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井美树的《pride》，已经是多年前推出的歌曲。

  那个时候，明川还是个看日剧、写小说的文艺少女，在偶然的情况下听到了这首歌。

  当悠扬的旋律传来，她立刻就被这温暖又坚强的歌声所触动了。

  “我现在对着南方一颗星星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微笑着走下去。”在《pride》的开场，今井美树就已经这样唱着，由此可见，这首歌里的女主人公是何等坚强。

  当时她心里就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歌里这样温暖又坚强的女性。

  刚开始和叔宏交往时，她在约会里常哼着这首歌的旋律，渐渐地引起他对这首歌的兴趣。

  于是，他也上网把这首歌下载来听，结果很快叔宏也喜欢上了这首歌。

  有次叔宏将随身听带到约会的咖啡厅里，两人各戴着一只耳塞，听的就是今井美树的这首《pride》，他们什么也不说，只管相互依偎着。

  感受对方就在身边陪伴的这份心意，已经足够美好。

  隔了很多年，意外地和他在前往项目工地的途中再次听到这首歌，勾起明川很多记忆，也让她不禁自问：现在的自已，完成当年的心愿了吗？

  这么一想，她嘴角转瞬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苦笑。

  尽管一路走来跌跌撞撞，但她终究还是……没能成为向往中那种既温暖又坚强的女性。

  “明川。”车子快开近青龙湖时，叔宏忽然问了她这样一句话：“现在的你……过上想要的人生了吗？”

  这句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她的伪装，迫使她坦露出真实的自已。

  明川无从猜测叔宏这句话的用意，也许他想起了那些埋藏在彼此记忆深处的往事，或者他追忆起了这首歌所曾经饱含的情结——

  在《pride》的旋律里，蕴藏着明川曾经憧憬着想要成为的另一个自已。

  而现在他的这句询问，却让她不得不去面对现在这个事业发展不尽人意、处处在委曲求全的自已，这种强烈的落差一下子刺痛了她的心。

  明川忽地笑了。

  担心他误会，她边笑边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觉得你的话可笑。”

  “没关系。不用解释，我想我……理解你的心情。”叔宏摇了摇头。

  如果她觉得他的话可笑，就不会露出这样生硬而苦涩的笑容。叔宏甚至都在后悔自已问得有些唐突了。

  正当他思索着该说些什么话缓和气氛时，青龙壹号的精神堡垒赫然映入眼帘。

  终于……抵达了项目。

  “唉呀，张总、林总，欢迎你们的到来。”大概得益于上次饭局酒桌上的情感联络，见到他们的陈忠天很是热情。

  “谢谢陈总邀请我们来看户型。”叔宏亲切地和对方握了手，两人在和对方寒喧时，都恢复了职场惯有的状态和礼节。

  接着在陈忠天的引领下，他们戴上安全帽，跟着对方一层层爬着楼梯，去看各个还在施工的户型。

  每看一个户型，陈忠天都会详细讲述它的特征和卖点。

  “你们可以看到我们的视线很辽阔，这一整面都会打造成落地玻璃窗，优美的自然景色在家里一览无遗……”对他的每句讲解，明川都用录音APP及时记录了下来。

  她的思绪并不稳定。

  幸好有些必须得及时弄清楚的户型卖点，叔宏都适当地接过对方的话，反应敏捷地将一些没解释明白的地方再问一遍，这样他们就能了解得更透彻一些。

  明川当然知道他是在填补她状态不佳时的纰漏，突然觉得身边有这样靠谱的工作伙伴很是安心。

  这种感觉让她不禁浑身一震，连忙停下这样的念头。

  比起“靠谱的工作伙伴”，他更是她的老板，她不断地这样提醒自已。

  在工地看完户型后，又和陈忠强小聊了一会，两人准备踏上归程。

  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心事重重的明川走得慢了些，看着前方叔宏的后背，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话想说。

  那句他先前问过、却被她刻意带过的话，现在她想要好好地给出一份回答。

  “张总……”

  “嗯？”

  “你先前有问过，现在的我有没有过上自已想要的人生对吧？”

  “啊，那件事啊……”他回过头来温柔地笑了笑，“我只是随口问的，就当是从没问过吧，你别在意。”

  然而他越想维护她的感受，她就越是推着自已去直面这个她一直都在逃避的问题。

  “没关系的，反倒是我现在想说。”她双手抓着包包，眼神飘忽地继续走了下去，“这一路上，我一直在循环。一直在失去、得到、又再失去、然后重新寻找的这个过程里循环。”

  叔宏安静地聆听着，他放缓了步伐，等她走到身边后，再配合着她的脚步，两人就这样并肩朝着停车场走去。

  “可我不想就这么认输，所以真的很拼命去和命运对抗了，特别想要掌握自已的人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努力的。”

  “你工作向来都很拼命。”他说。

  “但是走了这么多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每当自以为已经掌握了人生时，总会被命运从手里夺走那些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东西，无论职位还是光环都是这样。”

  叔宏嘴唇微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咽下了已经浮上喉咙的话。

  他知道她在青和所受的打压和委屈，也讶异于她个性和工作风格上的改变——

  并不擅长忍耐的明川，却在来到这家他一手创立的公司后，不断地改变自已来作出让步。

  所以她的心里，一定也相当苦涩、非常不好受吧。

  “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后，我受到了相当致命的打击，一度对走过的路产生了质疑。你想，混了这么些年，失业时还不是同样要一家家公司面试？结果最后，我还是啥子都没得掌握好。”

  他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忠实地扮演着一名听众的角色——

  即使五年时光流转，两人的身份与个性、着装和际遇都发生了很大改变，现在的他却依然是懂得她的那个人。

  “我很蠢吧？真是个憨包。”她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叔宏转过头看她，两人此刻纵然相对无言，但对彼此心情的体察，却更胜似有声。

  两人到了停车场。系上安全带后，当他踩下油门时，忽然对她说了一句：“你已经很努力了。”

  “啊？”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可就算这样，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不是吗？结果我还是被命运给耍了一把。”

  “别这么悲观撒。”叔宏笑了笑，“你知道吗？青和刚创立那会，为了拿项目，提案都是我和薇君整出来的。”

  “有时候她半夜赶出策略，然后我就马上接过来做。往往图做着做着天就亮了，但就算我们做出了漂亮的提案，别人价格一压就把项目拿走了，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我没有悲观。”明川怔怔地看着前方，“我把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当成是之前没在源启熬下来的惩罚，所以我会在青和战斗到最后一刻。”

  “战斗到……最后一刻？”他思忖着她最后这句话的份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不管咋样，都想试试这次自已到底能撑着走上多久，连我自已都很好奇这个答案。”

  其实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会对叔宏说这些话：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也不过是老板和员工而已。

  按职场规则来说，现在仍是工作期间，她本不该向身为老板的他倾吐太多个人私事的。

  可有一点明川很明白：她是在跳脱了这些束缚后，再把心里话说出来的。

  而专注在开车上的叔宏，神色比起往常也有很大的不同。

  静默相对的两个人，似乎都隐约感觉到，在彼此之间，确实有些什么东西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回到青和后，明川给晓婷发了微信，向她询问今晚能不能排出见面的时间。

  这是自从她旗帜鲜明地反对晓婷的姐弟恋之后，两人的第一次互动。

  晓婷的回复很快就发了过来：“可以撒。不过我可能要稍晚一点，得和团队开个会才能过去。”

  “没问题，那我IFS楼下等你。八点半这样没问题吧？”

  “可以。”

  敲定见面时间以后，她开始快马加鞭地处理今天预定的工作。

  当她全情投入到工作中时，一件突如其来的插曲，打乱了她的节奏。

  “明川，过来我一下这里！”设计总监冯军说，和以前的和蔼态度不同，这次他使用的是近乎命令的语气，“我有事找你！”

  明川直起身子，朝他走了过去。

  来到冯军的工位，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视线落在他显示器打开的PPT上：那是一些关于青龙壹号的VI视觉识别系统的设计画面。

  “这是你做的吗？调子还蛮稳的。”虽然多了点恭维，但她确实觉得这套设计还不错。

  冯军重重“啧”了一声，很不耐烦地冲她说：“你不正在做青龙壹号的阶段策略吗？也一并把我这套视觉识别系统的设计概念写出来吧！”

  “……”即使吃惊，但她仍按捺住性子温和表达，“咋个了？你现在手头工作很多吗？视觉识别系统的诠释策略这些不一向是设计总监的范畴吗？”

  “咋个这么多废话？叫你做，你就只管去做！”冯军忽地提高了音量，“你做策略不写设计创作阐释，却丢给我！你知道我们每人要做多少事吗？你现在手头就只做一个项目，不是吗？”

  事业2部几乎所有成员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明川就这样被动地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我知道了。我会排出时间来做，完成后我就发你。”她努力缓和着呼吸，担心自已会忍不住反击，说完这句话后立刻转身就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想走？你现在想去哪里？至少听我把话说完撒！”冯军在身后厉声训斥着，那是居高临下且毫不留情的语气。

  “……”在明川站定脚步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内心理性防线破裂的声音。

  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如果连这种小角色都不能处理的话，那以后在这个事业2部就无法立足了。

  她长长吸了口气，攥紧拳头，以更强势的语气高声回呛了过去。

  “你在说啥子？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会排出时间做吗？你还想说啥子？难道你以为别人都很闲，都得整天围着你转吗？你以为你是谁？”

  这是她入职青和后第一次发飙，围观的部门成员个个都是一脸讶然。

  似乎根本没想到她会反击，连冯军也愣住了，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惊诧地保持了沉默。

  “你让谁写VI策略呢？都已经当上设计总监了，难道还不知道按行规，画面创作策略这些本来就是设总的工作吗？你连创作策略都不会写，难道也是我的问题？”

  明川直立在原地，瞪着冯军高声训斥。

  也许压抑了太久，她爆发时整个气场都喷涌而出，并且因为回呛的都是有理有节的论点，居然驳得冯军哑口无言。

  “这里虽然是氛围自由的成都，但职场也是讲规矩的地方。不要以为当个设计总监就可以对别人颐指气使！我要告诉你，很抱歉我不吃这一套！”

  她在职场很少发火，也很少采取进攻的姿态。

  然而明川深深晓得，但凡只要一出手，就必须快速击倒对方。无论从行业规范还是职场规则，都要逼得对方无话可辩！

  整个事业2部的办公区域鸦雀无声，所有成员都在看她。

  明川就这样在大家的视线聚焦下，悠然转过身子，朝着工位走了过去。

  在那些目光里，她发觉到萧敏敬佩与赞赏的眼神，明川望向这个小姑娘，对着她微微一笑。

  在她们视线交汇的瞬间，她知道，在这间公司、在这个部门，她已经迎来了第一位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