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啥子还动了离职的念头？”叔宏不解地追问。

  “因为我不行了。我已经跟不上你的节奏了。”她苦涩地笑了起来，“我说过，我的胃最近很不舒服吧？单纯就从体力上说，我既做不到熬夜、也不能长时间守着团队给出品把好关。”

  揭晓答案固然残酷，可她必须要说出来。

  “一旦你和祝总真的分手，我就会成为你的负担，你会发现难熬的日子并没有尽头。那些她陪你一并处理好的问题，换到我身上却完全不行。叔宏，你不可以等到那时候才后悔啊！”

  虽然很艰难，但把心里堆积已久的顾虑与担忧全说出来以后，明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是真心感谢叔宏，在最困难时给了她这样一个栖身之所。

  当她在工作上频繁受到打压时，他又挺身而出为她守护了这一方可任意发挥的天地。

  而这方天地里，延续着她奋力追逐的梦。

  因此她希望在这个时候说再见，潇洒地为这段重逢后的合作划下一个漂亮的句点。

  叔宏为她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现在该换她来为他做些什么了。

  然而，他却似乎完全不这么想。

  “你是不是被自己给感动了？前男友为了你，跟身为合作人的女朋友闹翻了，现在面临分家，你想来个顾全大局、牺牲自己来挽回可能造成的损失？”叔宏的声音又急又高。

  他显然为她的自作主张急火攻心：“我很明确告诉你：首先我是个商人！我做任何决定都只会从公司运营角度出发！你可别再随便自动入戏撒，何况这种情节早就不流行了！”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发火。

  虽然意外，但隔了五年，他发脾气的模样对她来说仍然新颖。

  毕竟两人交往期间，他冲她发火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青和是我好不容易一点点搭建起来的，就和我的孩子没啥子区别，我不会为维护任何人而让它受到一丁点伤害！”他加重了语气强调。

  “但一间公司要继续壮大，就必须珍惜和包容那些真正用心做事、并能把事做好的成员！这是最基本的运营原则，抛弃了这项原则的广告公司啥子都不是！”

  “而你就是这样值得倚重的成员，我绝不会就这样放任这么优秀的成员离开！”

  直面着他的怒火，她非但没半点恼怒，反而深受触动。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叔宏，你从来就不欠我啥子的！还不明白吗？青和现在需要能和你一块把事情扛起来的人，但现在的我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她语气浮移地晓以利弊。

  “别扯了！”叔宏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拍得非常用力，甚至把掌心都拍红了：“你离开青和可以有更好的理由。可如果你是以顾全大局这种原因要离职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放人的！”

  “林明川，你给我听好了！我张叔宏从来不会因为没了谁就走不下去！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所以你就别再为我瞎操这个心了，只管把心思放在你工作上就好！”

  蓦地，她回想起五年前，两人最后一次争吵时，他依稀也是这样气恼、无奈、愤懑的表情和语气。

  看起来他真的是被气昏了头，否则不会如此失态地意有所指。

  她欠他太多了。他越是在乎地拼命挽留，她就越担心会在日后成为他的负担。

  两人在总经理办公室争执了很久，她决定要走，他执意去留。

  感受到他存心护着她的那份执著，明川就越难对这场危机视若无睹。

  这是叔宏追求多年的梦想，如果她不能再继续为之护航，至少不能成为挡住他前路的阻碍。

  而此时另一端长顺街的芙蓉小区里，晓婷终于也作了和夏晨再见一面的决定。

  从跌倒到重新试图慢慢爬起来的这段时期，他一直锲而不舍地发来各种微信。

  还因为她没给过任何回复，又试着不断给她发来微信语音通话请求、也打过无数次电话。

  每当微信语音通话请求或来电铃声响起，她就将手机调到静音，就这样等着它被自动挂断。

  然后铃声会重新响起、又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而再度挂断。

  可是这男孩从来没有放弃过。

  当心情慢慢调整过来后，晓婷终于有勇气，一条一条地细读他这阵子发过来的微信。

  大概察觉到她刻意回避的心态，他索性将这段时间的生活琐事拍了照片、再用文字整理出来，通过微信和她一起分享。

  每一条微信所纪录的，大多都是一些极为平凡的日常：比如他离职后和朋友去了哪儿吃饭、一个人在外面溜达时，又逛到了哪家小酒馆。

  有时候夏晨也会发语音微信，并且还发得不少。

  她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那清亮朝气的声音就在主卧响起，仿佛他此刻就在身边一样，甚至比往常还更加体恤与温柔——

  “喂，婷姐，你在做啥子？我在望平坊这边闲逛呢，还顺便买了个日式面包。对了，我就在江边点杯盖碗茶，好好啃个面包好了。”

  “婷姐，是我。最近心情好点没有？我开始面试了，虽然很想和你一块共事，不过如果你还是觉得有压力，那我就先随便去面试看看。稍后我把过程和你分享撒。”

  “哈罗，婷姐。今天我准备到文殊院那一带去吃个粤式自助，你要不要一块出来坐坐？收到微信以后，回个话好吗？你答应的话，我就团两张券。”

  只要是稍微觉得特别点的事，他都会用微信发过来。

  通过这些琐碎的日常片段，晓婷拼凑出一张关于夏晨生活的完整图案。

  这里面的他，和过往那个性感的诱惑者形象大不相同。

  她耳畔所听到的、或从微信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蓉漂男孩的平凡絮曲。

  这同时也是，他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心扉的爱意表达。

  看完了所有未读信息，听完了所有语音微信，她踟蹰着，还是下决心给他回了一条信息——

  “抱歉，这么久才回你。方便的话，我们在东门市集那里喝个茶好吗？”

  他当然会一口答应下来。

  熬过自我封闭的艰难时期，在东门市井的菱窠茶社，他们再一次见到了彼此。

  出现在晓婷面前的夏晨，居然微微蓄起了胡子。

  他来得相当早，当看见从远处走来的她时，当即兴奋地站了起来，毫不介意还隔着一大段距离，神情愉快地冲她挥手示意。

  “婷姐，这里！”那男孩微笑的表情，在阳光照耀下格外灿烂。

  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晓婷，简单地扎了个马尾，只作了基础护肤便出门赴约。

  这一次，她刻意褪去了精致妆容，穿的也是优衣库的基本款休闲装。

  她想通过这些细微的举动，告诉夏晨，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褪去职位和薪资的光环，她也只不过是个极其普通平常的30岁女人。

  然而他依然定睛地迎着她，嘴角仍旧挂着笑容，并殷勤地唤来服务员。

  当红茶在杯里泡好、发出了淡淡的清香，装着开水的保温瓶也被服务员放在台几下，两人逐步摆起了久违多时的龙门阵。

  “婷姐今天看起来很有氧气美女的感觉。”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其实你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化妆，这样自自然然的，反而多了份清新的魅力。”

  “30岁的女人，还主打啥子‘清新的魅力’吗？我又不是高圆圆。”她的回应显得并不怎么领情，依然保持着单刀直入的相处风格。

  “你就不能偶尔也可爱一点，说些‘谢谢夸奖’、‘听了还挺开心的’这种话吗？”他埋怨着，然而又舒了口气地感慨，“不过倒很有你的风格，或者我就是被这点给迷住了也说不定。”

  接着，他开始关心询问她的近况——

  比如她这阵子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在这段调养时期有没有出去散散心。

  这些爹味十足的关怀与在乎，很难想象会出自一个24岁年轻男孩的口中。

  与过往那个精通攻心术的性感诱惑者形象相比，久别后再相见的他，居然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轻熟男味道，让晓婷一时也不禁为此感到讶然。

  然后，她被动地针对他的询问逐一作了回答。

  但这种单向交流未免也太无趣了些，他又忍不住埋怨起来：“咋个都是我在关心你！你难道都不想知道我最近在做啥子、到底过得咋样吗？”

  “你每天都发那么多微信过来，我就算不想了解，也不得不知道了。”她答得依然干脆利落。

  “是吗？”听到这句回应，他眯着眼睛开心地笑起来，“太好了，原来你都看过那些微信啊！我还担心连一条回复都没收到，你到底有没有去读我发的这一堆消息呢！”

  年轻男孩的可爱和容易满足，就这样毫不吝啬地直接传递了过来。

  看着他满心欢喜地捧起茶杯的样子，晓婷的心不由得一阵刺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失去了被这些琐碎日常感动的能力。

  随着得到的越来越多，她常常忙碌得甚至都没心思停下来，好好看一眼路边盛放的太阳花。

  而这些从平凡生活里发现闪光点的敏锐感知力，居然在这男孩身上保持得如此完好。

  看到这样的他，晓婷不由得回想起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那个被不小心丢失了的另一个自己。

  很久以前，她曾经，也这样容易满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