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昭雪
作者:傅以棠.      更新:2022-06-06 19:12      字数:8258
  费了一番心思,宸妃林璟愿的恩宠便更加稳固了。深秋时节里寒意俱生,如今宫中得宠的便也是舒和与璟愿,二人算得上平分秋色。皇帝宠爱两位娇妾之时,也时常因着新晋封的常常在的缘故,每隔两日也要去永和宫看望。皇后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对常常在更是细心,一应吃食都得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后才让她入口,便是平日熏香和日杂所用,都是不断检验后才送进常常在暖阁。

  这边厢璟愿复宠,舒和圣宠不衰,可皇后却因为旻昐感染风寒焦心起来。很快到了秋凉时节,一连下了好几场雨。落雨悄然而至打着梧桐,本鲜亮华彩的紫禁城被映得灰蒙蒙的,仿佛拉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帘。唯有御花园内如骄阳般红艳的枫叶如火如荼的点亮着那一隅颜色。

  秋圆撑着伞,仔细着提醒道:“路上湿滑,皇后娘娘小心足下。”

  皇后从撷芳殿出来便郁郁的,她一边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一边又忧心忡忡道:“这天气才刚转凉一些旻昐就得了风寒,也不知道这些嬷嬷是怎么伺候的,折腾了本宫的儿子可怎么好。”

  秋圆见皇后神色郁然,小心地扶着她:“皇后娘娘不必太担心了,大阿哥喝了药已经好多了。那些懈怠的奴才,奴婢一会儿会去命人好好教训她们。”

  “不必了。”皇后否决道:“是旻昐自己睡不安稳踢了被子才会着凉,本宫若为此小事就动辄责罚那些嬷嬷们,难免会被人说不贤明,没气量。到时候皇上知道了,会对本宫失望的。”

  伞角滑落的雨渍溅到了皇后明黄色的缎袍上,秋圆随手替她擦拭,心疼地看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新登凤座,本应是大喜的事。可自从您那日从慈宁宫出来以后,奴婢便总是见您神色抑郁,再没见您真心的笑过了。”

  皇后驻足,她缓缓地仰起头望着那雨珠一串串落下,模糊了她的视线,遮住了那四四方方的宫墙。她以失落的神色低下头,看着自己花盆底鞋面上的宝石是那样璀璨动人,却染了泥渍,喟然叹息:“原本以为有了嫡子,做了皇后便可万事无虞。可自从进了宫以后本宫才发现,原来坐这皇后之位这么累,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看着步子走路。否则稍不留心,便会失去皇上和太后的欢心。”

  秋圆细长的柳叶眉轻轻一弯,带着惋惜的语气:“做个嫔妃可以放下自己的身段去争宠。可娘娘是皇后,凡事得做到让皇上太后挑不出错了,上要侍奉君王,下要安顿六宫,照顾皇嗣。这事无巨细,什么您都得留心着。”

  皇后抬起头,听着几声寒雀叽喳,显得冷清不已。她的眼眶已然红润,有了如雨珠般晶莹的光泽:“所以本宫亲自照顾常常在的胎,平息旖妃所陷的流言。这一切,本宫只希望皇上能看到,本宫在竭力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

  秋圆欲言又止,还是道:“奴婢倒觉得凡事无心插柳柳成荫。皇后娘娘您不必如此辛苦的在意皇上的看法,只要您尽心尽力做好本职事务,孝顺好太后。皇上他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皇后不置可否,她的脸如同这暗哑的天色:“本宫怎么能不在意呢?宸妃也一样被太后申饬,可她只要在皇上面前哭一哭就又复宠如前了。本宫知道,皇上从来都没有把本宫真正放在心上过,对着本宫从来都只有适度的恭敬,保持着那恰如其分的距离。”她十分伤感:“皇上在意的,永远都只有他和旖妃宸妃她们的情分,以至于他在梦里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都是旖妃。”

  秋圆不知如何宽解她,只得道:“旖妃和宸妃都是妾室,且膝下无子,娘娘不必吃心于她们啊。”

  “本宫哪里是吃心,你知道我怨不得,妒不得,只不过是感慨罢了。”她越说越难受,噙泪道:“有时候本宫是真的满心羡慕她们,家室,容貌,恩宠,什么都比本宫好。说来若不是当年太后庇佑,本宫哪里能有幸嫁给皇上,竟还成了嫡福晋呢。”

  “不说旁的,就这点上便说明了娘娘是有福气的,这福气总会一脉相承,一直延续下去。”

  她不甘:“本宫是庶出,可偏偏还是连旗籍都没有的汉人女子所生。所以阿玛从未有心培养过我,我从未读过诗书,连寻常官宦格格都能学的六艺也没有研习过。皇上喜欢舞文弄墨,所以更喜欢去宸妃和旖妃那儿,偏偏这些本宫都不会,连账目本宫都算不清楚,所以皇上一点儿也不喜欢本宫。”她笑了笑:“若不是前头两个嫡出的姐姐都早夭了,这皇子选秀怕也不会叫本宫去的。”

  秋圆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奴婢知道娘娘以前过得委屈,可再怎么不好如今都挺过来了。您忧思太过,应该朝前看的。”

  皇后见迎面走来一群洒扫的太监,忙敛起失意的容色,待他们行远后才道:“都说本宫不聪慧,没有慧根。可本宫怎么也得要让自己聪慧起来,让她们不敢看不起本宫,她们会的,本宫有朝一日也要样样精通。”她又道:“只可惜旻昐年纪太小,还不能去尚书房。否则本宫也能让他教教本宫诗词歌赋了。”

  “娘娘能这样想便是极好,上个月的账目内务府的人已经送来永和宫了,娘娘快回宫盘对吧。”

  再到后来入了冬,一连下了几场大雪。璟愿又染了风寒,病在床上起不来,皇帝又急又心疼。将最好的太医拨去启祥宫不说,自己是每天要来慰问的。因璟愿病着,平日里侍寝的日子眼见着舒和越来越多了起来,渐渐的也就一枝独秀了。

  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连她亦感叹道:“转来换去的皇帝还是偏袒旖妃,什么好处都让她给占了。”

  回春蹲下身子用火钳翻着火盆里的炭火,火舌呲呲的发出哔剥的响声:“历朝皇帝都有自己最偏爱的宠妃,皇上对着别的嫔妃还能有这样的礼遇,有那么多眷顾,奴婢看着觉的不错了。”

  屋外的雪下的格外大,如白浪一般亮得人睁不开眼。太后拨动着手里的金丝楠木佛珠,眼角的细纹仿佛有了岁月沉淀的痕迹,她郁然道:“想着这时间过得真快,去年这个时候哀家还住在咸福宫当着皇贵妃,转眼间沧桑巨变,煜祺成了皇帝,哀家成了太后,东西六宫住进了一个个年轻鲜活的女子。”

  回春忙笑道:“是太后洪福泼天,奴婢陪您熬了这么些年,您也战战兢兢地过了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太后拿起一本记档,翻着那一张张泛黄的纸卷,如风轻拂过一般,面上却是风轻云淡:“这记档还是先帝十年的敬事房存档,哀家看着从前哀家也不算多得宠,可如今这么看来,有福气的再晚还是躲不掉,没福气的即便开始享着洪福,日后还是得还回来。”

  回春又道:“太后这话便是内涵旖妃娘娘了,其实奴婢到觉着,太后历经三朝,人生浮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您倒不如像看戏般,只要不出格了,这戏任由着她们怎么唱呢。”

  太后叹息一声,静静道:“是啊,若是哀家管的多了,皇帝指不定怎么嫌弃呢。”

  “皇上仁孝,太后您做什么皇上自然都是支持的。”

  太后搁下那本记档,她的笑乍然凝固在此时,眼角的羽睫随清风悠然扇动,颇有婆娑浅韵之态:“眼瞧着宸妃闹病不能伴驾,旖妃和毓嫔受宠,皇后也打着如意算盘呢。”

  回春似是看穿一切:“皇后娘娘也忒急了些,上回弹压天象流言的事得了皇上的称赞,可如今连自己的孩子得了风寒都没照顾好,还亲自提议照料常常在,也是贤惠过了头。”

  太后眼神冷冷的,沉重道:“皇后一味想着讨好皇帝的心意,借着常常在的孩子引皇帝到永和宫也好巩固自己的恩宠。”她摇摇头道:“只是这皇后只想着好的,未想到坏的那层,倘若常常在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第一个难辞其咎的便是皇后。”

  回春跟着太后一样十分淡然:“太后似乎早就看穿了常常在这一胎不会这么顺利,那您为什么不去提点着皇后娘娘?”

  太后挑了挑眉,极其温柔如春光和煦的目光扫过一切:“皇后都这么胸有成竹了,哀家还能说什么?难不成现在又把常常在挪回延禧宫?再说了,常常在怀着皇帝登基后的第一胎,后宫里肯定有不少人乌眼鸡似的盯着。若能平安生下皇子自然更好,若是不能,哀家就当她这一胎来试试水,看看皇帝后宫里这摊水,到底有多浑。”

  这一年的雪格外来的早些,方十二月里,鹅毛般的大雪便染白了整个紫禁城。远远只听得到宫人踏雪踧踧声。这大雪纷飞,柳絮般的雪,芦花般的雪,轻烟般的雪,流转而追逐,来时不染纤尘,落时不惊点尘。青灰苍穹下片片点点,冰凌霜花玲珑剔透,粉雕玉琢。不仅御花园,饶是各宫各苑之院中枯枝,亦是琼枝玉珂。

  这日,嫔妃们给皇后请过安后,皇后便吩咐了早早散去。唯有璟愿仍留在永和宫中,看着嫔妃们一个个走出去。

  皇后笑意温婉:“宸妃可是还有什么事?前几日下着雪你都起不来身的,今日能来永和宫,可见身子见好了。本宫真是欣慰。”

  璟愿的艳丽姿色丝毫不因为带着病色的面容减了半分,蛾眉仍是细长若妩柳,靡颜腻理间更添薄薄谦恭之色,她清澈笑道:“臣妾无事,就是喝药喝的气闷了,启祥宫又一股药草子味儿,想在皇后娘娘宫里坐坐。不过是老毛病了,这般弱不禁风的,不值得皇后娘娘挂怀。倒是皇后娘娘辛劳,忙着操持六宫事宜又要照顾着常常在的胎,臣妾瞧着倒是辛苦。”

  皇后一袭浅紫色牡丹宽氅大衣衬得她玉色的面庞格外圆润,远看着倒是端然生华。她轻轻地抿一口茶,柔声道:“皇上极重视常常在这一胎,本宫身为中宫,自然要尽心照料啊。伺候你的太医可觉得还好?”

  璟愿连连轻笑,如银铃晃动一般清脆:“没什么不好的。若哪日臣妾怀了皇子,也能得皇后娘娘这般悉心照料,那臣妾便真真儿满足了。”

  皇后陪笑道:“本宫倒盼着也能照料你,为成就皇上子孙繁茂,大清开枝散叶,这才是咱们应该做的。”

  “皇后娘娘说的是。”璟愿连连称赞,她又道:“听说这几日为着常常在的缘故,皇上常来永和宫吧。”

  皇后顿时便有些尴尬,旋即便化作明媚一笑:“皇上在意常常在的龙胎,所以这些日子就来得勤些。本宫要日夜祈求菩萨,一定要保佑常常在这胎平安落地才好。”

  璟愿微微惊异,眉头一蹙若远山含黛:“皇后娘娘虔诚可鉴,菩萨一定会知道的。只是皇后娘娘,若常常在这胎平安落地,您自然功不可没。但若稍有差池,臣妾是说万一,万一有个什么不测,皇后娘娘该当如何呢?”

  皇后坚定不已:“本宫相信这一胎一定能够平安落地,都已经这么谨慎小心了,还能出什么岔子?”

  璟愿又道:“皇后娘娘,您还是得瞻前顾后些呢。臣妾话说直了,如今常常在搬进永和宫,那永和宫必然成了众多野兽的猎物,一旦有个什么错子,皇上岂不是要怨恨皇后娘娘了,您不得做好两手准备么。”

  皇后蹙着眉头,思忖道:“倒也是啊,还是宸妃妹妹你想的周到,那怎么办呢?”

  璟愿唇边笑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略一侧首,牵动耳坠上的烧蓝如意珥:“其实啊,臣妾看来,就算出了什么错也不能全怪皇后娘娘,毕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可若是皇上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有的人枕头风一吹,那皇上与娘娘生了芥蒂,可怎生是好呢?”

  “妹妹的意思是?”

  璟愿唇边轻轻一勾,露出十分诚挚的表情:“这些日子,臣妾因为身子的缘故不能侍寝。皇后娘娘你自己说,谁伴驾最多?”

  皇后低下头,平静道:“除了恩贵嫔侍寝一次,毓嫔侍寝两次外,就是旖妃侍寝最多了。可她也犯不着去挑拨本宫跟皇上啊?”

  璟愿直接道:“恕臣妾冒犯,皇后娘娘您想想,若不是这次有常常在的缘故,皇上何时对娘娘您这么勤密过?旖妃身陷天象之说,皇上不顾一切都要保她出来,足见她在皇上心里分量不轻吧。”她见皇后的神色逐渐凝重,愈发直言道:“旖妃从前在府邸时,皇上就惯着她由着她的性子来,想必皇后娘娘您和臣妾一样也瞧了她不少脸色。”

  皇后维持着面上的温和:“可旖妃这段日子也沉稳了不少。”

  “那是被太后责罚了,不能再咋呼了啊。”璟愿又道:“天象之说,那旖妃还以为是臣妾害她,难保不会怀疑到娘娘身上。您说,她逮着这么个好机会,能不拿皇后娘娘您泄愤吗?”

  皇后确信地点了头,又道:“是啊,旖妃从前那么心高气傲,恨不得事事压在本宫前头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就变沉稳了。妹妹说得对,本宫不得不事事谨慎小心着,可是本宫又能做什么呢?”

  璟愿见皇后如此无奈又焦灼,心下便得意。她莞尔一笑,便道:“其实皇后娘娘也不用过多担心,只要皇上在后宫雨露均沾,您安排别人多侍奉皇上,让皇上少去旖妃那儿,她也横不起来,自然就得被皇后娘娘您好好管束着了。”

  皇后走到璟愿跟前,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欣慰地看着她道:“到底还是宸妃妹妹善解人意,都知道为本宫着想,不比那个旖妃,凡事只图自己拔尖儿。”

  璟愿福了一礼,轻盈一笑:“有些花开的太惹眼了,娘娘就应该修剪一点,臣妾从前也受皇后娘娘照拂,如今替娘娘您着想,那也是应该的。”她顿了顿:“臣妾的药怕是熬好了,这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皇后亲自目送她走出殿阁,嘱咐道:“宸妃妹妹务必顾好自己的身子啊,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本宫就是。”

  待璟愿走出永和门时,娉兰给她披上玄狐暖罩,警觉地朝后看了一眼,确认安心后才疑道:“小主儿平日里实在与皇后没什么交结,今日何必在皇后面前这般低声下气呢?”

  璟愿低头看着地下晶莹深厚的雪,踩着亦有几分不忍,她漫不经心道:“本宫这些日子一直病着,皇上虽时常来看望,可本宫到底侍不了寝。眼见着旖妃的恩宠一日一日的多,本宫便打心眼儿里不舒服。”

  娉兰不解道:“旖妃虽然得宠,那也是小主儿病着让她捡了便宜的缘故,等您身子好了,夺回恩宠不是三两下的事吗?”

  璟愿冷笑一声,清冽得如一枝傲雪凌霜的白梅:“本宫在宫里就只与她不睦,皇上除了对本宫,也只对她上心些。就算是这几日,也不想让她捡了便宜。恬常在说的没错,皇后到底是皇后,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本宫在皇后面前劝劝,又撺掇着她,她必定眼里也有了舒和这颗沙子,自然不会让她那么顺意了。”

  “小主儿借着皇后,打压旖妃,实在是妙!”

  璟愿得意的笑了笑:“也亏得恬常在的主意好。”

  午时的雪越下越大,璟愿一行人迤逦在甬道上,可大雪纷飞,很快便覆盖了甬道上新留下的足迹,再寻不着影子。

  皇后到养心殿时已是正午时分,皇帝见她过来,倒也还高兴。便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坐下。皇后自是备好了东西的,芝露将小食盒里的瓷盅拿出来倒在金龙黄釉盘纹碗里。皇后端着用勺子轻轻晃动,含笑道:“皇上,臣妾亲自炖了紫参乳鸽汤,最是补气,于冬日里吃着也是最好的。”

  皇帝心中漾起一簇温情,他喝了几口便也舀了一勺递到皇后殷红的唇边,热切道:“皇后用心了,你自己也尝尝。”

  皇后的眼神眷恋地盯着皇帝,轻轻地吮了一口,面上是沁甜的满足与甜蜜,她仰起脸:“皇上若是喜欢喝,臣妾日日做了亲自送来养心殿。”

  皇帝摆摆手,沉下声道:“天寒路滑的,皇后不必如此麻烦。你照顾着常常在的胎,又料理后宫诸事,也是辛苦了。”

  皇后摇摇头,低眉颔首道:“皇上将六宫之事托于臣妾是信赖臣妾,臣妾不敢有怨言。而且臣妾觉得这都是臣妾应当做的事,臣妾不觉得辛苦。”

  皇帝的眉宇间隐翳着薄薄的英气,似剑刃一般凌气逼人。皇帝牵过她的手,坐倒自己身旁,关心道:“你也是皮肉之躯,说不辛苦自然是假的。朕知道你对开销账目之事不精通,管理起来也有些吃力,不如朕找个协理六宫的嫔妃帮衬着你如何?”

  皇后如何敢辛苦,也不能言。如今的这份荣耀,这一点点的夫妻恩情,是自己数年的战战兢兢与小心翼翼所换来的。她时常惶恐,时常午夜梦回,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便连着如今得到的荣华恩宠还有自己,一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皇后心下一紧,连忙起身,蹙着眉头欠身道:“皇上,臣妾觉得倒不必先赐了哪个嫔妃协理六宫之权。嫔位以上的嫔妃便只有宸妃、旖妃、恩贵嫔和毓嫔。宸妃一向身子羸弱,如何能有精力照料六宫之事,恩贵嫔要照顾年幼的颖玥。那便只有旖妃和毓嫔,她们俩都是贪玩的小女儿性子,怕是对这些也不上心,皇上即便看重她们,也应当让她们先跟皇额娘学着,若是冒然赐了协理六宫之权,一来皇额娘不满,二来过于偏颇,想来宸妃也会有怨言,倒是惹的六宫不睦了。”

  皇帝赞许地点头,握着她的手掌拍拍道:“还是皇后思虑周全,既如此那就罢了吧。只是日后你照料之时若有任何不懂的可以去请教皇额娘,再不然,去找寿康宫从前摄过六宫之事的太妃也是可以。”

  皇后连连称是,取过桌上的薄荷脑油用手指沾了沾揉在皇帝的太阳穴,轻轻地按摩着,柔情似水道:“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过着宵衣旰食的日子,还要为后宫琐事烦心,实在是臣妾的过失。”

  皇帝垂这双眼,睫毛浓密乌黑,更添几分英俊飒爽之感。他语调温沉而有力:“旻昐抱恙未愈,冬日里下着雪的你去看望也不方便,不如接回永和宫养着,等开了春再送回去吧。”

  皇后感激不已,想要答应道谢,迟了迟还是道:“多谢皇上体恤,可旻昐两岁多了,正是顽皮的时候。太医院呈文常常在的产期在明年六月,若这个时候旻昐把常常在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况且臣妾若是照料旻昐,怕是照顾不好常常在了,何况撷芳殿拨了那么多人照顾,想来也是足够的。”

  皇帝愈发赞许,称赞道:“皇后贤惠。”

  皇后顿了顿,反复摩挲拧松着手指上红玉板扣戒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皇帝却及时地捕捉了皇后这一微妙的表情,便道:“皇后想说什么就说吧。”

  皇后又福下身,却不敢看皇帝的眼色,低着头紧张不已道:“环顾皇上膝下,唯臣妾的大阿哥与恩贵嫔的大公主,就只有常答应腹中的孩子了,可皇上的弟弟纯郡王,比皇上还小两岁,膝下却已五子三女。”

  皇帝的眉间渐渐拧成一条条纹,语气淡漠道:“皇后此言何意?”

  这一问,皇后便更加紧张了。她低头看着地下的金龙镶蓝边松丝毯上的松纹格外繁杂,愈发觉得眼花缭乱。她支支吾吾道:“按理说皇上后宫的嫔妃也是不少的,除了宸妃身子格外若怕是不能这么快怀上外,其余的嫔妃身子都是健朗的。”

  “皇后不妨有话直说。”

  皇后索性抬起头,壮着胆道:“臣妾翻看敬事房的记档,发现皇上一共翻了八次牌子,其中恩贵嫔一次,毓嫔两次,旖妃五次,会不会有些不恰当,还不说旖妃平常侍膳或者皇上亲自去永寿宫的日子,况且旖妃多次侍寝也不见有动静,是否应该如宸妃般先调理着。”

  皇帝眼里透着慢慢稠浓的寒意:“那皇后觉得应该如何呢?”

  皇后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慌张道:“臣妾以为皇上应该雨露均沾,光顾六宫。恩贵嫔,毓嫔,还有恒贵人和恬常在都适宜侍寝。”

  皇帝仰起脸,看着白明纸糊的窗子外隐隐能透进雪花的光,他似笑非笑:“昨日朕去给皇额娘请安时,皇额娘建议朕选秀来招纳后宫,或是从各宫学规矩的女子里面挑一些人,让朕与你商议着,你觉得如何?”

  皇后皱眉,故作从容道:“皇额娘所想,必是为了皇上的子嗣昌茂考虑,但皇额娘并未考虑现在正直先帝服丧三年之期,皇上不妨先缓一缓,等过了这三年在选秀也不迟啊。”

  皇帝冷笑一声,让皇后险些没站稳摔倒。他肃然道:“皇后到底是为了朕的子嗣考虑还是忌惮朕宠幸旖妃?你若为朕的子嗣考虑思量,那朕现在选秀又如何?是觉得皇额娘思虑不妥,还是根本不愿意有新人进宫?再者说你也是为了朕的子嗣考虑,只是你自己的私心,觉得朕宠舒和太过了罢了。”

  这话虽没有训斥的意味,可冰冷冷的毫无温度,更像是一把冰刀子刮在皮肤上,虽蹭不破皮,可又冰又疼。皇后吓得魂不守舍,连忙跪下:“皇上,臣妾冤枉啊。是今日宸妃与臣妾说起旖妃侍寝次数之事,臣妾才来禀报皇上,而且臣妾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没有吗?那为何当初在朕面前谗言说要封舒和为贵妃,在皇额娘那又换了别的说辞,你是权当朕与皇额娘不知道?”皇帝站起身来,训斥道:“你两面讨好,为人不实。朕看在你这些日子还算安分辛劳也就罢了不提。可你如今又动脑子拿着朕的子嗣当幌子想敲打舒和,还拿宸妃来推脱自己。皇后啊,朕倒想问问,你成日里脑袋里想些什么啊?”

  皇后心堵的说不出话,只是连连叩首。皇帝不耐烦道:“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磕头!”

  秋圆与芝露忙扶着皇后起来,秋圆亦慌忙道:“皇上,今日之事确实不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是宸妃娘娘提的啊。”

  皇帝指着皇后,目光却丝毫未落在她身上。皇帝怒道:“即便宸妃有心思,可她是妃妾生妒醋之心,你不但不严加管教,调和宽解,还听着她的浑话带到朕跟前,那你这个皇后的职责是什么?依朕看来,倒不仅仅是宸妃的意思吧,是不是皇后你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思呢?”

  皇后急急喘息着:“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啊。”

  皇帝忍下性子,勉强温和道:“罢了,皇后你跪安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