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与子同归
作者:八角糖      更新:2022-06-06 22:23      字数:9922
  “报——”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汴城寂静的夜空,每一下都踩在米团的心上。

  “启奏陛下,大军师随尚将军哨探前卫,不想中了燕兵埋伏,尚将军率部突围损失惨重,大军师也。。。。。也被那宋伯威抓去了!”

  嘭的一声,厚重的雕花扶手在米团的手下碎裂一地。

  站在下首的守卫将领皆跪在地上不敢作声,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米团。铁青的脸上,一丝丝怒火喷薄而出。

  半夜时分,她便觉得城外似有杀声,派了探子去勘察却等来了傅长雪被俘的消息。

  “尚将军何在?”

  “已经接应回城,重伤昏迷,方大夫正在救治。”

  “接应回来便好,都起来吧。”

  米团背过身强压心头怒火,挥挥手,让跪在地上的人起来,回去各司其位。

  并不是他们的错,她也不想迁怒于人。

  傅长雪与前哨统领尚磊出巡,半夜未归却不料,竟是这般遭遇。两军对垒隔着一条汴水,没想到燕兵竟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将人掠走,她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宋伯威。

  宋伯威。。。。宋承恩。。。。很好。

  汴城太守府牢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关押在内的宋承恩还没看清楚来的是谁,便被米团一把揪住衣领狠狠推到墙角。

  一双善睐明眸,此刻宛若淬毒之箭,看的他冷汗直流。

  “宋将军,你当真有个好父亲。他为了救你,竟敢埋伏我的大军师。”

  米团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听的宋承恩浑身打颤,竟有些腿软。可一听到大军师三个字,顿时心里又有了几分活动。

  大军师不就是傅长雪吗?他爹当真抓了傅长雪来换他?

  宋承恩眼中顿时燃起希望,顿时觉得好像又能站住了。

  米团看他这般,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冷一笑,眼底怒火仿佛要将他燃烧殆尽,森森开口道:

  “看来你很高兴,那就高兴着吧。你最好祈祷你爹未曾伤过傅长雪,否则他少一根头发,我便剜下你一片肉。他若有什么不测,我便要你,你爹,还有这汴州燕兵的数万人马一同陪葬。”

  什么?

  宋承恩终是没站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米团离去,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米团疾奔回自己的卧房,抓起踏雪剑便要直奔燕兵大营将傅长雪给救回来。未曾想刚一出门,便被裴贞拦下。

  “你这是要去救傅兄?”

  “不过是一个区区宋伯威,师兄你且留在城中备战,我去去就来。”

  “不可!”

  一道剑气直落身前,连米团身侧的假山都被刻上一道印记。满提内元正欲离开的米团被裴元生生拦下,一脸不可置信。

  “师兄你为何要拦我?”

  裴贞立在风中,一身月白长袍似与月色融为一体。他眉头紧锁,深深看向米团。

  “你明知这就是一个圈套,又何必自投罗网。”

  米团闻言挑眉,退后两步,嗤笑道:“区区宋伯威,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数万燕兵,也不放在眼里吗?”

  裴贞眉头锁的更紧了,他知道米团此时救傅长雪心切,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可是他却不能放她就这么去,他不放心。

  “你虽有天罡正气护体,可傅兄却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你要如何带着他越过数万燕兵回来?”

  米团愣了愣,看着一脸关切的裴贞,轻抚手中踏雪剑,忽地笑了起来。

  “我此去,若是能将长雪他带回来,便是最好。若是回不来。。。。能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说罢,未等裴贞再说什么,直接拔地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夜空中。

  风呼呼的在耳边作响,米团的心却平静了下来。

  她要救傅长雪这个念头,几乎是本能一般一念便起,念起则动。她不需要思考什么,什么天下,什么人皇,谁也没有傅长雪来的重要。

  这个世间若是没有了他,她即便坐上那人间至尊的位置,又有何滋味?

  心,有了归处,便定了。

  米团收起杂念,饱提中元,鬼魅一般掠过汴水,飘于燕兵大营守卫箭塔顶上盯着下面的中军大帐。

  大帐周围,往来巡逻的燕兵似乎毫无异样,甚至看不出来,刚刚大战过一场。帐中似有人影活动,可细细听来,又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米团微微一笑,请君入瓮又如何?小雪,你等我!

  踏雪剑龙吟出鞘,米团从箭塔一跃而下。人刚刚落地,只听周围猛地杀声四起,果然宋伯威做足了准备,当真给她备了份大礼,那她就笑纳了。

  就在米团拼杀之际,傅长雪却稳稳的坐在另一个帐中。

  外面的厮杀声,不断传入耳中,他却面不改色,坦然自若,倒是让坐在他对面的左甄棠有些意外了。

  “怎么,傅先生不担心你的人皇陛下的安慰吗?”

  傅长雪垂眸淡淡一笑,摇头道:“左相既然知道人皇,怎会不知人皇功力如何?与其担心人皇,倒不如担心下营中将士的性命。皆是人生父母养,铁骑之下,亡魂无处问。左相当真忍心吗?”

  左甄棠目光沉沉的看向这位大周第一公子。

  原本,是他授意宋伯威设下埋伏将傅长雪抓来,原本只为引米团前来,斩草除根。却没想到傅长雪得知他在此处后,竟恳请相见。

  连年戍边塞,过却芳菲节。

  东风气力尽,不减阴山雪。

  萧条柳一株,南枝叶微发。

  为带故乡情,依依藉攀折。

  晚风吹碛沙,夜泪啼乡月。

  凌烟阁上人,未必皆忠烈。

  当傅长雪与左甄棠一起出现的时候,米团正一脚将宋伯威踩在地上,手上的踏雪剑剑气直冲辕门旗杆,将那宋字旗斩断于地。周围围着乌压压一群人,却没有一个敢轻易上前。

  “都住手。”

  左甄棠示意围攻的燕兵散开,这一次,终于见到了米团的真容。

  这女子身着软甲,手持银剑,身陷重重包围,却是游刃有余,毫无惊慌之色。她狠狠踩住宋伯威,看向左甄棠的眼中甚至还有一丝快意。那张脸,当真和当年的赵佑娴一模一样。

  米团的眼光掠过左甄棠,直落在他身后傅长雪的身上。

  “你,如何?”

  “无妨。”

  寥寥数语,米团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将目光重新转到左甄棠身上。

  此人身着大科绫罗紫袍,金带玉勾,贵气逼人。眉目染霜,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岁,脸上沟壑纵横却是英气不减,精神矍铄。看向米团的双眼炯炯有神,锋芒毕露,颇具玩味。

  米团微微一笑,此人来头不小。

  她手上一紧,拉起宋伯威,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他笑眯眯的问道:

  “宋将军,这位是谁?不为我介绍介绍吗?”

  此时的宋伯威早就被米团吓破了胆,本以为米团不过一介女流,再强的武功,一人又如何能抵挡他这千军万马?

  却不想,眼前的这看似娇弱的女子竟能以一当百,入他这早就布下的埋伏如入无人之境。当她呼啸而来,掐住他的咽喉,将他包袱似的扔至马下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此次怕不是要全盘皆输。

  “左相!左相救我!”

  宋伯威大声喊起来,向左甄棠求救。

  左相?

  米团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她看向左甄棠的眼睛便染上了一抹血色。

  原来此人便是左甄棠,那个她跨了大半个燕国讨伐的左甄棠,那个与她有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的左甄棠。

  近在咫尺。

  “原来是鼎鼎有名的左相,失敬失敬。”

  “人皇大人。”

  这四个字一出,燕兵顿时骚动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人皇?”

  “难怪这么厉害,真的是人皇!”

  “听说人皇是咱们大长公主的嫡女!”

  忽然骚动从外围扩散开来,一阵金戈之声骤起骤落。只见一个人影越过重重包围,如定海神针一般落在米团身边,是裴贞。

  米团错愕的看向从天而降的裴贞,只见他从容的擦了擦剑上血渍,扫了眼四周淡淡道:

  “我终是不放心,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继续。”

  米团了然一笑,也不多言,将宋伯威交给裴贞。一转身,剑指左甄棠。

  身染银霜的踏雪剑,寒气森森,空气中凝结着嗜血的剑意,让人毛骨悚然,宛若身在地狱。米团只要动动手指,刹那间便可封喉索命。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不可鲁莽!”傅长雪出声阻止。

  米团挑眉,似是赞同,又似是不削。

  “左大人,是你将我的大军师送过来,还是我亲自来接?”

  米团漫不经心的开口,点名要人。

  “我若是不放呢?”

  左甄棠亦是一派气定神闲,若不是周围的燕兵拿枪的手都抖了,别人只怕还以为是在茶社闲谈。

  “不放?”

  米团的眼中无多神采,她突然觉得厌倦了。

  左甄棠也好,宋伯威也好,即便是那个远在东京的燕国皇帝,忽然都失去了意义。

  国仇家恨,杀一个左甄棠又如何?换掉一个燕国皇帝又如何?

  她的剑气四逸,森森寒气冻的周围燕兵牙齿打颤,血肉之躯,难以支撑。

  罢了。

  “你退兵吧。”

  米团再开口,说的话却让左甄棠有些错愕。

  “你退兵,我既往不咎。你回东京,再去找我那没用的小舅舅要一道燕国永不侵犯我大周的旨意。我回大周与你边境互市,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本就是米友仁的心愿,也是她娘赵佑娴的心愿。

  而这一番话语却让左甄棠颇为震惊,连傅长雪的眼中也浮现了异样神采。

  “你,不是想要我的人头,清君侧?”

  左甄棠的质疑让米团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厉害,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肩膀都抖得厉害。

  下一刻,她的声音就在左甄棠的耳边响起:“要杀你,随时都可以。”

  森冷剑意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这没顶的寒意,仿佛要将人撕裂一般。刹那间已是足下虚无,难以抵挡。

  “大人小心!”

  众人顿时恐慌起来,刀枪剑戟齐齐向米团砍去,却又哪里能看到米团的身影?

  跌坐在地上的左甄棠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只听米团一声怒骂:“找死!”

  定睛再看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傅长雪的身影。他已然被米团带回身边,拥在怀中,可左肩却中了不知是谁放出的冷箭,血流不止甚是骇人。

  抱着受伤的傅长雪,米团周身全是戾气。踏雪剑剑意暴涨,剑锋扫过之冷箭来处,不留生魂。

  “够了,团团!”

  傅长雪此刻已是呼吸艰难,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拉住米团。守在一边的裴贞也发现了不对,傅长雪此刻流出的血,竟泛有紫黑之色,他赶紧提醒道:

  “箭上有毒!此地不宜久留。”

  米团看向怀中面色苍白的傅长雪,他的双唇也泛起暗紫之色,心中便道不好。

  她立刻封住傅长雪身上要穴,再无心其他。她向裴贞点点头,两人拔地而起,如两道闪电,消失在茫茫夜空。

  退回汴城的米团即刻将傅长雪带进书库疗伤。可当裴贞脱下傅长雪的长衫,看到那狰狞伤口的时候才发现,这箭毒竟是如此霸道。

  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整个伤口都已经变成了一片乌紫之色。看着如此狰狞的伤口,米团眼中落下泪来。

  终是她,连累了傅长雪。

  想他堂堂大周国师之子,年少得志,若非遇到她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莫要伤心,我不碍事。”

  傅长雪艰难伸手,擦去米团的眼泪,勉力安慰着米团,却让她哭的更厉害了。

  “我害了你!”

  “怎么会呢?团团,我始终不希望你手染鲜血。我仍盼望着,你还似当年与我相遇那般,无忧无虑。”

  “你真傻,小雪。”

  “若能帮上你的忙,哪怕是一分一毫,赴汤蹈火我也心甘情愿。”

  傅长雪声音渐弱,看着便是支撑不住要昏死过去,米团紧紧抓着他的手,大声喊着裴贞过来。

  好不容易收拾了金针赶过来的裴贞,冲到窗前,连下六针为傅长雪伤口放毒血。

  如此这般折腾到天明时分,傅长雪乌紫的嘴唇总算泛出了些苍白,可肩膀上的箭毒,却是无法清除。

  “这该如何是好?”

  米团手足无措的在床前走来走去,裴贞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为傅长雪包扎肩上伤口。

  “大师兄,你好歹说句话!”

  她从未如此慌乱过,可裴贞仍是不语,只是看着泛着紫光的金针兀自出神。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

  “这不是普通的箭毒,莫不是漠北特有的荆头草之毒?”

  荆头草?

  米团只觉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凝固了,手脚发凉。

  她知道这是什么,这草生于漠北极寒之地,叶子有毒,毒性霸道。非其自身花蕊入药不可解。可荆头草一年之中只有八月的夜里开花,一开即败,难寻难觅。

  想来,这毒是为她准备的,却不想让傅长雪替她受了这一箭。

  果然,终是我害了你啊。

  米团的眼泪仿佛流不完似的,一滴滴的打湿床边。傅长雪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米团这般梨花带雨的样子。

  “怎么还在哭?眼睛哭肿了可怎么办?”

  傅长雪微弱出声,想要再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却是抬不起来了。

  他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手,自嘲的笑了笑。

  “我当真是无用,不过是中了一箭,竟是动不了了。团团,你靠近些,我有话对你说。”

  米团难得柔顺的靠过去,小心翼翼的让傅长雪靠在自己怀中。

  “团团,你要记住,左甄棠可还政于朝,却杀不得。”

  米团眉头一皱,叹了口气。从裴贞手里接过刚熬好的药,一点点喂给傅长雪,幽幽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些破事,好好养伤吧。军中的事情自然有我,你放心。”

  傅长雪摇摇头,轻轻捏了捏米团握着他的手。

  “我还不了解你吗?我此次受伤,你必要报复回去。可是你要记住,左甄棠不能动,他已经和我谈妥,三日内便会退兵。而且就像你说的还会去找你那个无用的小舅舅要一份永不犯境的旨意来,从此大周边境无患,百姓互通互市,左甄棠还政于朝,天下即可大安了。”

  “当真?”

  “当真。”

  “你怎会知我心中所想。。。。。”

  “这叫心有灵犀。”

  两人相视一笑,傅长雪苍白的脸上,终是透出些淡淡的粉来。

  日暮时分,傅长雪又昏睡了过去,米团守着他,枯坐到掌灯时分。

  裴贞寻来的时候,房中漆黑一片,米团的气息亦是微弱到几乎不可闻。裴贞眉头一皱,心里不由的慌了起来。

  他将房中灯烛点燃放在桌上,方才看见,米团正坐在傅长雪身后,给他源源不断的传输真气。

  “大师兄你来了。”

  听到动静,米团缓缓收功。烛光之下,一张小脸几乎同傅长雪一样苍白,看的裴贞心疼不已。

  “你这又是何苦。。。。。。你即便耗尽修为,你的天罡正气他也收纳不了。”

  “无妨。”

  米团擦了擦满头细汗,看起来已是平静许多。

  “我不过是想要先护住他的心脉,方便我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这个事,我一个人做不了,需要师兄你帮我。”

  “何事?”

  “换血过毒。”

  “绝对不行!”

  裴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的疼,他怎么没想到米团竟然敢用玲珑岛禁术来治疗傅长雪。

  “你怎么能用这么不要命的法子来救傅兄?你把他的毒过到你自己身上,那你怎么办?你的天罡正气对这种毒毫无用处,混沌之力亦不可解!你怎么办?等死吗?”

  裴贞气的口不择言,而米团却并不意外他这样生气。

  “这是现在唯一能救小雪的办法,我不能失去他!”

  米团抬眼看向裴贞一字一句的说道:“要么我与他换血过毒,要么我陪着他一起死。”

  “你!”

  两人就此对峙,直至烛燃过半。裴贞终是拗不过米团,只得为她准备起来,行护法,助她换血过毒。

  这一换,便是一天一夜。

  功成之时,裴贞和米团皆是衣衫汗透,两人的脸色也不比在床上昏睡的傅长雪好到哪里去。

  米团看了看自己强压于左手的毒,隐隐指尖可见一片乌紫之色,透出她修长的指甲相当可怖。

  “有意思,倒比小时候凤仙花染的更显色些。”

  米团勉力调侃着,企图让几乎凝结的空气轻松些,却换来裴贞一抹白眼。

  他调匀气息走下榻来,从药箱里摸出两个白丸,扔了一颗给米团,自己吃了一颗。有摸出一粒紫丸,用水调匀让米团喂着傅长雪一点点灌了下去。

  一切收拾停当,天也快亮了。裴贞看了看时辰,对米团嘱咐道:

  “你此次修为亏损巨大,身上还过着毒,切忌用功。只需勤习吐纳,再徐徐图之。”

  米团点头应下,看着傅长雪渐渐缓和的脸色,她的心终是放下些。

  可还不待两人回房休息太守府外便哗声骤起,越来越大。就在此时李珠儿在外面急急敲门道:

  “米姐姐!不好了,外面的守军听说大军师让你弃了人皇之位与左甄棠和谈,拒不肯降旗。还说大军师是燕国细作,要举事来抓叛徒!”

  这还得了?

  米团一听心中顿时恼怒,傅长雪为保两国百姓生灵,几乎搭上了一条命,她怎能允许有人这般折辱于他。

  当下抄起踏雪剑便出门要与哗变之人理论,裴贞赶紧吩咐李珠儿照看好傅长雪,断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一番嘱咐安排后,再赶到太守府外,米团已经和那队哗变人马刀剑相向了。

  “住手!”

  裴贞一声断喝,越过众人,将米团拉至身后。一手牢牢抓住她持剑的手,低声嘱咐:

  “不可冲动!绝对不可擅动内元。”

  转头再看来人,便觉得似有几分面熟。

  “原来是周箬大人家的家臣,你们不好好守城巡防,何故在此闹事?”

  领头的正是周箬家臣刘勇,他策马上前,看了眼裴贞身后的米团,又偷看了看太守府门后,清了清嗓子,义正词严的开口说道:

  “大人不是说了人皇陛下会带我们铲除左甄棠那个老贼?为何事到如今却前功尽弃反倒议和?那傅长雪定是细作,给人皇陛下吹了枕头风。大人莫要阻拦,将傅长雪交出来!末将定将此细作碎尸万段!”

  “吹你爷爷的枕头风!你敢!”

  米团听不得有人说傅长雪的坏话,开口刚骂了一句,却不想气急攻心生生给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一看米团竟是吐血了,皆看向刘勇。刘勇眼底掠过一抹狠毒,打了个唿哨猛地提枪便向米团杀了过来。

  裴贞一把推开米团,提剑便挡心中顿时明白。这群人,哪里是要傅长雪的命,分明是要米团的命。

  裴贞为助米团换血过毒功力早就耗尽,在众人猛攻之下,竟是连连退败。缓过气来的米团眼见裴贞就要葬于乱刀之下,怎能再忍?

  她强提中气,逼出混沌之力,运气于剑。浑然剑意涤荡四周。

  刘勇一看米团哪里像是密探说的身重剧毒,功力耗尽的样子,竟然还能再战,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米团看准时机,剑气扫向四周,将众人打下马来,硬是将裴贞抢回了身边。却撑不住的吐出一口黑血,踏雪剑几乎脱手而出。

  刘勇一看米团竟然吐出黑血,料定她毒发,心中再无忌惮,翻身上马舞着长枪率领众人,势要将米团踩死于马蹄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长啸划破长空,朗朗日光照耀着耀眼银甲。一柄红缨枪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蠢蠢欲动的刘勇牢牢钉在太守府门前的红柱上。

  “银甲?”

  “白字旗?是白甲军!”

  哗变众人骚动起来。只见不远处,随着滚滚尘烟而来的白甲军将哗变的众人团团围住。白凤年在最前面,长腿一迈,跃下马来,走到刘勇跟前,看都不看他一眼,拔下自己的长枪,径直走到米团跟前。

  “小团子!你怎么样?”

  米团此刻毒发攻心,可到底还能认得出白凤年,她疑惑的看着他,费力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当真是小白,可你。。。。。。怎么来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昏死了过去。白凤年赶紧掏出常百草给他的药丸,塞进米团的嘴里,将她抱进府中。

  须臾之间,大局已定。裴贞将哗变之人压进了大牢,安顿了白甲军之后,米团已经醒转。白凤年急来探她,并将周曙父子叛变之事一一告知。

  原来远在江陵的白凤年听闻米团为人皇之后,便整军一路追随而来。到了宋州,周家父子得知是白凤年,便盛情挽留。本来白凤年只当他好心让自己屯军修整,却不想,周曙是故意拖延自己,为的是想看看这位人皇到底有多大能力。

  两军对垒之际,米团被围困,几乎就要弹尽粮绝。求援信发来之际,周曙就已经在做第二步准备,拥立赵虞为新帝。而米团,则成了弃子。

  “什么人皇,当真不济事。”

  皇帝可以换人做,讨伐的名目可以再想,可他周家绝对不会让左甄棠善终。他周曙,必将取而代之,成为站在大燕天子身边的那个人。

  得知周曙真正野心的白凤年寻机脱身,快马加鞭的赶来通知米团。

  却不想周曙在米团军中布下的暗子先一步哗变,引得米团毒发。幸好白凤年身上带着常百草给他的药。

  “那个丫头,做事从来不考虑自己,想来会吃些苦头。我这身子,无法随军远行。你带这些去,以防万一。”

  白凤年将常百草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米团,听的米团颇为汗颜。她的这个二师父,当真了解她。

  然而常百草的药也只能压制米团的毒一阵子,若不早些去江陵让常百草亲自治疗,只怕米团也没几日活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米团已经心中有数。她嗤笑一声,让裴贞不用担心。

  她很了解赵虞,他虽然懒散却不是那么容易受摆布的人。周曙的计划未必能得逞。

  只是她与左甄棠议和这件事,确实是要将消息散出去。

  傅长雪说,左甄棠答应他三日之内必退兵。眼看三日期限将满,汴河对岸的燕兵果然开始拆营,看来左甄棠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于是米团强打起精神,写信给许久不曾联系的李檀,告诉他她和左甄棠达成的协议。

  彼时他还在大周全境通缉她,而此时她却主动与他写信,人生的境遇当真起落不同。

  李檀收到信的时候,心情极其复杂。他将自己的寝宫砸了个干净,一个人跑到御湖边待了整整一夜。

  就在一众侍从纷纷猜测自家的主子是不是疯了的时候,李檀终是恢复了正常。他亲笔写信回复米团,同意和谈内容,说不日将派特使前往边境,同时更希望能再见米团一面。

  米团拒绝了,她累了,那些陈年往事,不想再纠缠了。

  就在李檀收到信的同时,远在东京的赵佑钧也收到了左甄棠给他的消息。

  是夜,赵佑钧迎着风站在自己的寝宫前,看着天上的明月在浅浅淡淡的薄纱中时隐时现呆呆出神。

  忽明忽暗的月光,将他披雪的长发照的更为明显。在他身后,随侍太监皆低垂着头,陪着大燕的皇帝在乍暖还寒的春夜里吹着冷风。

  “那个米团,朕的外甥女,当真长的和皇姐一个摸样吗?”

  赵佑钧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夜风中,却半晌没人敢接上回答。

  首领太监王有德站在赵佑钧的身后,心里揣测着:这皇帝病的迷迷糊糊的已经有一些时候了,左相在的时候便吩咐只可哄着。可这看似文弱的皇帝,却从来不是好说话的主。

  自从赵佑娴消失后,赵佑钧性情更加乖僻。尤其这些年病着的时候,他要做的事情,向来谁都拦不住。他问的话若是没人应答,只怕这满庭的太监宫女谁都逃不过一顿庭杖了。

  想到这里,王有德半步向前,扯了抹笑挂在脸上,斟酌着开口道:

  “回禀陛下,公主殿下既然是大长公主所生,那自然和大长公主殿下一模一样了。”

  赵佑钧收回赏月的目光,回头直勾勾的看了眼王有德,暗淡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幽光,看的王有德动都不敢动。

  他知道,左甄棠在赵佑钧面前坚决否定了米团的存在。可是赵佑钧却自有人告诉他事实真相,甚至还将米团的画像,拿到了他的跟前。

  “你说得没错,毕竟是皇姐的女儿。”

  赵佑钧兀自笑了起来,他摩挲着捏在手上的玉佩,仿佛在描摹着谁的容颜。沉思半晌忽然又颓丧起来,他转身看了看寝宫四周,摇头长叹,喃喃自语道:

  “听说她是来讨伐朕的,可怎么打到一半却想起来议和了呢?这些年朕也累了,本想她若当真来了,朕就将这皇宫送给她好了。反正那张龙椅,朕倦了。”

  一句话说出来,吓得王有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跟着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陛下乃九五至尊,身系大燕万民福祉,万万不可如此想啊!陛下!”

  王有德颤巍巍的喊声,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却连帝王的一个眼角都没喊来。

  赵佑钧的眼中暗淡无光,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人。转过身去,继续看月亮。许久,才喃喃道:

  “到底什么时候来找朕呢?快点来吧,人皇。”

  只是,世事无常,即便是人间至尊的君王,也未必都能得偿所愿。米团终是无缘得见自己的这个小舅舅,春花怒放,万事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的倒下了。

  “小雪,我们走吧,去江陵。”

  夏天就快来了,七月峡谷的花,也要开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