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深陷
作者:慕时烟      更新:2022-06-06 10:57      字数:4180
  耳旁是医生和温靳时的交谈声。

  温池想听,却又不敢。

  她坐在长椅上,身体是前所未有的僵硬,望着前方的双眸没有焦距,唯有水雾浮涌其中。

  好像,有些不能呼吸了。

  努力想要缓解,然而每一下的呼吸都只是让她的胸腔更为窒闷,她咬着唇,唇瓣印出深深齿印。

  指甲掐入手心亦是。

  蓦地。

  温靳时重新坐了下来。

  心跳和呼吸骤停,眼睫却不受控地疯狂发颤,胸膛起伏的幅度变得明显,温池握紧了拳,看向他。

  她的唇上,已咬出了血珠。

  温靳时看见,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替她轻轻擦掉,刚碰到的刹那,他分明感觉到她的身体更紧绷了。

  “手术很成功,”擦完,他握住她的手安抚,也是给她听下去的勇气,“不是左边中枪,没伤到要害,熬过今晚就不会有事。”

  左边是心脏,所以是万幸。

  他顿了顿,复述医生的话:“他的意志力很强。”

  有眼泪沾上了睫毛,眼睛一眨动,眼泪掉落,顺势滑过脸,温池张了张嘴,艰涩地挤出声音:“真的么?”

  声音极低,颤音明显,哭音渐浓。

  温靳时掰开她的手,目光触及到她手心掐出的痕迹,眉头拢皱,再开口的话温柔了不少:“真的。”

  只这两字,温池的眼泪瞬间如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哭得无声。

  温靳时将她抱入怀中,轻拍她后背安慰。

  “二哥……”

  “嗯。”

  指尖紧攥着温靳时的衣服,温池闭着眼,哭到哽咽挤出的每个字都极为艰难:“我害怕,怕他……会死。”

  她从未怕过什么。

  当独立记者的那几年,她经历过很多很多危险的事,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她的身影。

  战乱区、黑市、地下赌场等,甚至其他国家发生了类似今天的事,她也曾第一时间前往前线,从不害怕。

  可今天,她害怕了。

  包括那次他用命换她清

  醒。

  原来她也会害怕,怕他会死在她面前,怕这个世界再没有厉肆臣。

  滚烫的眼泪将温靳时胸前的衣服沾湿,他轻抚着她的脑袋,哄着安慰着:“不怕,他没事了。”

  眼泪依旧,呼吸困难,温池死死地咬住了唇,点头。

  “嗯……”她的声音细碎。

  温靳时陪着她,任由她用哭发泄心中情绪,直至察觉到她身体不再那么僵硬,才低声说:“等他稳定下来,我们回国。”

  国外始终没有国内安全。

  他没告诉温池的是,今天大剧场的袭击伤亡更为惨烈,他庆幸事发时她和厉肆臣都不在那。

  “我只要我的妹妹平安,”他不是商量,算是不容置喙地通知,“如果你担心他的伤势,我安排医生团队跟着。”

  “好……”温池眼前尽是水雾。

  温靳时摸了摸她的秀发:“我来安排。”他顿了顿,“今晚他应该不会醒,我先送你回公寓,洗个澡睡一觉。”

  温池动了动唇:“我……”

  “眼睛肿了,衣服脏了,你想让他醒来看到你这样?”温靳时打断她,“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留下,我会安排护工。”

  “听话,池池。”

  下意识看了眼手术室,温池最终妥协。

  “好。”

  她起身。

  不料,紧绷过头的身体站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差点一个踉跄就摔倒。

  温靳时眼疾手快扶住她。

  深知是从厉肆臣出事到现在神经太过紧绷的缘故,他没多说什么,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上来,二哥背你。”

  温池没有拒绝,她也的确是走不了,浑身发软。

  她趴了上去,跟着,温靳时稳稳当当地把她背了起来,背着她一步步离开手术室门口到了车里。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楼上的病房,不知何时攥紧的十指始终没有松开,指尖泛白。

  车子启动。

  她依然没有收回视线,直至再也看不见。

  回到公寓,浑身狼狈的她拿过换洗衣服洗澡。

  温度

  适宜的水浇头而下,她闭上眼,脑海中清晰浮现的是今天塞纳河畔的一幕幕,甚至还有那次他救了她却在她眼前死去的梦。

  水声淅沥沥,听在耳中,不知怎么竟变成了他的声音。

  他沉声叫她温池,他坚定地告诉她不会丢下她,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

  眼睫猛地一颤,温池睁开了眼,花洒里的水顺势流入她眼中,她本能地抬手想擦掉,不想越擦越多。

  眼眶渐渐酸胀。

  良久,她双手捂住了眼。

  洗澡结束,简单地吹干头发,她走到阳台窝在了沙发里,身体蜷缩,闭上眼想睡一觉,然而毫无睡意。

  每一次都是不出几秒就睁开眼,根本无法入眠。

  她侧躺着,视线里,小茶几安静地在原地,就在昨晚,茶几上还放着杯蜂蜜水,而他在楼下小心翼翼地守着。

  不知等了多久。

  心跳隐隐失控,温池到底还是起了身,换上一身外出衣服,习惯性地想拿戒指戴上时,她顿住。

  最终,她没有戴。

  走出卧室,温靳时正在客厅处理工作。

  两人四目相对。

  是温靳时率先开的口,没有丝毫意外:“走吧。”

  他知道就算带她回来她也没办法休息。

  病房。

  推开门,满室的安静,天花板上倾泻下来的光线将床上的厉肆臣照出轮廓,寡白的脸没有血色。

  像极了那晚。

  攥着门把的手松开,齿间松开

  ,眼睫飞快地眨了又眨敛去某些情绪,温池抬起脚走近床边。

  他伤在右边,她在左边坐下。

  目光无声地扫过他的脸,从额头、眉眼、挺鼻,到抿着的薄唇上,最后,又回到了他拢皱的眉心。

  温池的身体仍是僵着的,指尖攥得很紧。

  蓦地。

  她的指尖松开,微颤了下。

  而后,她抬起手,一点点地缓缓地伸向他,却在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厘米时又条件反射地曲起。

  好久。

  曲起的手指伸直,终是覆上他眉心。指尖又颤了

  下,极为轻柔的,她按揉,不想让他皱眉。

  终于,他的眉心舒展。

  染上他温度和气息的手慢慢收回,视线跟着低垂,她看到了他修长冷白的手露在了被子外。

  望着两秒,替他抚过眉心的手再碰上他的,小心地捉住,想帮忙放回被子里。却在触碰到时,她顿住。

  一秒,两秒。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着眸,手转而覆上了他的手背,轻轻地握住。

  “厉肆臣,”不喜欢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安静的病房里,她带着鼻音的声音低不可闻,“快点好起来。”

  ……

  厉肆臣睁开眼时,四处都很安静,脑子不甚清醒,他本能地环顾四周想知道此刻是什么情况。

  下一秒,视线僵住,他的心跳倏地漏了拍。

  ——温池。

  她趴在了床边,脑袋枕在交叠的双臂上,一张安静的侧脸撞入他眼帘。

  呼吸停滞,他怔住。

  是梦吗?

  厉肆臣喉头滚动了下,跟着,他突然意识到,真的是梦。

  她的手上没有戒指。

  只有她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才不会有戒指。

  停滞的呼吸恢复,悄无声息间变沉了两分,厉肆臣的手动了动,想抬起来,摸一摸她的脸。

  才动一动,她忽地蹙眉。

  醒了。

  喉间陡然间艰涩无比,在四目相接的那刹那,情难自禁,厉肆臣挤出声音低低唤她:“温池……”

  温池清醒,眼前那张脸不再模糊一点点地清晰,意识到他是醒了,她急急起身,想要叫医生。

  手,被抓住。

  她低眸,目光再撞入他幽邃的眼眸里。

  “我……”

  “别走,”有些费力地抓着她的手指,厉肆臣贪恋地望着她,嘴角勉力挤出一抹笑,“你已经……很久没来我梦里了。”

  “轰”的一声,温池脑袋有短暂一瞬的混乱,继而迅速空白。

  她僵住。

  他以为……

  “别走,好吗?”他的声音再钻入耳中,沙哑下藏着恳求。

  眼睫止不住地扑闪,垂在身侧的一

  只手指甲无意识地掐入了手心,温池望着他毫不遮掩期待的双眸,忽觉有什么拂过了心尖。

  她张了张嘴,唇瓣几次翕动,想告诉他不是梦,然而出口的话却是:“很久……是多久?”

  厉肆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个数字根本不用细想,早已刻在了心上,所以能准确地脱口而出:“307天。”

  一年365天,而他,在这一秒之前,已经307没有梦到她。

  在她婚礼后的最初,他还是能梦到她,连续两个月每晚都能梦见,于是那段时间的晚上成了他最开心的时刻。

  哪怕依然不能完整地睡一个觉,但他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能在梦中和她相见,一个人的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可是,两个月后,她再没有来他的梦里。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一天,两天,在一次次的期待落空中,最后累积了307天。

  酸意忽而涌上鼻尖,胸膛悄然起伏,温池本能地想要别过脸,可他注视着她,竟让她移不开视线。

  他还躺着,看她有些费力。

  她坐了下来。

  这一刹那,她分明捕捉到了他眼底骤然亮起的微光,而微光下,藏着久违的炽热的欣喜雀跃。

  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

  深怕她离开。

  鼻尖的酸意莫名浓了些,再抬眸和他对视,温池没有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而是问:“梦到我什么?”

  厉肆臣喉结艰涩地滚了滚。

  “很多时候,”到底手术后身体是虚弱的,他从喉间深处溢出的每个字都极哑,“是梦到……你陪着我,我工作,你就在我身边。”

  他的眸中亦浮起了笑,宠溺怀念:“有时你安安静静看书,有时会来捣乱,有时候也会发脾气。”

  但大多数情况,都是她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能出现,只要陪着他,对他而言就已足够。

  他不能贪心。

  因为是梦,因为没有资格。

  温池眼睫急速地颤了颤,听着他低低地诉说,

  莫名的,脑中浮现对应画面,清晰生动的恍若是真的。

  她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她只是看着他。

  厉肆臣眼中的欢喜明显了两分,情不自禁的,他的指腹摩挲她的手背,轻缓的极尽温柔。

  她没有躲。

  心跳突然不受控地过速,他望着她,低低的嗓音字字缠着恳切:“今晚能不能……晚点走,留下来陪陪我,让我多看看你。”

  “可以吗?”

  温池只觉眼眶酸涩得厉害,她低下了眸。

  “疼么?”她低声问。

  厉肆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瞬,就见她白皙的手抬了起来,缓缓地,轻轻地虚覆上他右边胸口附近,湿润的眸望着他。

  “这里,疼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yy的地雷,感谢霖惜、姜姜、拾叁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