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深陷
作者:慕时烟      更新:2022-06-06 10:55      字数:6014
  明明轻软的两字,偏偏堪比寒冬腊月里的冰锥,猛地凿在了他心上,又缓缓地旋转,刺入心底最深处。

  她说,他让她觉得恶心……

  呼吸滞住,他望着她,试图看进她心底找到相反答案,然而她眼底只有凉薄嘲弄。

  毫不遮掩。

  蓦地,她轻飘飘地将他甩开,起身就要走。

  电光火石间,厉肆臣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哗啦”一声,他从泳池里迅速起来。

  满身狼狈。

  “温池!”他拦在她面前,抓住她手腕,胸膛止不住地起伏。

  四目相对。

  温池睨了眼手腕,伸手,覆上他手背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本能地就要加重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中,但也不过一秒,他松手。

  怕弄疼她。

  但回应他的,是她眸中讽刺变得绵长。

  他望着她,艰涩紧绷的嗓音从喉间最深处挤出:“你觉得我不爱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唇角勾起浅浅弧度,温池掀眸睨着他。

  不执一词,无声地给他判了死刑。

  眸中本就微弱的亮光寸寸湮灭,仿佛世界陷入了黑暗,身体僵住,厉肆臣一动不动:“我不爱你?”

  似有延绵不绝的钝痛从身体最深处涌出,悄无声息地将他心上的那道口子撑大撑深,让他呼吸不能。

  一瞬不瞬的,他盯着她,像质问又像自嘲:“当初,我不爱为什么要陪着你,就为了骗你,睡你?”

  字字喑哑到难以形容。

  可她的神情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现在,我若不爱……”喉间艰难,厉肆臣几乎发不出声音,“还要求你原谅,回到你身边做什么?”

  “我……”

  更多的话堵在了喉咙口,随着胸腔越发的窒闷,再也说不出来。

  他忽地想起,巴黎那段时间,他不曾开口说过爱她。第一次说爱,是在她出事在这里重逢后。

  泳池的水从他短发上一滴滴地滴落,滑过他的脸,沿着轮廓线条没入衬衣中,或坠

  落在地。

  她始终无动于衷,平静地冷眼旁观,就像在看他演戏。

  浓郁的暗色在眼底翻滚,厉肆臣望着她,想做些什么让她相信他是爱她的念头突然间变得强烈。

  手掌蓦地捧住她脸,他垂首,泛着凉意的薄唇急切地摸索着想吻上她的。

  视线里,她依然无波无澜,只是在他的唇就要覆上她的又停下时,她漫不经心地挽起了唇角。

  “继续啊。”她笑得温凉。

  唇息交缠。

  温热却也寒凉刺骨。

  手一点点地僵硬,无力地移到她脑后小心翼翼地箍住,额头抵上她的,厉肆臣开腔:“对不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死寂气息从身体深处漫出,所经之地,瞬间变得寸草不生,荒芜空荡的。

  他的声音无法形容:“我们领证那天,出了民政局我就去了机场,澳洲分公司有事需要我处理,我在那呆了一个月。”

  喉间晦涩,他顿了顿,无人能察觉的颤音依然缠在其中:“新婚那天刚回来。你如果不信,可以查我的行程,没有骗你。”

  “不是……”

  想说不是故意不出现,然而话到嘴边,他根本无法说出。他的确没有故意不出现,可他却是有意没有主动联系她。

  “是,没有故意不出现,只是不想联系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而已。”轻飘飘的话语钻入耳中,缠着隐隐绰绰的笑意。

  瞬间,厉肆臣眸色暗得不像样。

  “对不起。”他动了动唇。

  温池笑,扬手就要推开他。

  怕失去她,厉肆臣想也没想将她桎梏,呼吸微促,哑声继续:“发烧那次,晚上我有给你吃药,早上离开时量过体温,确定已经退烧,我……”

  越是解释,越是无力。

  “那时嫉妒你心里有其他人,所以才不想接你的电话,不想见你。”想抱她又怕弄湿她,“是我的错。”

  可他的手还是被她拨开。

  他抓住她。

  “墓园那次……”

  温池停下动作,瞥向他。

  四目相接,她将那晚他的话如数奉还:“没什么好解释,不是你

  说的?现在解释,做什么?”

  记忆骤然清晰,从墓园到医院,她望着他,扯动冷冰冰的双唇,声音很轻:“对我,没有解释吗?

  而他……

  只是寡淡地和她对视,轻描淡写地一句:“没什么好解释。”

  “我……”他堵住。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忐忑也无力地将迟来两年的解释说给她听:“是我忘了和你的约定,手机静音没有及时看到你的电话和消息。”

  “忘了和我的约定,但哪怕大雨倾盆,也不忘陪你的心上人去墓园看望她的父亲?”侧歪了下脑袋,温池浅笑,“是么?”

  她是笑着的,但眉眼间的不屑和嘲弄又是那么明显,冷冰冰的,直戳他心脏最深处。

  厉肆臣心跳骤停。

  “她不是……”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

  厉肆臣的脸微地偏向一旁,手指印隐隐浮现。

  “这一巴掌,”手收回垂落回身侧,温池看着他,轻声细语,“是替我爸妈打的。答应在前,失约在后,你有尊重他们么?”

  “我……”

  “她的父亲重要,我的父母就不重要,对么?你把他们当什么,把那时的我,你的厉太太当什么了?嗯?”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心甘情愿娶我?”她笑,逼近他俊脸,呼吸喷洒在他下颌,“怎么,承认她对你很重要,很难么?”

  无力感凶猛,望着她的眼,喉结几度艰难滚动,厉肆臣才勉强挤出声音:“对不起,但我……没有骗你。”

  “没有骗我?”温池扬唇。

  厉肆臣呼吸不能,但语气坚定:“是。”

  温池笑了,笑得更为明艳夺目,活脱脱的祸水妖孽。

  厉肆臣倏地恍惚,像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从前的炽热深情,随即,他见她启唇,语调柔情似水——

  “你喜欢这个女人?”

  “商业联姻而已。”

  “那就和她离婚!娶棠棠!”

  “好。”

  “她们身上都绑了炸弹,你只能救一个,二选一!”

  “景棠。”

  “这个女人呢,确定不救了吗?”

  “嗯。”

  她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吐词清晰地将那晚对话复刻。

  死寂蔓延。

  见他眼中似有东西寸寸皲裂,温池勾了勾唇:“忘了么,是你亲口说的话,我亲耳听到了。”

  话落,她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温池!”以为她要走,厉肆臣本能将她抓住,胸膛剧烈起伏使得呼吸又粗又沉,“我可以……”

  她的指尖贴上他的唇,和先前一样。

  “想解释啊?”唇畔仍噙着笑意,温池凑近,轻轻吐出两字,携着温热唇息一起侵入他神经,“晚了。”

  她收手,冷艳和嘲弄重回眼角眉梢,转身离开。

  冰凉的死寂从厉肆臣身上每一个毛孔中渗出,血红充斥双眸,强烈的窒息感像是要将他撕开。

  晚了……

  所有的迟来对她而言都只是笑话?

  他一动不动。

  直至视线里她原本笔直的身影突然顿住甚至颤了下。

  “怎么了?”一个箭步走至她身旁将她扶住急急打量,敏锐察觉到微小异样,他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回到躺椅上。

  “哪里疼?”他的呼吸变重。

  没想到会再次突然抽筋,疼痛阵阵,贝齿咬住口腔里侧,温池强忍住,面色不变地将他推开。

  不料推不开。

  她看向他。

  自动忽略她的厌恶和嘲弄,没有一丝犹豫,厉肆臣直接单膝跪地,一手按着她,一手按揉上她可能抽筋的地方。

  “别动,”他不自觉放低声音哄她,温柔但不失强势,“我……”

  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毫无预警的,她另一只脚精准无误地踹上他还未痊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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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温池看着他,眼底溢出温凉逼人的笑意。

  喉结艰难地滚了滚,遏制住那股一蹿而出的钝痛,厉肆臣低头,嗓音沉沉:“踢多少次都可以。”

  目光专注,他继续按揉,以不轻不重的适当力道。

  “好些了吗?”半晌,感觉到她的腿似乎不再紧绷,他抬起头,“还疼不疼?要不要看医生?”

  温池和他对视,唇角微挽浅笑

  着,漾开似有若无的嘲讽。

  厉肆臣长指微僵。

  “我抱你回家,”他说着要起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他哑声又说,“我换衣服,很快。”

  深深看她一眼,他离开。

  以极快的速度回房找了身干净衣服,衬衫纽扣莫名难解,最后他完全是不耐地扯掉,纽扣一一绷落在地,他不曾看一眼。

  穿衣,不经意的碰到,伤口再涌出痛感,眉心拢皱,他克制着半阖了阖眼,换完迅速抬脚原路返回。

  哪怕其实心知肚明她一定早就走了。

  果然,躺椅上再没有她的身影。

  厉肆臣脚步顿住。

  洒落下来的阳光依然是金色,但这一刻,仅剩的微暖不在,只剩孤凉。

  倏地,他又转身,不管不顾往外走去。

  想见她。

  不论如何他都要解释清楚。

  他走得更快了,不期然的一眼,再一次的,他猛地停下。

  不远处的花园草地上,先前找到她之前他布置了桌椅,又将准备的吃的全都摆放整齐。

  现在,她站在那里。

  天蓝如洗,阳光倾泻在她脸蛋上,渲染开说不出的美。

  有微风拂过,重新吹来了暖意,让他的血液恢复温度得以再流动。

  刹那间,厉肆臣心脏一下狂乱跳动,有虚无缥缈的欢喜一点点溢出,明知这欢喜这温柔都是假象,可他依然急急抓住。

  再一次心甘情愿地饮鸩止渴。

  他走近,低低唤她名字:“温池。”

  她转过了身。

  他克制了又克制:“粥没有凉,我给你盛一碗。”

  说着他就要走到餐桌前拿碗。

  一杯温开水直接泼上了他的脸,水珠沿着他脸滑落的同时,玻璃杯被随意地扔在了草地上发出声响。

  跟着,是接连的沉闷几声。

  餐桌上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桌布被抽离混乱地掉在了地上,瞬间一片狼藉。

  而她过分纤细的手指还攥着桌布。

  他抬眸,有水珠恰好沾在他眉目上。

  目光碰撞。

  温池朝他笑了笑,眉眼间漾出张扬:“我故意的。”她望着他

  ,语调仍轻声细语,“别再演戏,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你不嫌恶心,我嫌。”

  手指松开,褶皱恢复原状。

  “温池,”薄言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他几步走至她身旁,握住她手腕,没有看厉肆臣一眼,“回家。”

  他带着她直接离开。

  独留厉肆臣一人站在原地。

  许久,他僵硬地动了动,俯下身,一点点地将狼藉收拾干净。

  走出别墅大门薄言就松开了手。

  “其实可以不来。”走在温池身旁,他侧眸看了她一眼。

  温池目视着前方,闻言笑了笑:“是担心我会再被他骗一次么?”

  “放心,不会,”她语调舒缓漫不经心的,“不过是不想再看他演戏,顺便看看他演深情能演到什么程度。”

  “嗯。”薄言应了声。

  两人安静地走着,几秒后,他平静掀唇:“明天我带你……”

  “妈妈!”小星星在自家门口等着,一见他们回来,立刻飞奔而来,习惯性地要扑到温池怀里,想到她生病刚好,她急急忍住。

  “妈妈!我……”她拉住温池的手。

  温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紧张,唇还一直咬着,于是蹲下和她平视:“宝贝儿怎么了?”

  小星星紧紧抓着她,小脸满满的都是担忧:“我妈妈呀,说好了要视频的,但是一直都没找我,我给她打电话也不接……”

  温池微怔。

  印象中以前盛清欢再忙,但答应小星星的事绝不会食言,何况她们每天视频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出门前小星星就说没有接通。

  “别着急,我试试。”摸了摸小星星的脑袋,她示意薄言先把他的手机给她。

  接过后,她迅速按下盛清欢的号码。

  漫长的等待后是无人应答。

  她再拨,依然如此。

  而又一次的时候,竟是直接被挂断,再打过去已是关机状态。

  温池蹙眉,盛清欢不会这样。

  她握着手机:“宝贝儿,知道你妈妈这次是去哪吗?”

  小星星回答得很快:“妈妈说过,是去……青城,对,是青城!”

  青城?

  温池稍稍松了口气,安慰着小星星:“别担心,我让人找她。”

  她说着又拨通了温靳时的电话,按下数字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的全名,但她没在意。

  “二哥,”电话很快接通,她说,“有件事想找你帮忙,我朋友去了青城,但现在联系不上。”

  她将盛清欢的情况说了遍。

  温靳时应下:“这就派人找,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手指叩了叩桌面,等交代完后,他又说,“让薄言接电话。”

  “嗯。”她把手机还给薄言。

  “你们先进去。”薄言接过,等两人身影渐渐远离,他才问,“怎么了?”

  片刻后,他进别墅。

  见温池已经将小星星安抚好在陪着她玩,他低声说:“我现在做饭,很快就好,身体如果有不舒服告诉我。”

  温池点头:“好。”想到什么,她问,“刚才你说明天什么?”

  薄言脚步微顿,神情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吃完饭再说。”

  然而等吃完饭准备提及时,一通突然的电话再一次将他的话打断了。

  ——容屿的电话。

  发现是容屿,温池神情有短暂的微微的僵硬,哪怕只有那么两秒。

  薄言捕捉到了,他将手机递给她,嗓音淡淡:“他出车祸不是你的错,不必给自己加上心理负担。”

  温池敛眸,极低地嗯了声,拿过手机接通。

  “姐姐!”熟悉的声音顷刻间钻入耳中,隔着电话和距离似乎也能感受容屿的笑意,永远肆意,“你病好了吗?”

  凌晨。

  一股仿佛累积了许久延绵不绝的钝痛骤然重锤上心脏,厉肆臣习惯性地从梦魇中惊醒,额头冷汗涔涔。

  他阖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半晌,他重新睁眼,抄过床头柜上的烟盒,穿上衣服下楼,出了大门直接走向旁边她的别墅。

  背靠着铁门,迎着夜风,他捻出支烟点燃,很快,烟雾便从他薄唇间飘出,缓缓地散落进这孤寂的夜色中。

  尼古丁刺激血液,身后不远处她在安睡,两者双管齐下,终是将那股难

  以忍受的心悸压下些许。

  墙上的灯散出昏黄暖光,温柔地将他身影笼罩,然而驱散不了丝毫寒意和孤凉。

  一支烟抽完,他又点了支。

  手机在这时振动,瞥见屏幕上的名字,他直接挂断,然而振动不停,一遍又一遍。

  他接通,冷硬的面容在这夜色中尤为暗沉,又像覆了层化不开的霜,声音亦是又冷又沉:“什么事?”

  电话那端默了两秒。

  男人嗤笑了声:“还没睡?是没办法睡着,还是醒了,还是在忙工作?”

  厉肆臣冷着脸就要掐断电话。

  早有防备,男人说完便抛出下一句:“我是提醒你,该复诊了,算算你的药也差不多要吃完了。”

  他顿了顿,收起吊儿郎当:“我还是要告诉你,那药吃多了伤身体,你的病靠那药不是办法。你……”

  “我心里有数。”厉肆臣将他打断,被烟浸润过的嗓子格外沙哑。

  男人被气笑,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他妈有数个屁!两年了,你……”

  “我找到她了。”

  两边沉默,唯有呼吸声证实着通话还在继续。

  男人怔愣了好几秒:“你……”

  厉肆臣目光看向别墅二楼,指间猩红明明暗暗:“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