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深陷
作者:慕时烟      更新:2022-06-06 10:55      字数:4188
  病房。

  极低的气压笼罩每一寸。

  厉肆臣僵立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见医生检查完毕,他疾步上前,紧绷的哑声从薄唇间溢出:“她怎么了?”

  “目前只是低烧,没有其他发现。”医生说着,瞧见他身上的衣服胸口处渗出的血迹已干涸,提醒,“厉先生,您的伤口需要处理。”

  厉肆臣仿佛听不见后半句,更感觉不到疼,他的呼吸有些沉:“只是低烧为什么会昏倒,到现在还没醒?”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床上。

  “原因不明,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睡一觉应该就会没问题。”见他脸色不虞,医生想了想,“不放心的话,等醒来如果有不舒服可以做全身检查。”

  薄唇紧抿着,厉肆臣没有出声。

  一旁的周秘书见状,压低声音劝道:“厉总,既然太太没事,您先处理伤口吧,不然您怎么照顾太太?”

  他朝医生示意。

  “厉先生?”

  厉肆臣僵硬的身体动了动,转身坐回到不远处的沙发上,沾了些许血迹的长指解开衣服纽扣。

  一解开,医生倒吸口凉气。

  伤口绷开,大片的红。血迹虽干涸,但看着仍有些渗人。

  他皱眉,作为医生本能地想说什么,但瞥见那张脸,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迅速地重新缝合。

  全程,厉肆臣一声不吭,视线始终落在温池身上。后来医生给他打退烧针又嘱咐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见。

  “厉总,我在外面,有事您叫我。”周秘书低声说着,见他没有反应,只能先离开将空间留给他。

  很快,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厉肆臣起身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手抬起缓缓想要抚上她的脸,在即将触碰到时,又僵住。

  她睡得似乎不安稳,眉心微蹙。

  半晌,曲起的僵硬手指伸直,他小心翼翼地温柔地覆上她额间,指腹轻轻地揉着替她舒展。

  “温池。”他低低唤她名字,嗓音哑透几乎听不见。

  没有回应。

  只有她低浅的呼吸声证明这不是他的又一场梦,她的

  的确确就在他眼前,只是这一幕像是他偷来的。

  片刻后,她眉心渐渐舒展。

  后知后觉想到她的低烧,他起身,身形骤然不稳,钝痛从伤口处四散。

  他忍住。

  疾步走至洗手间,找到崭新毛巾浸湿又拧干,他返回,动作轻柔地覆上她额头。一碰,她眉心猛地蹙起。

  “抱歉,我轻点。”手僵住,他哑声道歉,动作慢慢等她适应后再继续。

  等差不多了,他再回洗手间将毛巾浸湿拧干,反反复复温柔细致,不知多少次后,她额头温度终于变得正常。

  但她始终没有醒来。

  替她掖了掖被子,终究是没忍住,小心的,厉肆臣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手背依旧有些微凉,肌肤是一如既往的细腻柔滑。

  他握着,但不敢用力,只是指腹轻轻地摩挲了番。

  久违的触感,陌生又熟悉。

  他贪恋不已。

  “温池,”眸色浓暗,他深深望着她,右手情不自禁再抚上她脸,极近温柔地抚过,“我……”

  他的声音极其得哑,又覆着涩意,喉结几番滚动,他才低低地吐出剩下的音节:“我很想你。”

  日日夜夜,思念入骨入髓。

  从不曾停止。

  “对不起,”晦暗在眸底翻滚,压抑的话语从喉间最深处溢出,携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我该怎么做……”

  手掌抚住她侧脸,他缓缓俯身,忍不住想吻她额头就和从前一样。可在距离只剩一寸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低头,他薄唇轻颤着吻上她手背,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久没动,最后,又无比虔诚地小心抬起贴上他侧脸。

  仿佛她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摸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她手指动了动,就像是指腹在轻触他脸一样。

  欣喜骤然涌上心头,厉肆臣猛地抬起头:“温池?”

  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极低。

  他听不清楚,倾身靠近:“你说……”

  “容屿……”

  分明覆着慌乱害怕的两字清晰钻入他耳中。

  话音戛然而止,瞬间,厉

  肆臣嘴角弧度敛住,整个人一下僵硬,紧跟着,是身体里的血液停止流动。

  他缓缓垂眸。

  触目所及,她的眉心又拢了起来,脑袋幅度极小地左右摇晃,呼出的气息分明急促甚至紊乱。

  她紧闭着眼,低低呢喃:“停下……快走,容屿……”

  容屿。

  她在昏睡中叫着容屿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医生说的话,说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

  所以……

  她是因为紧张容屿?

  温池做噩梦了,就像深陷沼泽不能自拔一样,陷在梦魇中迟迟没办法清醒。

  起先只是梦到幼年那幕,爸爸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她好好的,可爸爸浑身是血,血腥味浓郁。

  不管她怎么叫他,他都再没有睁眼。

  她害怕。

  画面却是陡然一转,那辆车里坐着的人变成了容屿,容屿笑着朝她喊:“姐姐,我有礼物要送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话落,有车突然失控就要朝他撞去。

  她脸色骤白,想出声让他转方向盘,可她却突然失声,拼了命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手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砰——”

  一声沉重的撞击。

  车翻倒。

  他和爸爸一样,都因为她出了事……

  只是短短几秒,血腥味弥漫进空气,又迅速地猛烈袭来密不透风地将她淹没,让她胃里阵阵地翻滚。

  她想去救他,就像救爸爸一样。

  然而画面再变,她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被愤怒地失控地指责:“都是你!你这个灾星!谁和你在一起就要害死谁!”

  跟着,是一句句冷漠的话语——

  “我不要你了!”

  “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

  “容屿快走……”害怕的低喃声再入耳,字字刻上厉肆臣心头,最为清晰的,是容屿两字。

  一声声,都是容屿。

  而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尖锐地割着他的神经。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喉咙像是被掐住,几经动了动,他才艰难挤出声音:“

  温池……”

  想叫醒她。

  下一瞬,却见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飞速地没入枕头里再也不见。

  她哭了。

  厉肆臣身体蓦地一震。

  他见她哭过两次。

  一次,是她五岁那年。另一次,是墓园他失约那次,从医院回家他别扭地哄她,却挫败地招出了她的眼泪,她哭得无声。

  她不轻易哭。

  可现在,是第三次。

  为了容屿。

  瞬间,从她出电梯,到进了容屿病房的每一幕都清晰地重新在他脑海中回放。

  有死寂从他身上渗出,蔓延进空气。他的身体僵住,接着,有难以言喻的寥落袭来将他包围。

  他低眸,克制着沉重的呼吸望着她,见她再有眼泪滑落,见她额头上渐渐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心头锐利一疼,他阖了阖眼,起身走进洗手间,拿过毛巾重新清洗,接着回到床边万分轻柔地一点点地替她抹掉眼泪和冷汗。

  可她眼泪不停。

  “别哭。”呼吸被剥夺,喉结艰难滚动,他低声哄着,也不知她能不能听见。

  末了,他又用指腹温柔擦拭,可一碰到,竟觉她的眼泪滚烫吓人。

  不是因为他。

  呼吸再变重,化不开的浓稠覆满厉肆臣整张脸,他克制了又克制,哑声再安慰:“没事了,别哭。”

  “温池,别哭。”

  他轻抚她脸,以不敢触碰的力道,喉间跟着晦涩地挤出发颤声音,哄着她:“他没事,你别哭。”

  “别哭。”

  眼泪和冷汗终是擦掉。

  “爸爸,别上车……”

  忽然,又是低低的一声。

  厉肆臣身体再僵硬。

  恢复记忆那日,纪斯年曾说,幼年她父亲为救她出事离开,她一直自责不能接受。后来他调查,得知是她和她父亲一起经历了一场惨烈车祸。

  她父亲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但她被她父亲用尽全力护住,活了下来。

  所以,容屿已经和她父亲在她心中一样重要了吗?

  可他也出了车祸。

  当这个念头涌出,突然间有难言的痛感从身体深处汹涌而出,程度之深,几

  乎就要让他支撑不住。

  “嗡嗡嗡——”蓦地,有振动声闷闷地响起。

  他骤然回神,发现是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二哥,温靳时。

  他拿过,起身走至窗边沉默接通。

  半晌。

  “厉肆臣。”温靳时确定的声音冷淡地传来。

  “是我。”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敏锐察觉温靳时似是要掐断电话,鬼使神差般的,他哑声问:“她的病……好了吗?”

  什么病,两人心知肚明。

  温靳时那边点了支烟,浅吸了口,不答反问:“你爱她?”

  “爱。”他没有任何迟疑。

  温靳时忽地就笑了,极为难得的:“爱就放手。不是你,她根本不会生病。”

  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隐隐发白,厉肆臣紧抿住薄唇,发不出声音。

  “嘟嘟嘟——”忙音声响起。

  温靳时掐了通话,长指在屏幕上划过,点开定位软件,他转而给薄言拨去电话。

  安静重新笼罩病房。

  天花板明亮的灯光将厉肆臣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僵站着,久久的一动不动。

  直至,她溢出低低的闷哼声。

  他清醒,疾步上前,却见她脸颊不知何时竟变得红通通的,伸手探上额头,发现滚烫一片。

  明明物理降温后已经退烧。

  神色一凛,没有浪费时间,他急急按铃。

  医生来得极快,一检查量体温,神情当即凝重地对护士吩咐:“高烧,准备退烧针。”

  “好。”

  一阵忙而不乱,退烧针结束。

  医生转头看厉肆臣,凝重不减反增:“厉先生,您的脸色很不好看,您也在发烧,您需要休息。”

  厉肆臣没有应声。

  医生见状,最终无奈离开。

  周秘书想要说什么,厉肆臣快他一步:“给我冰袋。”

  劝说的话一下被堵住,几番欲言又止,周秘书到底没说什么,只沉默地准备了他要的东西便离开了。

  毛巾裹住冰袋,厉肆臣重新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放在她额头帮她降温。冰袋后接着用湿毛巾敷着。

  一次次,丝

  毫不知疲惫和身体的强烈不适。

  又一次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时,被子忽然被她无意识地掀开,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她身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如果任由她穿着湿衣服睡,高烧还是会反复,说不定还会加重。

  薄唇抿了抿,他抬眸扫视一圈,而后抬脚走向衣柜,从中拿出一套全新的病号服。

  去而复返,他在床边站定,没有浪费时间的,他俯身,长指碰上她自己原本的衣服,准备帮她脱掉……

  就在这时,她的眼睫颤了颤。