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疑惑地转过头去：“知意？”

  他没感觉错吧？知意刚刚，甩开了他的手？

  顾知意本来垂着的头抬起，目光里满是看向陌生人的警惕：“我不认识你，我不要跟你走。”

  季晨神色像冬天的水慢慢结冰凝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幽梦幸灾乐祸道：“你看吧，可不是我拦着你们走，是顾知意自己不想走。”

  见离开霍家只是季晨的一厢情愿，宋幽梦顿时不紧张了，双手抱臂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季晨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知意：“你真的不跟我走？”

  估计全天下只有他知道顾知意没失忆，既然顾知意没失忆，那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母亲的死无动于衷。

  那可是疼她爱她，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拉扯她到大的母亲啊！

  顾知意从小到大那么孝顺，和她母亲感情那么深切，怎么会连最后一面，都不去见？

  但顾知意再次甩开了季晨紧紧抓住她的手，还像是被陌生人碰了一样，不住的擦拭被季晨碰过的地方，眉头紧皱，目光像看人贩子一样看着季晨。

  “我不走，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顾知意再次拒绝。

  季晨万万没想到，霍长风拒接他的电话、也不放顾知意出来发丧也就罢了，连顾知意自己都……

  “你想清楚了？”季晨脸色凝重，“你真的不跟我走吗，我怕你会后悔终身。”

  他当然知道顾知意为什么选择不去，是怕在霍家面前流露真情，被发现失忆是伪装的。

  但是他还是无法接受，现在的顾知意会变得这么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放弃一切。

  顾知意不是没看出季晨心里的想法和对她的看法，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有她自己的理由。

  顾知意摇摇头，后退了好几步，用动作表示自己的回答。

  宋幽梦见状，心底彻底放松。

  她催促季晨：“行了，人顾知意压根就不想去看，你就别再逼她了。季晨，趁长风还没回来，你快走吧，你闯进霍家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现在走，哪怕之后被长风发现了，我都可以为你说说话。”

  季晨没有搭理宋幽梦，他来霍家，就根本不在意和霍长风硬碰硬。

  他只在乎顾知意的态度。

  但他终究是没等到顾知意的转变，回应他的，只有顾知意不忍心撇开的头。

  季晨咬紧牙关，一向温柔的脸上因为苦苦压抑着什么而少见地暴出青筋。

  顾知意一度以为他要用强硬的手段带走她了，但最终，季晨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步步看着顾知意的脸，慢慢后退，直到转身消失在楼梯。

  宋幽梦从门口的保安那里，得到季晨真的彻底走了的消息，这才安心下来。

  她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顾知意，忽然笑问：“知意啊，你对那个男人说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

  季晨肯定告诉顾知意，她母亲死了吧。哪怕是一个陌生人说的，也应该会好奇问问。

  被催眠失忆的人，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

  该不会，顾知意是装的吧？

  宋幽梦怀疑地看着顾知意。

  顾知意听到宋幽梦的问话，抬起头，歪了歪脑袋，动作配上她绝美的容颜看上去是天真无邪。

  她道：“我是有点好奇，不过我只听主人的话，主人说的我才信。那个男人我又不认识，虽然见过几次但是主人叫我不要搭理他，所以我肯定不会跟他走的。不过……原来我有妈妈吗？而且我妈妈是刚刚去世？”

  听到顾知意的前半句话时，宋幽梦还自嘲自己实在是想太多，正要彻底松口气离开，听到顾知意的下半句，心里一个咯噔。

  顾知意倒是不蠢，把这件事记心上了，等长风回来估计还会拿这件事去问。

  但这就会暴露……她挂掉季晨电话、隐瞒霍长风的事情！

  这事几小时前季晨就打过她和霍长风的电话。

  那会霍长风还在家，只不过因为她说想要插花，暗示让霍长风去花园给她摘带着晨露的新鲜红玫瑰，手机留在大厅，被她接到。

  她那时接起电话，也没吭声，听完季晨打过来的来意，就把电话挂了。她就是不想让顾知意去见她妈最后一面。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等顾知意恢复记忆的时候，知道自己做了这么不孝的事情，想看到她伤心欲绝痛苦不堪的表情。

  之后她还用霍长风的手机给季晨发了短信，让季晨死了这条心别再来打扰他们。

  她以为季晨这阵子这么消停，知道顾知意在霍家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是怕了霍家的实力不敢上门，没想到今天居然敢直接闯进来。

  宋幽梦随口敷衍顾知意：“你不是最听你主人的话么，那就等长风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她现在可没工夫和顾知意扯皮，她得先发制人，先告诉霍长风这个消息，把自己摘干净，还要在霍长风耳边吹吹风，坚决不能放这个女人去参加什么葬礼。

  宋幽梦着急办事，步履匆匆地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顾知意一人。

  啪的一声房门关上，顾知意看着内门被拆掉而无法上锁的门把手，转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关上，耳边一下子安静了。

  像空气被抽个精光，整个人置身在真空中。

  顾知意拧开水龙头，天寒地冻，她却一点热水都没开。

  冰凉刺骨的水柱，直直地打在她的手心，不一会儿就把她的手冻得通红通红。

  可顾知意一点都不在乎，面不改色地捧了一手心冷水，扑向脸颊。

  水，很冷。

  可再冷，也没有她此刻的心冷。

  她的脸埋在手心里，嘴唇无声而颤抖地张合，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呼喊着：妈……

  妈……

  妈……

  顾知意怎么可能不在乎她的母亲。

  恰恰相反，她在乎得要命。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这条命还给母亲，她宁可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母亲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啊！

  母亲走了，她就彻彻底底只剩下一个人。

  再也没有人像母亲那样，无欲无求地关心她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再也没有人像母亲那样，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需要她拼命出人头地，挣大钱。

  再也没有人像母亲那样，一遍又一遍地教导她，这个世界上歪门邪道很多，能快速成功发财的方法也很多，但人可以平凡，却不能违背良心。

  拒绝季晨的时候，她的心痛得撕心裂肺。

  她已经在心底将自己唾骂了千万次，在母亲最后关头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连最后一面也没法见到，甚至还不能亲手操办丧事。

  不孝，实在太不孝。

  但是不行……她不能够……

  她得装下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母亲已经死了，她再怎么做都挽救不回来了。

  所以她必须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她要宋幽梦和严丽萍统统付出代价。

  妈妈，原谅我……

  等我帮你报完仇，我一定会好好向你赔罪……

  顾知意滚烫的泪水混杂在冰凉刺骨的自来水中，再抬起头来，看见镜中的自己，眼神中满是鲜红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