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挂满白绫的灵堂前停下，引擎的声音随着钥匙的转动渐渐平息。

  四周寂静无声，顾知意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痴痴地看着眼前那口木制厚重的棺材。

  明明之前疯了一般，想要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可人到了跟前，却情怯得不敢靠近。

  季晨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她。

  直到一声凄厉的乌鸦叫声，在头顶繁茂的树枝中响起，这才让顾知意回过神来。

  她下了车，眼睫用力地眨了眨，慢慢往灵堂棺材的方向走去。

  母亲的黑白照片，随着距离的靠近，愈发清晰。

  顾知意看着照片上母亲熟悉的容颜和温婉贤淑的笑容，眼泪就像洪水开了闸一样倾然而下。

  她越走越快，甚至直接跑了起来，最后几步几乎是扑到棺材边。

  顾母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入殓师已经给顾母做了清洁，换上季晨准备的上等寿衣，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但肤色透着失去生命气息的青白。

  顾知意看着顾母的脸，嘴唇抖得声音破碎：“妈！妈——”

  顾母的脸上被入殓师化了淡淡的妆，这是惯例，让死者能体面地用最好的仪容离开。

  但顾知意欺骗不了自己。

  即便是被化了妆，顾母脸上的表情也能痛苦地拧结在一起，不难想象，死者生前有多么的难受，才会将这样的表情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想到母亲走得这么痛苦，一想到母亲被害成植物人躺在病床上度过仅剩的日子，顾知意就不能原谅自己的不孝。

  她手紧紧地扒着棺材，泪如雨下，看着不会再回应她的母亲，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直到把自己的喉咙喊得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

  冷风吹过，遍体生寒，但顾知意的心比这寒冬还要更冷。

  泪水被风干，又再度流下，浑身狼狈，可她毫不在乎。

  有什么，比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牵挂，要更加悲伤的事情呢？

  从这一刻起，她失去了所有亲人。

  她成了一个无根漂泊、身心被掏空的浪子。

  心中像是破了个大洞，风呼呼地从中间穿过，她很痛，却已经不知道怎么喊痛。

  顾知意呆呆地看着顾母走后仍紧皱的神色，眼泪慢慢停下。

  却缓缓抬起手，在季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重重打上自己的脸颊。

  一耳光。

  两耳光。

  三耳光。

  顾知意神色麻木，目光空洞，一下又一下用力甩自己巴掌。

  她丝毫没有留力气，像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狠狠地打，每一巴掌，都把自己的脑袋打得惯性偏到一旁，然后机械地转过头来，继续打下一巴掌。

  “够了知意！这不是你的错！”

  季晨反应过来后，连忙冲过来扣住顾知意的手让她不要再打自己。

  但顾知意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目光没有分给季晨一丝，还是麻木地看着母亲，手用力地想要继续甩自己巴掌。

  季晨见状，死死地把她搂紧怀里：“知意！阿姨最在乎的就是你，不会想看到你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的。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顾知意听到最后一句话，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缓缓开口：“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如果不是我，母亲也不会遭受这些事情，也不会变成植物人，更不会这么早就去世……”

  季晨没想到，顾母的去世，对顾知意的打击竟然会这么大。

  他是医生，能看出来，顾知意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她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情，现在相依为命的母亲因她关系而死，不插手干预的话，顾知意会被自己的愧疚感折磨疯的。

  只能用非常手段，冲淡她的愧疚感……

  季晨沉下声音，对顾知意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看你这么折磨自己，我担心你会先崩溃。其实，霍长风来看过你母亲，他是想来确认你母亲真的成了植物人，又嘲讽了几句，说阿姨……说阿姨是小三之后，没过多久，阿姨的心跳就停止了。

  我猜，阿姨是听到了……”

  顾知意本来在季晨怀中挣扎着要出来，听到这话，动作戛然而止。

  她一点，一点，一点地转过头，面向季晨：“你把话说清楚。”

  季晨面露难色。

  顾知意缓缓睁大眼睛，眼神中慢慢恢复了神采，但这神采，却是来自地狱重生的复仇之火。

  她抓着季晨的衣领摇晃追问：“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妈的死和霍长风有关？是他害死了我妈？？”

  季晨任由顾知意抓着他衣领摇晃，头撇到一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色中像是懊恼自己不该把这话说出来。

  而这让顾知意觉得这就是默认。

  她往后踉跄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如同被天雷劈了一般。

  脑海中只有四个字——不共戴天！

  “难怪，难怪……”顾知意低着头，过了一会，忽然自嘲地笑出声来，“难怪以他那种恪守礼节道德的习惯，会不让我来送母亲最后一程，原来是因为心虚啊，原来他就是罪魁祸首啊……”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无辜的……”

  “没想到，你和宋幽梦不过是一丘之貉……”

  “伪君子……真是个伪君子……”

  顾知意低头喃喃自语，季晨听到伪君子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

  “知意，所以你不要太归咎于自己，不是你的……”错字还没说完，季晨的声音就堵在了喉咙，他对上顾知意此刻抬起的猩红的双眸，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顾知意看着他，又似乎没在看他，眼神虚空地盯着一块地方，好像那里有个人。

  她咬牙切齿，像是浑身沁血、用尽生命地一字一字吐出一句：“霍长风，我要他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