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寂寞宫花春亦冷
作者:十日央      更新:2022-06-07 09:40      字数:3963
  从吟环和海沁那儿出来之后,阿姨赏赐的百两黄金就分完了。七个人每人十四两,还剩二两,我可不打算私吞这二两黄金,便准备摆一桌酒席宴请她们,这段日子,多亏了她们陪伴,日子才不至于像不一潭死水。

  前面就是青龙桥了,桥下流淌的,是洛城的母亲河——洛河。

  盛夏,河中水藻堆积,几人站在船上,用网兜清理着淤泥水藻,一个个颠三倒四站不稳,十分滑稽。我不禁大笑起来,恰被他们听到,他们纷纷吆喝,“哟,好漂亮的小妞,快下来玩儿啊!”

  这起人,平时不许踏入后院,虽在千红楼当差,却不得见优伶乐伎,出言轻佻,真该教训一下!我一激动,手中锦帕便飞了出去,我伸手要抓,却已经来不及了,锦帕晃悠悠的随风飘到桥下,落到其中一个后生脸上,我一惊惧,慌忙逃走,一直跑得听不到他们叫声了才敢停下。

  教坊素有重规,女子不得与男子擅自来往,若私相授受,当以刑罚论处。那块锦帕,就当丢了吧,别叫人觉得我不守规矩!

  “姐姐,您怎跑这儿来了!害我们好找!”吟环领着几个女孩从树林那端走来,手中还端着笔墨纸砚,“你们这是去哪儿?”

  她抿嘴一笑,指着远处的城墙,“古代宫女,将诗题在红叶上,顺着河流飘向宫外,即有机会邂逅有缘人,如今咱们背井离乡,前途渺茫漂泊于世。咱们是否也可以将心思题在红叶上,顺着河流飘出去,说不定也会被有心人捡到,成就一段佳话。”

  我愕然一惊,没想到姐妹们有这心思,与她们相识以来,只知她们爱说笑,爱聊家长里短,谁知还有一颗萌动的春心,“万一被阿姨发现,可就惨了……”我嗫嚅着,不想参与其中,却架不住姐妹的央求,随她们来到僻静的城墙边流水口。

  “出了这条河,即是人间!姐妹们,想不想邂逅有缘人?赶快行动起来吧!”雯晶喊得口号颇得人心,我们各自低头去寻觅合适的枫叶,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容易搁浅,太小又写不上字。

  一炷香之后,我们各自有了谱,雯晶第一个抛出枫叶,却因开头不好被吟环抢了先,吟环的红叶上题有:古人应怜红叶薄,飘零入水觅知音。

  海沁也不甘落后,抛出佳句:许愿流入姻缘井,拾得红叶另回诗。

  刘炀禾将叶上的字吹了吹,以防墨迹被水打湿,她的诗是:妙龄少女不择言,未守姿态求缘生。

  雯晶的红叶终于能入水了,她写的是:神女未嫁身先亡,泪入黄土化为芝。

  雯丽浅笑嫣嫣,题有:昭君应恨不见帝,大漠孤雁任风吹。

  轮到纤迢了,她朝我们喊道:“看我的怎么样!”

  我们上前一瞧,间是:宝钏虽在破窑守,忆及平贵糙米香。

  大家哄为一笑,这算什么?纤迢却不为所动,在她心里,只要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贫困潦倒又何妨!

  可,戏文里的宝钏真的幸福么?薛平贵凯旋归来后迎娶代战公主为妻,而原配宝钏在府宅住了十八天,就凄然离世了。苦守破窑数年,只为最后这十八天,值得么?旁边的吟环开始催促,“柳姐姐,快把你写的拿出来吧!”

  我回过神,亮出自己的红叶,她们凑过来,一起念了出来,“独在深闺望明月,寂寞宫花春亦冷。”

  “好有诗意,真不愧是蓦秋姐姐!”海沁赞道。

  望着七片盈盈入水的红叶,我不知不觉间陷入沉思。真的有人,会捡到我们的红叶么?他会怎么想,会笑我们痴傻,还是赞我们有心?

  “这首七言绝句还差一个标题,你们觉得,哪句诗好呢?”吟环问。

  雯晶张口说:“用雯丽的呀,昭君出塞,大漠孤烟,最大气了!”

  海沁却说最后一句点明主旨,当作为题目,我看着雯丽期待的神情,支持把她的作为题目,可惜海沁不从,依然用了“寂寞宫花春亦冷”这一句作为此次红叶题诗的标题。

  但愿捡到红叶之人,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他若用心,就作诗回复,互通消息,互相勉励,做一对见字不见人的笔友,倘若无心,就置之一笑,千万不要来教坊寻人,免得惊动上头。

  晚间,清雅阁的宴会厅灯火明亮,我与阶簪墨进进出出的布置酒席,忙得不亦乐乎。

  吟环和海沁来得最早,忙前忙后帮着料理酒桌,到了戌时,其他人方来齐了,瞧她们光彩照人的妆容、精心搭配的服侍,倒是我,忙着准备酒菜,浑身上下都是烟火味儿。

  不等我发言,刘炀禾就举杯致敬,“姐妹们,我先敬大家一杯,此次制作贺礼,在座的各位都有份儿,我没什么可回报的,仅以这杯酒,敬各位的劳心劳力!”

  不知何时,刘炀禾已将阿姨赏赐的那对金珠琵琶步摇插在了发髻最高处,微微摆动摇摇晃晃,仿佛成了酒宴的主角,一颦一笑颇具得意之色。

  纤迢喝酒上脸,才喝了几杯,小脸就红扑扑的,雯晶贪杯,跟喝水似的灌倒一片,姐妹们都是天生海量,四五杯杏花酿不在话下。

  自与我结交之后,雯晶一行人就从青蓝殿脱颖而出,此次被封赏,更是大出风头。人们都说,她们是因巴结我才获得与众不同的待遇,更有人劝我小心提防,我却把她们当做知己,从未怠慢过一分。

  酒过三巡,院里忽然响起一阵喧嚣,楚妍姑姑提灯进来,问:“还没散呢?”

  我们赶紧起身问安,她摆摆手,“我巡视经过此地,见房里还亮灯,就进来瞧瞧,此时已过三更,你们在商谈什么呢?”

  “姑姑误会了,柳小姐请我们来喝酒,只是姐妹们聊得开心,一时忘了时间,有劳姑姑关心,我们这就散了。”雯丽巧言解释。

  楚妍姑姑却诡异的笑起来,“柳姑娘,你住着高宅大院,不用走夜路回家,姑娘们可就不同了,怎么晚了你还把她们留在这儿陪你玩,考虑过她们的安危吗?”

  是。我急忙送她们出门,又把醉的不省人事的雯晶扶到自己的香檀木雕花大床上去,熄灯准备就寝。

  忽然,雯晶翻了个身,粲然一笑,“妹妹,快把你的压箱底拿来我瞧瞧。”

  我一怔,不知她还能醒来,给她披上被子,“快睡吧,时候不早了!”

  她眨眨眼睛,略带玩味儿似的说:“跟我装什么,快拿来让我把玩一番!”

  我不明就里,不知她在说什么,她却一再坚持,非要我拿“压箱底”给她看,那是什么?我索性把箱子打开让她自己找,她弯腰翻腾半天,也没找到。

  “怎么会?每个人都有,偏偏你没有,不是你故意藏起来,就是压根没分给你。”雯晶十分惊讶。

  到底是什么?我房里的箱子,都是阿姨命人送来的,其中的东西,下人应该清点过的,怎会少了?

  雯晶走到窗前,忽然笑了,“既少了,你明日就去跟阿姨要,在家时,我的箱底就有这个,这东西是辟邪的,妖魔鬼怪只要看到这个,就会自动避开,未出阁的女子多灾多难,有它保佑才会平安多福,不受妖邪侵害。”

  哦……我似懂非懂,雯晶说的,应该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阿姨日理万机,偶然忘了也寻常。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碧色纱幔照进床头,我睁开眼,看到睡在一旁的雯晶。

  昨晚,我睡得很熟,至今还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她睡得正香,被子却踢去一大半,我起身为她盖被子,又被她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轻笑,“看你没盖被子,就给你盖上,谁知你突然醒了!”

  她扭头看了看被子,复又躺下打了个哈欠,“我睡觉警觉着呢,不论谁动我一下,都能把我吵醒,对了妹妹,昨晚我喝多了,没说奇怪的话吧?”

  我淡淡一笑,昨晚她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我怎知她指的是哪一句,便吩咐下人准备早膳。

  七月十五,是坊内姑娘探亲的日子,一大早,大门口就聚集了一堆亲属,我虽没亲戚来探,但寄出去的家书也在此时回信,捧着叔父的信,如沐春风,即使相隔天涯海角,亲情也不会因此而断。而后我开始翻找从扬州寄来的信,可惜翻遍信箱,也没一封是我的。自来千红楼,我已写了不下十封信与卿乔,却无一例外石沉大海,卿乔会不会已经……

  在贺家的时候,我曾写过一封信与卿乔,如果那封信她收到了,或许会回信。我略一收拾,赶去贺家,叩响门,稷良小小的脸蛋从门里探出来,“姐姐!”他惊呼,然后又有点犹豫的问:“你来干什么?”

  我摸摸他的头,回来看你们,不行么?这时,华姨走出来,笑问:“蓦秋,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琴行不忙了?”

  我讪讪笑笑,“今天功课结束得早,所以有空回来。”

  她一听,枯槁的脸上冒出一丝冷笑,“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什么琴行师傅,都是假的!你现在是千红楼的头牌,蓦秋,你为什么自甘堕落?”

  你怎么知道的……我惊慌失色,不知此事已传到她的耳朵,她从哪听来的,谁告诉她的!“华姨,千红楼是歌舞之地,并非青楼卖笑,您一定要相信我!”

  她甩开我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穿金戴银,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泪眼婆娑,宁被人误会,也不要将身世之谜宣之于口!

  “奶奶,姐姐一定有苦衷,你别责怪她了!姐姐,你快走吧!”稷良拉住华姨,我不得已,慌忙逃出贺家,飒飒的晚风拂过我的脸庞,我用手一抹,抹到一脸泪。

  “姐姐!”稷良从家跑出来,追上我说:“奶奶不懂你的苦衷,误会姐姐,即使世界上的人都说姐姐是坏人,我也会站在姐姐这边!前几日家里来了个姑娘,自称是你妹妹,说你自甘堕落,在青楼卖笑,奶奶听后十分伤心以致如此!你回去问问,那个姑娘是谁吧!”

  “好。”我哽咽着回答,喉咙一片酸楚。是谁,非要把祖孙二人牵扯进来,让人误以为,我沦落风尘倚门卖笑?我折回去,让稷良把那人画下来,过了一会儿,稷良把人像从门缝里传出来,我来不及细看,趁着天没黑匆匆踏上回去的路。

  门前灯火阑珊,探亲的所剩无几。

  我迫不及待从袖中掏出那幅画,因为墨迹未干就卷了起来,画卷上的人脸已模糊。

  不过,穿得衣服,极像学徒的着装,再加上圆圆的脸蛋,已经能将范围缩小至数十人。我本是主子,不拘一格与学徒来往,谁知她们不但不心怀感激,反而在背地里暗算于我,真叫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