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深陷
作者:慕时烟      更新:2022-06-06 10:56      字数:4149
  别什么。

  别哭么?

  唇瓣发着颤艰难地蠕动,温池想说什么,然而喉间好像突然被棉花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她低眸,眼睫止不住地发颤,眼前始终暗色一片,看不清他的脸。她的手指动了动,试图摸什么。

  可是,手指很黏。

  还很烫。

  血……

  她想起来了,是血。

  他的血。

  很多。

  一个哆嗦,身体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很冷,胸膛剧烈起伏,温池张嘴,费力仓惶:“二哥……”她浑身都在抖,“二哥!”

  “池池!”

  “啪”的一声。

  灯光骤亮,暗色被驱散。

  刺眼。

  温池本能地闭上眼睛,有脚步声朝她奔来,她再睁眼,心脏猛然重重一缩,呼吸好似被掠夺。

  她看到了——

  满地的血,悄无声息地漫在浅色的地面上,一浅一深,竟融合成了诡异的刺目鲜红。

  他就倒在血泊中,倒在她身旁。

  灯光很亮,照着他的脸格外寡白消瘦,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可他垂着的那只手又似乎想握住她的。

  他死了么。

  温池怔怔的,极为吃力地僵硬转头,模糊地撞入温靳时凝重的深眸里,她想问,想说什么。

  倏地,像有什么蛰了下她的心脏。

  有点儿微微的疼。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可没两秒,空气像是变得稀薄,呼吸渐渐困难。

  难受。

  她本能地想抓住什么。

  “没事,救护车马上到,”有声音在她耳旁说,跟着,她的脑袋被按上胸膛,眼睛被遮挡,“别怕,池池别怕,不会有事。”

  视觉缺失,血腥味比方才更浓,艰难呼吸间尽是这个味道,更像是侵入了每个毛细孔中,挥之不去。

  想躲,却不能。

  她的身体全然不受控制地发抖。

  多久了?

  救护车来了么?

  指尖无意识地紧攥温

  靳时的衣服,她努力想要发出声音:“二……”

  “这里!快!”

  突然,有声音响起,音量大语速快。随即,是脚步声,一阵阵的,沉而急促,不止一个人。

  “担架!”

  “小心!”

  一股强烈的酸意在这时猛地冲上鼻尖,眼眶亦酸热,温池急急睁眼转头。短暂的视线模糊,她看到他了无生气地躺在担架上远去。

  还看到了……

  戒指。

  染满了血的,戴在他指间的那枚戒指。

  莫名的,视线再一次模糊。

  她眨了眨眼睫,想看清楚些,却仍不清楚。她抬手想揉眼,不想却将血揉上了脸,沾上了睫毛。

  隔着血珠,她竟诡异地极为清楚地看到医生的神情极端沉重,像是不忍,又像是哀伤。

  空气好似都是紧绷焦急的。

  为什么?

  脑中轰的一声,她张嘴想问,胸口突然阵阵犯呕,血腥味刺鼻,她想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俯身的姿势是僵硬的,猛然间,她的身体费力地支撑着站起来,无力发软的双腿急步往露台方向跑。

  “池池!”温靳时跟在她身旁,护着她,寸步不离。

  温池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露台外,暴雨如柱,冲洗着大地。

  雨雾弥漫,乌云层层堆叠,黑压压地笼罩整座城市,像在告诉世人还会有更大的雨砸下,压抑得叫人无法喘气。

  她看到救护车在这样的暗色中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明明隔着玻璃,警笛的高音却仍漏了进来,异常刺耳。

  像催命。

  呼吸屏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按着玻璃,极重的力道,使得指尖泛起了白。

  很快,车不见了。

  她转头,唇瓣不受控地颤抖,小幅度的一张一合竟也费尽仅剩的所有力气:“二哥,他……”

  她想问,他会死么。

  可她到底没等来温靳时的回答,在剩余的话努力想出口的前一秒,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温池做梦了,一个久违的梦。

  梦里,她独自走在好似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没有光亮,没有人。走着走着,她听到海浪拍打石头的声音。

  她到了海边。

  深海幽暗,明明应该什么也看不见,可她偏偏看到了有人站在海里朝她伸手,朝她笑,温柔蛊惑:“跳下来啊。”

  她情绪不对,足尖动了动。

  那个声音夸赞:“对,继续。”

  她突然僵住不再往前,那只手一下变得很长,朝她而来,用力地抓住她手腕,誓要将她拽入海底。

  她不肯,那只手用力。

  她呼吸微促,挣扎,同一时间,她感觉到脚下开始了震动。低头,就见土地有了裂缝,一寸寸地扩大。

  那笑容缓缓地变得阴森可怖,好像在说:“你还是要下来的,逃不掉的。生了病,这就是你的归宿。”

  不是。

  她在心底无力地喊着。

  可是,她好像控制不了。

  “温池。”

  突然,有温柔的声音坚定地在唤她。

  脚下的缝隙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她僵住,呼吸滞了滞,循着声音转身——

  起先,仍是满眼的黑暗。

  但两秒后,黑暗被一点点地无形劈开,有一丝亮光逐渐清晰,仿佛披荆斩棘寻她而来。

  她看到了一条路。

  从她脚下蜿蜒至亮光那的路。

  路的尽头。

  是……厉肆臣

  。

  他朝她奔来,牢牢抓住她的手,将她从海里那只手中夺了回来,让她免于海水的吞噬。

  他望着她,说:“别怕,我们回家。”

  她恍惚。

  他准备带她走,可下一秒,变故突生,脚下崩裂,他猛地将她推到安全地方,而他自己……坠入裂缝。

  他飞速往下坠的时候,海水朝他淹去,她看到他的口型对她说:“回家。”

  他扬起唇角,对着她笑,就像刀插入他血肉里后一样,笑着对她告别:“我只爱你,永远爱你。”

  话落,他彻底消失。或者说,死了。

  就在她眼前。

  …

  …

  温池是被惊醒的,最后那一幕太过真实,真实得直击灵魂,以至于她睁开眼,胸膛止不住地起伏,本能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前模糊,她闭上眼缓了又缓,直至气息渐渐平复她才重新睁开,双手跟着撑起,她想起身。

  一双手快她一步将她扶起,把枕头塞在她背后让她靠着。

  眼睫颤了颤,呼吸屏住,她仰起脸,看清楚是二哥温靳时,而这里,不是她原本的房间,是客卧。

  “二哥。”她努力说话,嗓子哑得厉害。

  一杯温开水递到她嘴边,温靳时在床沿边坐下:“喝点水。”

  她想自己来,但想抬手才发现没什么力气,于是只能让他喂。小口小口的,她喝了小半杯。

  “还要吗?”

  她摇头。

  玻璃杯被放回床头柜,她看着,低下了头,声音很轻很低:“二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温靳时的手僵了僵。

  胸腔前所未有的酸胀,他克制着,伸手帮忙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低哑的嗓音很温柔:“说什么傻话。”

  温池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然而脑海中却在清晰重复醒来前的那个梦。

  她攥紧指尖又松开。

  有些话在舌尖转了好几个弯,最终,她只是说:“我想去洗手间。”

  “我叫阿姨进来。”温靳时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能猜到他是怕她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温池到底是没拒绝,等阿姨进来,她在阿姨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洗手间。

  准备洗手时,她微怔。

  现在她的手指上已经没有了血迹,可昏过去前,她记得清楚,自己满手是血。

  是……他的血。

  匆匆垂下眼睫,她挤上洗手液一根根地清洗。可明明没有了血,血腥味却仍存在,甚至于她好像又在水池里看见了血。

  她动作猛地顿住,急急后退了步。

  “四小姐,怎么了?”阿姨在一旁担心地问。

  温池张了张嘴,最终,摇头。

  走出洗手间,她看见温靳时修长身形立在窗边

  ,在接电话。第一时间听到声响,他转身,目光将她锁住。

  她知道,他很担心她,是打算一直陪着她守着她的。

  温池站在了原地。

  喉间像有东西在挤压想要冲出来,半晌,在温靳时结束电话时,她到底还是挤出了声音:“二哥……”

  可那句想问的话……

  “换衣服。”温靳时打断了她。

  她看向他。

  温靳时是第一次见到她此刻的模样,虽然暂时从危险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但人看着有些少见的脆弱。

  他走到她面前,镜片下的眸色晦暗不明,说:“我们去医院。”

  现在早已是深夜,去医院,不可能是带她看心理医生。

  温池低眸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发不出声音。

  雨已经停了,接连两天的暴雨带来温度的骤降。

  车停在了盛庭私人医院地下停车场,夜风顺着车窗缝隙钻入,有些冷,冷得像是要刺入骨血中。

  一路沉默的温池坐在后座,垂着眸,久久未动。

  直至温靳时低声说:“走吧。”

  她恍若惊醒。

  指尖攥着安全带,她的唇几度扯动,可到最后,仿佛有东西一直堵着喉咙,始终发不出声音。

  安全带解开,门被打开,她沉默地下车,沉默地任由温靳时小心牵着手腕走向电梯。

  红色数字最终在某一层停下不再跳跃。“叮”的一声时,她的眼皮也跟着跳了下,而后,她被温靳时牵着出去。

  走廊很长,分外安静,安静得有些叫人透不过气。

  她突然站定,不肯或者说不敢继续往前。

  温靳时侧眸看着她。

  须臾,他松开手:“前面就是,二哥在外面等你。”

  温池呼吸渐紧。

  她不动,低垂着眸,盯着整洁明亮到几乎可以倒映人脸的大理石地面,终于把那句话问出了口:“他……怎么样?”

  温靳时只说:“进去吧。”

  嗓音很低。

  温池忍不住看向他,梦里厉肆臣死在她眼前的那一

  幕再度清晰浮现。指尖无意识攥住,良久,她抬起有些僵硬的脚。

  握上门把,转动。

  她踏入病房,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个陌生男人。

  盛庭医院的高级病房堪比奢华公寓,是个小套间。她进入时,男人笔直地站着,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听到声响,他转过了身。

  四目相接。

  男人眸色黯淡无光,嗓音偏哑:“你是温池?”

  抿着的唇张合,温池背脊绷紧:“嗯。”

  男人打断了她:“来看厉肆臣?”

  她松开指尖,咽了咽喉,目光像看着他又不像:“他……”

  “来晚了。”

  很淡的三字。

  她的喉间骤然发紧,梦中画面诡异地又冒了出来,她遏制着,勉强扯动唇角:“什么意思?”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眸光再黯。

  好一会儿。

  “他死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