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权骚扰还在继续。

  修改了无数遍的万悦写字楼推广思路，直到把明川折腾到殚精竭虑才获得了通过。

  随后，薇君要求明川在这个思路的基础上，加入对于当代办公空间规划的建议。

  “现在的广告不能只局限在产品的包装上，所以这次提案要有新做法，向客户展示写字楼可以运营得多新颖有趣，你觉得怎样？”对方等着她回应的眼神，透着股游戏主宰者般的自得。

  “……我回去想想该怎么做吧。”她答得不卑不亢，极力掩饰着对薇君的不认同。

  接下来，明川对这趟新工作事项下了很大功夫。

  她查阅了大量资料，究竟喝了多少杯咖啡，连她自已也不记得。

  在完善版的推广策略里，她想到的办公楼硬件辅助，包括了打造露天休憩主题广场、最美空中露台庭院、杨树下咖啡馆和元气餐厅，甚至还提出了多功能联合共享办公空间的概念。

  她确实是想籍着这次的全力配合，改变薇君的态度，试图通过争取对方的认同，让工作模式回到正常的流程上来。

  毕竟这段时间，她其实也积蓄了很多意图在创意领域付诸实践的点子。

  但磨难并没因为她的干劲和配合而停止，改稿的冲击仍在屡屡上演。

  渐渐地，明川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每趟在副总经理办公室的进出，她都觉得犹如置身在修罗场里一般。

  面对薇君，她也不再温驯地配合，而是籍着共处这个私密空间，详细清晰地阐释出自已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

  “我不是说你写得不好。而是你明明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挖掘、可以把这个提案做得更好，为什么要就此止步呢？我们一起努力把它做得更有竞争力，这样不好吗？”

  对方在操弄职场规则方面确实有着炉火纯青的功底，即使职权骚扰的行为再怎样不可思议，也能抛出各种被正义化的理由来，在这方面她确实不是薇君的对手。

  有一个小细节被足足要求修改了一上午，明川实在忍受不住又去了副总经理办公室。

  在沟通里，当着薇君的面，她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想法，终于脱口而出。

  “我觉得这种无止尽的修改是种内耗，会影响到事业2部其它工作的进行。我才赴任不久，所有精力就被耗在万悦写字楼策略上了，我们干脆利落地把它处理好不行吗？”

  面对她的疑惑，对方的表情也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时而神态复杂，时而则冷峻强势。

  “因为我还不够清楚你的实力到底在什么程度，所以目前我不能完全把事业2部的管理权交给你，这次提案就是我对你的摸底，你只管努力去做就好，事业2部的其它事我会处理。”

  薇君加强了语气回答，强硬得不容质疑。

  坐在薇君面前的明川，在桌下暗自攥紧了拳头，不这样心头的怒火就无法抑制。

  而最后的结果，她依然只能是照着对方的要求，陷入到反复改稿的循环里。

  而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样的修改要求，明川最后的结果，永远都只能是顺从执行。

  对于这样的煎熬，晓婷把它称之为“试炼”。

  实在有些担心她的情况，晓婷有天午休开了车过来接她，一起去了人民南路仁恒置地广场的皓粤亭。

  这家广东茶餐厅有着非常地道的粤式点心，正对海口出身的两人胃口。

  嚼着软糯的凤爪时，她是这样对明川说的：“那个女人明显在防备你，但没办法，职场其实就是修罗场，如果你不照做就会被穿小鞋。但如果熬过去了，今后在公司就没啥子能难倒你。”

  “毕竟都混了八年，道理还是知道的，可问题是真的很难熬撒。”明川捋了捋长发，“有时候我真想把手里的笔记本直接甩到她脸上去，那女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找事。”

  “这样是挺解气的。”晓婷拿起杯子，尝了口柠檬茶，“或者来个更狠的？改天拿杯咖啡进她办公室，一个不爽，直接把整杯咖啡泼到她脸上去？”

  “哈哈哈哈哈。”明川忍俊不禁，和晓婷一齐笑出声来。

  这一笑，这段时间堆积的烦燥和郁闷都减轻了不少。

  她挟起已经很久没尝到的煎萝卜糕，轻轻咬了一口：“然后这件事会传遍整个成都业界，我就会变成出了名的就业困难户，那样的话只会更惨。”

  “吃吧。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应对那个女人。”晓婷贴心地往她碗里挟了牛肉丸和金钱肚，“不过我很吃惊，以你的个性，应该不会一直忍耐到现在才对。”

  “在职场上我确实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类型。”明川的眼神一晃，声音也变得惆怅，“应该是从源启离职的影响吧？你晓得我是被团队杯葛弄到身心俱疲才不得不离开的。”

  “所以这次我想在人际方面做些调整和改变，去做一些过去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比如让步、比如忍耐、比如配合，难受时，把这当成对自已不够坚强才没能守住合伙人职位的惩罚就好。”

  晓婷满眼心疼地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地回应：“你终归还是没能真正把源启放下吗？直到现在，你也还是没能原谅那个提出离职的自已吗？”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职位和待遇啊。”明川低下头落寞地笑了，虽然在笑，但她的笑容却比哭泣还要更加难过和凄清。

  即使是和无话不谈的老铁一块午餐，明川仍然有所保留，直到现在她也没告诉身边的朋友团，自已是去了前男友叔宏创立的公司任职的这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想提到这件事，最后却为难地欲言又止。

  结帐时，明川抢先一步买了单，惹得晓婷埋怨连连：“搞啥子嘛，明明是我约你吃饭的，你咋个把单给买了撒？”

  “你忘记了吗？上次我说过，等我工作了，我们再聚一次好好庆祝庆祝？”她笑着看向晓婷，“所以这次当然该由我来买单。”

  回到青和，仍旧严酷的现实横亘在明川眼前，等待她来处理。

  发觉薇君的意图后，她也试着放慢交稿速度，争取一些处理其它工作的时间。

  但对方总能迅速看穿她的职场小心思，于是催促交稿的微信就会立刻发送过来。

  有时候薇君也会让萧敏来询问进度。

  重复了几次以后，萧敏渐渐也察觉到不对劲，有次压低声音对明川说：“川姐，这不对劲撒。这根本就是在内耗啊。”

  连这小姑娘也不认同这种反复修改的做法：“公司才刚划分两个事业部，2部有那么多事需要总监逐个理清楚，我觉得根本就不该让你套牢在一个提案上。”

  “有啥子办法呢？等磨合过去应该就会好起来吧？”明川淡淡地笑了笑。

  她当然不可能把对晓婷倾吐的心事，去和身为下属的萧敏说。

  在职场这个复杂的小社会里，人和人相处的界限，经过上次在源启的磨练，明川还是长进了一些。

  但明川也意识到，这个客户执行的心是偏向她的。

  虽然她才入职不久，但或许能力正籍由这一次次改稿展现了出来，而萧敏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点。

  即使下属的认同和支持，改变不了她仍受制于人的现实，但总算是多了份暖心的收获。

  于是她一鼓作气地接着按照各类意见进行修改，这一改就改到了晚上十一点，改到这个程度，明川实际上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已到底在写什么了。

  就当她努力试着去回想薇君的最新要求时，身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看上去很累，还好吗？”是叔宏的声音，她立刻就听得出来。

  明川瞳孔蓦地睁大，她以为自已会带着吃惊的表情回头，但此刻，心里却油然而出一股想避免和他对视的怯意。

  于是她只好盯着显示屏继续敲打着键盘，从嘴里挤出一句：“谢谢关心，不过我还好。”

  “我找薇君要了你的策略，改了这么多遍，真是辛苦你了。”叔宏的声音依然干净清澈。

  他站在明川身后，视线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谢谢你的配合，我知道那有多不容易。”

  明川心里一震。

  他当然知道她现在正做的事，到底有多么违背她的本心。

  作为曾经一度亲密无间的恋人，如果他不知道，那么这座城市还有谁会清楚她是怎样的委曲求全？

  “没有，张总，我只是在做自已该做的事。”明川回应得仍是一派公式化的职场口吻。

  “明川，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在策略里加入一些类似‘企业邦服务体系’的建议？”

  “企业邦……服务体系？”明川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征询地看向叔宏，她确实对他的这个建议很感兴趣。

  “是的，比如——午餐有元气餐厅；楼下就是健身房；灵感在艺术馆里有答案。在万悦办公楼，工作的日常，就像休闲的假日一样。”叔宏声音很轻，但说的都是一些很有洞察的策略。

  “把开设餐厅、设立小型健身房、腾出场地开辟小型艺术馆的这些建议放进去……”明川喃喃自语，沿着叔宏的思路，快速地将这些建议纪录在word文档里。

  “这个向客户建议设立的‘企业邦服务体系’，打破成都办公空间的同质化，涵盖入驻企业办公体验的全生命周期，是传统写字楼提供不了的体验，打造文艺与风范兼备的商务生活。”

  叔宏短短几句话，却对这个提案策略发挥了近乎点睛般的效果，让明川被薇君无止尽的修改意见给扰乱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她飞快地在文档里记下了他的所有点拨。

  “谢谢张总指点，我大体上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她衷心地说，整个人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我现在再找些相关商业办公楼的场景设置案例看看，有适合的就一并放进去。”

  “希望能帮到你。”叔宏点了点头。

  分开的这五年时间里，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先清爽的寸头换成了覆住前额的刘海，或许经历了从职场人向创业者身份转换的操劳与费心，眼角也多了些细纹。

  还有就是，他变得不怎么笑了。

  以前常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他，现在各色修身衬衣和休闲款西裤则成为每天着装的标配，但好像还有些东西没有改变、还被保留着。

  比如，这依然清澈纯净的声音。

  已经31岁的他，声音一如当年般，总叫她不经意便回想起过往的那些片段。

  原本以为叔宏点拨一下就会离开，然而他却依然直立在她身后，这让她多少觉得紧张。

  接下来她不得不边安抚自已，边试着将整理好的商务办公规划建议放进策略。

  然而事与愿违地，整个修改进度特别的慢，慢得根本就不像是她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