足,嘴角快咧到耳根了,红光满面。

  他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眼里含泪看着那个小婴儿。

  简直像是人间最感人的画面范本。

  但孩子还没满月,宋诗远就跟姐姐吐槽,还是单身好。要么就只谈恋爱。结婚?即使没正式结婚,也有一大堆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对你指手画脚,为着林通求的面子她得笑颜以对,有了孩子后,两人能吵架的事更多了。请保姆,怎么照顾,穿衣服多少,学前教育怎么做,喂母乳还是奶粉,什么时候开始喂辅食……全都能吵起来。

  宋诗远这时反倒后悔没办结婚证,恨恨跟大姐小妹说:“办了证还能离婚,没办倒不好拿捏他了。”

  女儿报户口,她最终还是用了林通求家选的名字,苦笑道:“我这真叫为他人做嫁衣。”

  宋秋凤想,可不是,怀胎,分娩,喂奶,全是母亲负担,凭什么孩子跟父亲姓?

  宋诗远一路来坚决不肯和林通求正式结婚,为什么这时偏偏妥协了?

  很多年前谢嫣然刚上小学,一天回到家跟金姐哭,说同学笑她没爸爸是野种,不然为什么跟妈妈姓。

  她怕自己女儿以后也会受这样的欺负。

  宋诗远像是也觉得对不起她自己,“要是再生一个,不管怎么都跟我姓。”可宋秋凤知道,再生一个?恐怕不可能。

  宋诗远这一胎怀孕时受尽苦头,别人三四个月后才开始

  孕吐,她不到两个月就开始吐,一直吐到上产床,早期要卧床保胎,后来又水肿严重,原先穿37码的鞋子,孕后期得穿40码,现在孩子快半岁了,她脚码仍然是39。估计不会缩回来了。

  她跟大姐小妹说起生产过程,边说边哭,感觉自己就是一块肉,一块只会感到疼痛的肉,什么尊严?连人不是了还有什么尊严?皮肤骨骼内脏器官全给揉成了一团,挤出来一个婴儿,再想把这团搓烂的肉重新塑回“宋诗远”?哈哈。这辈子也未必能行了。

  哺乳时更是恐怕,别看婴儿那么小,什么叫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因为那劲儿可不小!破皮了,流血了,婴儿就含着奶和鲜血一起滋滋喝。

  g市夏天热,可新生儿和产妇房间冷气风扇都不敢开大,宋诗远脖子上搭条毛巾,光着膀子喂奶,汗津津往下流,两个姐妹看见她这样子差点吓得倒退,她自己苦笑,“像不像搬砖工人?我现在就是喂奶工。”

  宋秋凤看到大妹这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宋诗远从小到大最爱美,后来离开工厂更会穿了,谁见她都像超模,现在哪还看得出从前半点样子?

  幸而小婴儿长得肥肥白白,专长父母优点,豆丁大点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眼睛精灵极了,又爱笑。看到这小宝宝可爱笑容,什么委屈都值了。

  宋诗远觉得委屈,林通求也觉得委屈呢!

  男人堆,就跟野兽差不多。谁露出弱点伤口,其他野兽就专往这上面咬。以世俗的标准,林通求在各个方面都很成功,相貌不错,小有家世,生意做得也很好,唯一缺憾大约就是不会念书,学历低,还因为不好好念书,认识了一群不走社会主流路线的朋友,龙蛇混杂地混过几年。但是英雄不论出身嘛。偶尔还有小妹妹觉得这更具传奇色彩呢!

  但要换个女人有这样的经历,哈。

  且看金姐,都当上g省人大代表了,还是有人在她背后碎嘴。

  去年她送谢嫣然去英国留学,连宋秋凤都听到些闲话。好在谢嫣然早熟,还戴着红领巾时就立志要当治愈癌症的科学家,心思全放在学习上,旁人的风言风语早对她像噪音。现在还真已经是媛媛师妹了。

  幸好如此,要是换了个别的性子,自己妈妈总被人这么说,孩子心理难免受影响。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男人浪荡是增添魅力,女人情史多些都成了污点,可这也造就另一种不公平——男人必须一直这么“男人”着,要是他选择辞职洗手作羹汤,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照顾家庭上,甚至只是要平衡事业和家庭,哈哈,他就成了男人中的异类,会受到调侃,鄙视,排挤。

  林通求搞不定他老婆——宋秋凤就不止一次听见人这么调侃他。情浓爱炽时听到这话是情趣,是快乐,渐渐的,他脸色就不那么好了。

  现在?这大概已经是他心里一根刺。

  宋秋凤告诉自己,她要是有朝一日要孩子,宋诗远和林通求这种模式不行。她似乎已经看得见他们将来分道扬镳,几多纠缠。

  如果她宋秋凤有一天想要孩子,干脆直接抹掉“丈夫”“父亲”的角色,像金姐那样,独立抚养女儿。

  这年夏天宋秋凤没有远行。

  她到香港帮宋诗远查看买手店的生意,顺便大量购入各种婴儿用品。

  各种小衣服小玩具真是可爱极了,然而什么都价格不菲。

  宋秋凤感慨,她们小时候什么都没,是怎么长大的?原来婴儿出牙前会牙床疼痛,所以爱磨牙,于是有专门磨牙饼干和玩具,还有什么安抚奶嘴,口水巾,围兜,专门给婴儿用的软硅胶喂饭勺子,能吸在餐桌上的小碗,高脚椅子……

  她们是怎么长大的呢?

  她记得小妹出生时她七岁,帮着换尿布,背着她到处走,有时妹妹哭闹时间太长,她就抱着她让她脸对着太阳,让她睁不开眼,很快只得睡着。

  后来奶奶看见了,骂她,说小孩儿眼睛还没长好,老这么对太阳眼会瞎的!吓得她一直担心小妹会瞎,每天放学一回家就抱她去看家里的狗生的小狗崽,狗崽跑来跑去,小妹看得咯咯笑,那大约是不会瞎了。结果狗身上脏,有跳蚤,又把小妹咬得满身大红包……她又挨了一顿打。

  唉,她们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

  有人说养个孩子就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狗屁。隔壁桃花婶子生的小妹妹跟小妹只差一个月,就没养活。

  宋秋凤去金姐会馆在香港的分店做美容,老是有人讲市面不好,生意难做,可是阔太美女们依旧把会馆挤得满满,宋秋凤这种关系户也得等。

  她没兴趣跟太太明星们交际,走去角落图书室,看到几本讲意大利历史的书,坐下静静看。虽然去了很多次,听导游听旅伴讲过各大景点的背景,可是古罗马的历史她一直不了解,图拉真是什么时候的皇帝?哈德良为什么要建长城?庞培渥大为安东尼凯撒最后都怎么死的?

  她看了好一会儿书,突然发现对面坐了个年轻人。

  这人二十四五岁样子,也捧了本讲意大利历史的书看,和她目光一触,脸红一笑。

  他主动介绍自己,暑假回港无聊被姐姐差使,原以为今天只是为姐姐当司机送她过来,不想遇到狗仔,耽搁在这儿了。

  他没讲自己姐姐是谁,宋秋凤也不问,弟弟这么漂亮,姐姐一定是当红女星。至于狗仔为什么堵他们,他姐姐惹了什么麻烦,她更不关心。

  她微笑介绍自己:“叫我菲比吧。”

  “大卫。”

  大卫在英国念书,念的是建筑历史,难怪一直读到二十四岁还不用工作。

  他是个好玩伴。

  宋菲比在认识他之前从不知道香港还有这么多小岛,他带她坐渔民的汽船去小岛看日落,汽船一路嘭嘭嘭响,到了港口附近关上马达,海天一色,浪涛海鸥轻轻鸣叫,大卫再从他提的保温箱里拿出自己做的小三明治和汽酒,一边享用,一边看金色落日沉入海中。

  他自己住一间小公寓,老房子老街道,天台上放着好多皮蛋缸,种着粉紫色棘杜鹃,墙壁刷成雪白,乍一看有点像希腊小岛上的房子,夕阳会把白墙晒成粉红色,这时大卫宣布,他做的冰淇淋可以吃了。

  大卫暑假中原本还有其他计划,遇到菲比后几乎全盘作废,每个周末准时等待她从关口过来相聚。

  只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暑假结束,大卫要返回英国。

  隔年春天,菲比去英国湖区游玩,顺便找大卫。

  两人度过复活节假期,又约好暑假一起开车到高地健行。

  两个妹妹察觉出,问她什么情况,她只笑说,没情况。

  大妹这时女儿刚一岁多,整天忙得脚跟要打屁股,小妹呢,是向来觉着只要人身安全,什么事都不是事,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每天规规矩矩有什么意思,所以从不问太多。

  至于大卫,她现在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直有少年气了。男人不用负责养家糊口,轻轻松松活着,不用朝九晚五被老板或甲方使唤辱骂,那自然看起来清贵少年气。

  此后几乎每个月,要么大卫回来香港,要么她去英国,两人总要相聚。

  圣诞节,她又去了英国,两人去了爱丁堡,住在窗户正对古堡的酒店里,跨年时午夜烟|花盛放,穿着苏格兰裙的鼓乐队吹着风笛从城堡所在的岩石山一路走到王子街上。

  宋秋凤几乎有点犯罪感。她发现自己也成了狩猎者。大卫家境优渥,祖上有些钱,父母都有高尚职业,姐姐是正当红玉女明星,他们一家又早拿了加拿大国籍,将来必不至于扒上她不放,就算万一发现,也不大可能到g市跟她抢孩子。

  到了春节时,全家一年一度相聚,宋秋凤宣布:“我怀孕了。”

  两个妹妹只稍微惊讶就笑着说恭喜,李桂香和宋家宝下巴快要惊掉,尤其宋家宝,连连问:“谁?什么时候?姐你要结婚了?男方是什么人?家是哪里的?”只差没问出来男方是不是吃白饭的小白脸。

  李桂香盯着女儿肚子看,“几个月了?趁着还不显怀,赶快把喜事办了。哎唷,要办几桌?要不要叫老家来人?”

  宋秋凤坦然告诉他们,“不麻烦他们了,孩子生下来送个份子钱就行了。也不会有婚礼。”

  两个妹妹早有预料,宋家宝愣住,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挤出笑容道喜。这期间,李桂香又是那老一套,但一见儿女们都不当回事,都觉着没结婚就生孩子没什么不对,她跌坐在回座椅,这难道是g省什么婚俗?可能吧……听人说潮汕那边好多人家先生孩子,要是男孩就办酒席打结婚证,要是女孩就继续生,这样不怕计划生育……

  秋凤,也是这样?

  她也不敢问。

  她这些年是越来越明白了,她将来养老得靠女儿们,小宝靠不住。小宝才结婚一年多,对他丈人丈母娘比她可亲多了,恨不得人家才是他亲生父母。

  到了三月底,大卫久候她不至,再打电话来,美艳大姐姐对他冷淡,他自觉不再打扰。

  宋秋凤跟小妹说起此事又提到秦语,异国异地相恋真不容易,他们当年是怎么坚持五年的?

  小妹哈哈笑,“但凡用到‘坚持’这种词,就没意思再坚持下去了。”

  宋秋凤哑然失笑,“对哦。”

  宋秋凤这年秋天就要三十八岁整了。

  早就过了什么“最佳初胎”年龄,“最佳二胎”年龄,但她整个孕期状态极好,只是容易犯困,几乎一次呕吐都没。到了临产前,从背后看甚至看不出怀孕了。

  只是,解开衣服,肚皮中间还是有一条深色的线。

  真是奇怪,长这条线是干什么用的?远古时让同类识别?原始人们身上不长浓毛么?

  两个妹妹紧张得不行,老早打点好一切,小妹不知为什么特别焦虑,特意跑来陪她待产。

  分娩过程也很顺利,稍微有点遗憾,不是女儿。

  女儿多好啊!看看宋诗远的小女儿,现在简直是小天使,可爱得不行!就连李桂香都稀罕得很。可是生孩子又不是到商场购物,能在货架上选的,儿子就儿子吧,她要把他教好了,希望他将来能爱护妇孺弱小,有担当,明事理。

  孩子满百天时宋秋凤大办酒席,宝珠姐等人还以为会见到孩子父亲,不料仍旧是宋秋凤一个人抱着婴儿。后来不知怎么传的,说她孩子爸爸是某个不便出面的大人物。

  宋秋凤只能叹人们想象力丰富。

  收到老家众人送的礼物时,她在一堆长命锁里看到一件婴儿穿的蛤|蟆衣,就是连体的开裆裤,给刚会爬会翻的小婴儿穿的。现在很少见这种衣物了,小孩们都包纸尿裤。

  这衣服是她少女时的好友春芳做的。

  春芳初中没毕业就被家人赶着去打工,进不了工厂,打了几年工就早早嫁人,儿子现在都快二十岁了,正在说亲呢,没准呀,再过两年她就当奶奶了!

  秋凤抚摸这件小衣服,忽然落下泪。

  春芳,秋凤,还有当年那群花季少女,现在都去哪里了?

  她怀孕五个月时开始听有声书,听的第一本就是红楼梦,一边听书一边听讲解,没办法,底子太差,看书看不明白,听老师讲解才觉得有味儿。

  听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三春堪破,想到书中那些美好的女孩子最终的命运,她又伤感又庆幸。那时的女子真的没有其他出路,幸好,幸好,她和两个妹妹,都赶上了好时候。

  她轻拍怀里的婴儿,拿起小蛤|蟆衣在他身上比,“宝宝,你一定要跟妈妈一起勇敢,坚强。”将来一定会有人跟他说,你没爸爸,你爸是谁?但是不要紧,妈妈和你也是完整的家庭。好过很多父母双全却破碎的家庭。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这样的家庭一定会越来越多,到时,什么嫁?什么娶?孩子跟谁姓?家里有没有爸爸?不重要。

  宋秋凤想到这儿,对婴儿笑,“妈妈从来没想过,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这变得太棒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不知道怎么了,晋江后台又上不去了。

  这个番外,我想可能是最后一个了吧。

  我从来就不是个很喜欢写番外的人。现在文中几乎所有重要角色的命运都有后续了,我感到不知道要写什么了。

  而且评论什么的也很少了,我也没灵感。

  至于下篇文,我想可能是《以龙之名》。另外请大家收藏一下我专栏吧,对我挺重要。谢谢大家几个月来的陪伴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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